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乳盏
贾琏此人,是好话说了一堆,把自己摘了个干净,午饭过后,又没心没肺地出去逛了。
王熙凤在房里,仍恨得咬牙:“银子来了,他全握在手里;事儿来了,他转身跑了。这位爷也就这点儿出息了!连个诰命还没挣上去呢,倒不许我经商,只怕丢了自己的颜面。难道没有男人,我就做不成事了?赶明儿我做了这京城的首富,偏不理他,看他还要颜面不要!”
也因着赌气,她片刻都不想等了,立即同我和平儿合计起来:“先说城外的荒地,买多少,置几房家人,培些什么,我如今心里还没个影儿。你们觉得如何?”
王熙凤和平儿是富贵窝里长大的一对主仆,抬眼就能辨出玉石珠宝的成色,于田舍经营上却一窍不通。我比她们两个还要完蛋些,不管前者还是后者,都不在我的知识范围里。
对着空气想了半天,最后还是把正在外头撒欢的彩明叫了回来,命他这几日去四郊走走,把一应情报探听妥当。
这活儿对于彩明来说就跟公费旅游似的,他向王熙凤要了一匹马,即刻兴奋地去了。王熙凤隔窗看着他蹦着出去的背影,叹道:“没成想,倒在仓库里捡了个宝!”
彩明连日早出晚归,我心里却有着另一个想头。
不忙不闲的时光最是易逝,转眼间二月已经过了大半了。我每天都在寻找机会告假溜出去,可王熙凤的事情既多且杂,从我手中经手的,难免也有一大堆。
彩明一日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了个信儿,说他又在街上遇见了燕燕,她劈头就问他我什么时候得闲出来。我猜到绣痴老板大概给了回信,燕燕才这样着急地往府里递消息。如果二月结束之前我还没得空出去,绣痴老板的启程之日又近在眼前,这事怕是又要容后再议了。
可是真的没机会出去啊……我持着对牌末一次跨进王熙凤的小院之时,外面夹道中已经传来了巡夜人的梆子声:
“……当心房中火烛……下钥了下钥了,没有要紧事就别乱走了啊……说你呢!”
不知哪房里乱逛的小丫鬟“哎”一声,咚咚咚地跑开了。我摇摇头,从黑夜里一步跨进灯火通明的正房:“二奶奶,我回来了,对牌您收好。”
王熙凤今天被回事之人扰得晚饭也没空吃,这会儿才捧起粥碗,添补几口。见我回来,招手道:“春儿过来,左右你没长心肝的二爷仍未回来,过来同我一起吃几口饭是正经。”
我答应着,寻了个杌子,危坐在上边,平儿布罢了碗筷,一条腿屈在榻上,一条腿立在地上,主仆三人就着榻桌匆匆吃毕了一餐。
饭毕,我刚想寻个借口请假,王熙凤已经开了口:“明日宫里头太妃生辰,老太太、太太们要进宫,车马贡礼等一应明天清晨都要备好。再有,宝玉今儿求了我来,说他该设外书房了,府里工匠得支几个去,耗材也要配齐。对了,天也暖起来了,若得了闲,把那些大毛衣裳都收了罢。”
我和平儿一一记下,各自该做什么,不用她再多说。
真好,明天又是不能请假的一天呢!
夜间,我先回了下处,点了灯,没有睡意,便坐在桌边描花样子。前儿去库房,见到了一册花鸟画稿,我求了王熙凤的恩典,把它夹带了出来。一边描,一边二次创作,倒觉得画工进益了些。
细细地描完了一幅工笔牡丹双蝶图,蜡烛已经烧了一半,平儿还没回来。我随手把笔扔在桌上,做套眼保健操,揭了被,躺下就开始做梦。
迷迷糊糊一觉,不知睡了多久,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了。半睁了眼看时,是平儿正轻手轻脚地卸钗环。我“唔”了一声,意识到又忘把帘子放下了,随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还是把你吵醒了?”平儿回了头,歉然道,“三更了。二奶奶做了噩梦,睡不着,二爷又没回来,我陪了她好久。”
“不妨……我倒做了个好梦。”我揉揉眼睛,睡意仍然浓重地弥漫着。恍恍惚惚听到平儿笑问:“什么好梦?”
“我梦见放假了,放寒假了,出去玩了半个月,也没人管……”
口齿越发缠绵,终于又沉入梦乡里。听见平儿咯咯地笑着,不知是真的,还是我梦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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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翌日一早,馅饼真的砸到我的头上了。
平儿正给王熙凤梳头,王熙凤的视线顺着镜子,投到背后的我身上:“你们两个这些天跟着我忙前忙后,好处没多少,挂落却没少吃。今日给你们两个放个假,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野一日罢。”
我心下大喜,努力抑制着嘴角上扬的弧度,佯装平静地推辞:“这怎么行呢?还有一堆事情没做呢,譬如进宫的车马、宝二爷的书房,哦,还有大毛衣裳……”
王熙凤听我如数家珍似的,脸上笑意更加明显,和颜悦色道:“我今儿高兴,不必问了。车马的事,我一早已吩咐下去了。后两样原不是急事,迟一天半天的,又有什么相干。”
我心想再推辞一次吧,就一次,她若再坚持,我就勉为其难地从了。
平儿却将一朵芍药绒花替王熙凤簪在鬓角,端详片刻,说道:“好了。二奶奶,既是如此,我和春儿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我:?
