第86章 凤兮
演戏?
我抓到关键词,忙问平儿:“难道二爷的信里,并没写……关于我的事?”
事情却不是我想的那样,平儿摇头道:“写了。说到二爷那封信,比这更离谱的事情还尽有呢,你且听我说。”
我洗耳恭听,平儿那边却没了下文,只回过头来,说起昨日王熙凤发飙撵我的事。
原来贾琏想同王熙凤讨我的事,他送黛玉回扬州前,就同王熙凤提过几次。王熙凤只说我还小,淡淡压了下来。
他按捺不住,给王熙凤写的信里,便摆了夫主的谱儿,只说等他回来,要见到王熙凤把一切都操办妥当。
平儿说到这儿,忍不住撇了撇嘴。我摸摸自己的脸,心中暗想:我真有这么强的吸引力吗,叫贾琏身在异乡还不忘惦记?
平儿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似的,解释道:“你也知道二爷的性子,油锅里的钱还要捞出来花呢,知道二奶奶赚了钱,没日没夜地惦记。为了银子和对牌的事,问了我几回,我都没搭理,他怕是就把主意打到你这里了。”
我:……可能你直说二爷贪图我的美色,我的虚荣心倒还好受些。
总之,王熙凤确实在贾琏回来之前,把一切都操办妥当了。至于她究竟是真妒忌我,还是只是忌惮贾琏,都不重要了。反正她已经背过了善妒的名儿,也不在乎再多背上一个半个。
我听了平儿的话,心里也没多少波澜。无论王熙凤是演戏,还是真心,对我来说,结果都是一样的——我已经在这里了。
平儿却神神秘秘的,一副还有话要说的样子,凭窗望了望,才坐到我身旁,从袖子里抽出一个纸卷:“你看,这是什么?”
我不明就里,接过纸卷,打开看时,见是南城一座二进独门小院的房契地契,疑惑道:“这是什么?”
平儿笑道:“这是二奶奶给你的心意!”
我听了这话,连忙把纸卷还给平儿:“你告诉二奶奶,就说我的话,我从没觉得在二奶奶身边是什么祖坟冒青烟的事,也不认为在这里就是沦落不堪。二奶奶不欠我什么,这心意太贵重了,恕我不能收。”
平儿反有些讪讪,但仍把纸卷塞到我怀里:“怪我把话说莽撞了。我该知道你自己尊重着,不肯受这些白来的东西。只是这一件,却是有缘由的:你还记得上年一日奶奶开玩笑,说要与你我一人一套房舍吗?她并没在开玩笑,这房契她早就预备下了,我也得了一张,就在你的小院隔壁。只是我仍被绊在这里,那房契便也暂且收着没用,我也没去看过。”
我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平儿特地来同我讲这些府外的事情,自己却不得出去,心里怕是也不好受。
小心翼翼地把刚才冒尖的戾气都收回,话也堵在嘴边说不出口,最后我只叫了声“姐姐”。
平儿却一直笑着,一副看开了的豁达样子:“我不像你,这里的小院子关不住你,我却觉得很安稳。”
说着,她看我欲把房契再次递还,又坚定地把我的手推了回去:“你不是会说谎的人,有点什么心思,全都写在脸上。先前在将军府的时候,二奶奶就私下里问过我,你到底有什么来头?后来知道了你家的事,奶奶才说,怪道你性子古怪,又谁也不怕,原来都应在这里。”
对于她的话,我只能窘然嘿笑,但房契在我手中,仍然烫手。
平儿又说:“其实就算二爷不开这个口,奶奶也同我说过,你的心不在这里,迟早要放你出来。奶奶叫我同你说,你跟着她,经手的事多了,若乍然出府去,只怕被有心的人惦记。倒不如在这儿待上一两年,等那些人都忘了你这个人,你也到了该出府的年纪,到时候天大地大,就算没地方住——”她用指节敲了敲我手中纸卷,“你至少还有个院子。”
我听她说得恳切,也没想到王熙凤竟然为我筹谋至此,且在我面前一点也没露出来。只得暂时收了房契:“你既这么说,倒显得我却之不恭了。也罢,过几日我去当面向二奶奶道个谢罢。”
我想起腰间的荷包。到时候见了王熙凤,寻个由头,把银票塞在她的账本子里,也就完了这个人情。
平儿却连忙摆手:“别,外面的人这会儿正疑惑呢,怎么你当差当得好好的,倒被撵走了。你一来,她们难免又要乱猜。”
这我倒是没想过,我自嘲道:“我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你当然很重要啦。”平儿毫不犹豫地接道。
我没再说什么,只是冲她微笑。
平儿却若有所思:“其实我也觉得奇怪,到了这儿,也没见你难过,二奶奶特意叫我来劝你,又给了你东西,也没见你开心。你究竟想要什么?”
