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图穷
怎么救？
用茶壶把这两个丫鬟砸晕，可行吗？
我脑海中一瞬间蹦出七八种不靠谱的方法，又将它们一一否定。顾不得想她究竟为何求救，我已经隐隐感觉到，在这金丝银线编织出的牢笼里，我是她最后能试探一二的，可能执着钥匙的人。
不管怎么救，都必须要救。
打定了主意，我心里却奇异般地不再慌了，朝秦可卿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会儿，门外又有小厮求见。秦可卿叫他进来，他只倚在门口道：“奶奶，我们……秦钟小爷问你什么时候见完客，让你快着点儿。”
我听得皱眉，这儿的下人，一个两个的，别的不说，措辞如此粗放，若在王熙凤院里，膝盖怕是都要跪裂。
秦可卿却恢复了一脸波澜不惊的表情，似是十分习惯了地说：“你且叫他稍候……”
我眼睛一转，打断了秦可卿的话：“若没有急事，叫秦钟小爷回去念书吧。我这会儿来，却是为了替二奶奶传句话——二奶奶说，她有急事找小蓉大奶奶相商，还烦请她这会儿就过去。”
小厮听得一头雾水，显然是个不会变通的，听了我的话，嗫嚅道：“可是……可是秦钟小爷好不容易才来一次的……”
秦可卿却已转过圜来，当机立断道：“他若想来，什么时候来不得！婶子虽年轻，到底是长辈。如今派了身边最得意的人亲自恭请，就如同婶子亲自来的一样，我岂有不去之理？”
小厮犹在“可是”，瑞珠走上前一步，劈头冲我骂道：“你算是什么东西！奶奶说着话，你说插嘴就插嘴？秦钟小爷是奶奶唯一的兄弟，如今好不容易进了府，竟见不得他姐姐一面？果然你们侯门大户最是仗势欺人，眼睛长得比天高，欺负我们奶奶是养生堂抱来的……”
宝珠听她越说越不像话了，连忙用胳膊肘拐她，她只作不察，把该说的、不该说的一并说了。秦可卿在一旁白着脸，也不阻止。我倒是知道她为什么不阻止：如此撒泼，就算有理，这会儿也变得没理了。
一时瑞珠发完了疯，暂且捯一口气，眼睛直直地瞪着我。我连忙笑意盈盈地对她道：“好姐姐，何苦生这么大气！我和你，不过是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罢了。你们奶奶再怎么说，也是这府里的正经嫡亲的重孙子媳妇儿。才刚她都开了口说要去，咱们做奴才的，又怎么好急头白脸地拦呢？知道的，说是奶奶体谅下人，给咱们面子；不知道的，还当是你要反了天去，和你们奶奶换一个过子呢！”
我早看出了，瑞珠是个有勇无谋的，几句话下来，她就被绕晕了，只记得自己的初衷，无赖道：“奶奶如此尊贵，合该歇着，不应该出这个院子的！”
我和秦可卿听了这意图昭然若揭的话，不禁相对苦笑。打了一通单方面输出的嘴仗，料秦可卿执意要出去，她除非堵在门口，用话语是决计拦不住秦可卿的。
秦可卿清清嗓子，正要说话，却见外面又来了个小厮，显是听人报了信，匆匆赶来的。这小厮也不见礼，开口便道：“秦钟小爷说，奶奶非要走，也使得。但万劝奶奶别跟二奶奶提起小爷悄悄来了的事，否则，叫别人轻则笑你不知礼节，重则说你不恪妇道。总之是好是坏，全凭外人一张嘴，左右赖不到小爷身上。”
这一席话说得更古怪，简直就是图穷匕见的威胁了。
秦可卿勉强笑了笑，道：“我晓得了，我们走吧。”说着，便起身来整了整衣冠，摇摇地向外走。
我连忙跟上去，众丫鬟小厮只是象征性地送了送。只有最后来的那个小厮着了急，示意丫鬟们跟上去。丫鬟们耸耸肩，表示懒得动。小厮气得跺了跺脚，待想要自己跟上去，又不能够的。
我不再回头看这群人的丑态，扶着秦可卿，加快了脚步。
看起来是我牢牢扶着秦可卿，其实只有我能感觉到，是秦可卿紧紧地攥着我的手腕。两人一路疾走，频频回望，都不说话，心里七上八下的。
直到奔出了宁国府的角门，秦可卿才长出了一口气，捏着我手腕的力道也轻了些许：“幸亏那两个笨丫头一天到头地懒怠动弹。我们再快些，过会儿她们反应过来追上来，就不好了。”
我点头称是，带着她向王熙凤的小院走去。一路忐忑，到底王熙凤没有真的请秦可卿过来，也不知道她和贾琏的好事办没办完，一猛子扎进去，会不会尴尬……
小院院门虚掩着，一院幽静，同我出门的时候无甚分别。我轻轻拉开院门，先让秦可卿。待她进了院，我才跨进门，随手唤了个在廊下发呆的小丫头，吩咐道：“在这里看着，谁来了都不要让她进这个院子。”