平儿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从善如流了?
好在不用费心思想那些恰到好处的推辞了,我和平儿侍候着王熙凤吃过早饭,见睡懒觉的贾琏醒了,又少不得看顾一二,这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在平儿面前,我就不必装了,三下五除二收拾好出门要带的东西,向她笑道:“这假来得真真有如及时雨一般!我反正是要出去逛了,姐姐,你跟不跟我去?”
平儿摆了摆手:“我不去。我这几日是乏了,今天定要好好地睡上一觉,全补回来。”打量了我一番,又道:“以后二奶奶的恩典,你不必再三推辞。你还不知道她最烦那些磨磨唧唧的套话儿了吗?就直接答应了,也没什么不好。”
我心想,世人都讨厌这样推来阻去的空话,可为什么却偏偏是这一项流传千古了呢?因急着出门,这话也没跟平儿说,我只道“姐姐的话我记住了”,一只脚已经踏出了门槛。
许久没有呼吸到府外的空气了。上次出门还是年节里,如今路畔的树,已经茸茸地冒出了一点新绿。我心下畅快,几步就熟门熟路地来到了燕来布庄。
进了门,就看见柜台后的燕燕眼睛一亮,站了起来。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柜台后便又冒出一个小脑袋:“姐姐!”
呜呜呜,为什么我上辈子那么讨厌大喊大叫的人类幼崽呢?此刻一边喊着“姐姐”一边冲我歪歪扭扭跑过来的妹妹,简直是这世界上最治愈的生物了。
抱着小朋友在膝头,我像个怪阿姨一样猛吸了半天,才想起正事:“你托彩明传的话,我收到了。那绣痴老板在哪里?我这会儿就去见他。”
“不急不急。”燕燕连忙阻止我,“等会儿小哥回来,差他去请那人,到这里来见就好了。”
这样固然方便了,我却寻思着,如此行事似乎有些无礼,“还是我去他府上吧,我这么着,是不是太托大了些?”
燕燕却说没事,“那老板就是这样吩咐的。若哪日你来了,便托人去叫他,他即刻就过来。想是你的绣品好,那老板觉得有大生意可谈吧!”
“好吧。”见燕燕这样说了,我才安稳坐了回去:“怪道人家生意做得那么大呢。这么行事,真是叫人听了心里就舒坦。”忽又想起一事,“小哥呢?做什么去了?”
燕燕听我这么问,突然扭捏起来,话语间也染了几分羞意:“我才刚说想吃冰凉的酸乳酪,小哥替我买去了。”
“这么听话呀?”我揶揄着推她一把,念头一转,思想就朝某个地方偏去,“怎么好端端想吃酸的?你莫不是……”
顾念着妹妹在场,我话便只说了一半。妹妹却生了好奇心,大声问道:“莫不是,莫不是怎么了?”
“没怎么……”我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敷衍小朋友,燕燕已经满脸通红,辩道:“没有的事!小姐怎么想到那里去了,我只是想吃酸乳酪而已……”
妹妹仍想寻根究底:“想到哪里去了?”
正说着,小哥两手擎着三个小盅,杂耍似地回来了:“在冰水里湃过的乳酪,天不冷不热的,吃多了不好,我便只买了小份的。”抬头见了我,惊喜道:“你来了!幸好我怕燕燕吃了一份嫌不够,特地多买了一盅,来来来,燕燕一盅,小妹一盅……”
他含糊称呼着,把剩下的那个小盅递到我手里。我忍不住打趣:“偏了你们的乳酪了。我还寻思着你想留一盅自己吃呢,是我以己度人了。燕燕好福气!”
小哥憨憨笑着,脖颈都红了。忽想起什么似的,拍手道:“绣痴老板!我现在就找他去。”
燕燕正挖了一勺乳酪,手向前送着,想要喂到小哥嘴里,谁知小哥不巧没看见,已经转身一溜烟跑了。她只好收回手,把勺子塞到自己嘴里,还心虚地瞟了我一眼。
我只假装没看见,转头看着妹妹。她津津有味地把乳酪一勺一勺向嘴里送着,很快就吃了一脸。
我也舀了一勺乳酪,送进口中,入口清凉,微微的酸之后,跟着的是乳香和清甜,果然好吃。吞了口口水,我笑着看向燕燕:“果然好福气!”
燕燕微嗔:“小姐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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