不禁为平儿的敏锐而心惊,然而我面上只打着哈哈:“想要平儿姐姐给我倒茶喝。”
“你呀!”平儿叹口气,走到桌边拿起茶壶倒茶,自己先喝了一口:“明儿我也一并叫人送来些茶叶。”
我习惯性推辞:“我哪里就那么金贵了,白开水也喝得。”
平儿不置可否,又道:“还有一件事,二奶奶嘱咐我务必告诉你。今天一早净虚师傅送来三千两,二奶奶拿出两千两,叫悄悄地与那长安守备家,挑唆他打官司,就说那张金哥她爹忘恩负义,他家又原下了定,对簿公堂,怎么都有理。李衙内家纵再找权贵帮衬,又有几家能贵过咱们去?”
没想到王熙凤竟会用如此幼稚却听起来很有效的方式解决此事,我失笑:“还不是赚了一千两?”
“二奶奶还叫人私下嘱咐张金哥,说无论如何,活着才有转机。”平儿故意顿了顿,又促狭笑道:“二奶奶保的媒,不值一千两银子?赶明儿你出一千两银子,让二奶奶替你找个如意郎君,你看她依不依?”
我先还惊叹王熙凤的料事之准,我只略说了几句,她就意识到张金哥恐怕难做,为保她平安,还特意千里相劝。可听了平儿的后半段,我忍不住动手:“我今儿就要撕你的嘴!”
平儿两颊被我捉住,口齿不清地笑着求饶:“我绰了……”
她的脸颊手感不错,很是解压,我□□一阵,方才放开了她:“差点浑忘了,二爷的信还说什么了?”
提到这个,平儿又要摇头:“别提了。这事说坏不坏,说好也不好,就是很怪。”
我更被勾起了兴趣:“到底是什么事?”
平儿道:“林家姑老爷一去,留下上百万的银子。他家只有几支远亲,向来也不热络,那银子就攥在了二爷手里。二爷的意思呢,是用这笔银子填了亏空。老祖宗必要问时,就让二奶奶帮着打个马虎眼,说这银子大半散给了林家亲族,也就完了。”
贾琏一席话冠冕堂皇,但我很快抓到漏洞:“二爷真舍得用这钱填公中的账?就算填了,也用不了这么多银子。”
王熙凤这一两年置铺买地,就算赚来的银子只填进公中一半,也平了好大一笔账。
“就是这话。”平儿接道,“所以二爷又说了,余出的钱,就由他攒着,等到宝二爷林姑娘成亲的时候,再给她添妆。”
且不说林黛玉今年芳龄十岁,离成亲还差十万八千里,就说用自己家的钱给自己添妆,这又是什么道理?
我暗想,可能“满纸荒唐言”就是曹公针对贾琏这封信作出的评价吧。
见我也陷入无语,平儿也无奈笑笑,站起身来:“二爷写这些,是等着二奶奶夸他会办事呢。倒把二奶奶气了个倒仰,直说男人没有赚钱的手段,专会在咱们女子的嫁妆上打主意。算计进二奶奶的嫁妆也就罢了,林姑娘才多大?婚事八字没一撇,嫁妆先给糟蹋没了。等着吧,等二爷回来了,只怕还有场仗要打。”
我默然颔首,见她整理衣襟,似有要走之意,连忙挽留道:“姐姐再坐坐,不急这一时半刻的。”
平儿并没坐下,只用手指点着我的鼻尖:“我在这儿,你好不用洗衣裳,是也不是?”
我的心事被戳破了,“嘻嘻”笑着点头。
平儿却道:“你在这不过是避人耳目,若不愿洗,也就罢了,左右这儿还有绣花的活计。再一个,你看那小红,日日家去也没人说她,你难道比不上她吗?”
我眼前浮现出月季在傍晚吹着冷风独自捣衣的场景,暗道还是算了,洗个衣裳也不算什么苦役。
平儿拍拍我的肩:“若有人欺负你,或有什么事,你就去二门上找彩明传话给我。刚才那嬷嬷手真是黑,你不必忍她,若还有这样的,一并打发出去干净。”
我回想一番这院中的人员构成:“劳姐姐费心,再没有这样的了。”
其实这又何妨,不过是暂时的同事,一时半刻也就过去了。就像有狗咬了我,我总不可能都咬回去。
但我顾念平儿的好心,并没把这话说出口:“既要走,我送一送姐姐。”
平儿连忙摇手:“不必,我今儿只是来送你落在我那儿的东西。二奶奶昨儿生了气,我自然同你话不投机。”
我知道她有替我遮掩之意:“这个我自然省得。”
平儿先出了房门,我候了片刻,将房契妥善收在箱笼最下层,才跟了出去。
站在廊下,正看见她跨出院门,并没有回头,只是用手中帕子向我挥了挥。
我认得那帕子,上面原绣了只苍蝇,在她软磨硬泡下,改成两只彩蝶。
深深地吸一口气,空气干燥而凛冽,有冬天的气息。依稀记得,几年前,我初来都中,踏入将军府,见到王熙凤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初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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