秦可卿感激地看了我一眼。
小丫头懵然应“是”，我又问：“二奶奶起了吗？”
小丫头答道：“起了，在东厢房哄大姐儿呢。”
我稍微安心些，冲她点点头，又忍不住嘱咐道：“看住了啊！”才带着秦可卿，往东厢房去。
大姐儿午睡未醒，王熙凤正亲自抱着她满室摇晃着打转。我一句“小蓉大奶奶来了”还没出口，秦可卿就已向前两步，向王熙凤深深一拜，含泪不语。
王熙凤吓了一跳，又立即镇定下来，把大姐儿递给奶母，道：“就说大姐儿想她爹了，要她爹抱呢。”
奶母抱好大姐儿去了，确定这房里再没有其他闲杂人等，王熙凤才问：“好好的，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蓉哥儿欺负你了？告诉我，我必替你出气。”
“婶子知道，我跟你侄儿，他敬我，我敬他，从没红过脸儿的。”秦可卿听到贾蓉的名字，泪水更是止不住地连珠而下，想起出门前听到的威胁，已经话到嘴边的状，就更加告不出口。
王熙凤向我抛了个疑问的眼神，我只把事情猜了个大概，又不好越俎代庖，只劝秦可卿道：“好不容易跑到这儿来，奶奶说罢，二奶奶定能替你做主的。”
秦可卿听了这话，狠下心，咬了咬牙，扑在王熙凤身上，附耳向她道：“我公公要……要对我用强呢！”
王熙凤一惊不小，把秦可卿从自己身上摘了下来，双手按着秦可卿的肩膀，定定看着她道：“这话可不是乱说的！”
秦可卿哭得哽咽难抬，然而一直坚持抬着头，看着王熙凤的眼睛：“我所说的，若有半句假话，立刻天打雷劈！我那公公，收买了我身边的宝珠和瑞珠，今天骗我去了天香楼，把我软禁在里头。幸而婶子身边的春儿来了，帮我周旋了半日，救了我出来见婶子。饶是这样，他还让身边的小厮好一通威胁我……”
说到这里，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怎么办……他说若我把这事捅了出去，他大可把自己摘个干净，我倒成了勾引人的狐媚子，我成了罪人！但我若屈从了他，以后天天在一个府里，我岂不是成了他的玩物！……”
王熙凤眼中腾地燃起怒火，按捺着向我确认。我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她才轻声安慰秦可卿道：“好妹妹，你别急，待我替你出气……”
一语未了，便听有人敲了敲门。我们都噤了声，秦可卿忙用帕子擦着脸上的泪。只听门外小丫鬟问道：“二奶奶，宝二爷来了，也不让他进门吗？”
王熙凤一时疑惑，我连忙出声道：“让宝二爷进来吧，其他人却一个也不能放进来！”
王熙凤方反应过来，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春儿，如今你倒是很能做我的主啊？”
我俯了身，告罪不迭。王熙凤故意晾了我一晾，才说：“起来吧，你这次干的，是好事。”
我直起腰来，贾宝玉已推了门进来，笑道：“姐姐们做什么呢，把院门关得铁桶似的？好姐姐，也说给我听听！”
王熙凤却不理他，只看着我，脸上写着“你怎么把这个烦人精放进来了”。
我也很无奈，但是不让宝玉进门，又怕他又嚷得全世界都知道了。所幸宝玉的注意力已经转向了秦可卿：“姐姐，是谁欺负了你，害得你如此伤心？”
秦可卿勉强堆出个笑，道：“二叔，别这么叫，折煞我了！”
宝玉皱眉不语。王熙凤连忙道：“宝兄弟来一回，也去正房看看大姐儿吧！你琏二哥也在那里。我们这里商量正事呢，过会子说完了，再去找你。”
宝玉犹不依，定要听听我们在谈什么“正事”。王熙凤起身，半是强行地把贾宝玉推出厢房，他才悻悻去了，嘴里还嘀咕着：“我来这里难道是为了看琏二哥的？”
王熙凤看着宝玉进了正房的门，方掩了门回身坐下，对秦可卿干笑道：“他倒没心没肺。”
秦可卿叹道：“看他虽小，倒会体贴。若世上男人都像他，少了多少事呢！”
我暗想，倒也未必。
王熙凤却颇有英雄所见略同之感：“咱们家的男人，依我说，就没有几个像话的。不求上进也倒罢了，最恨的就是他们一个个的惯会在风月场上厮混。琏二爷不消说了，真是跟他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今儿听你说，珍大爷真真更是不堪。已经娶了媳妇的，就只珠大爷还好些，可惜天妒英才，一病就去了。”
秦可卿惨然道：“也罢了。我们小蓉大爷平日去哪儿，做了什么，我一概不问。问了做什么？徒惹我不痛快。反正活着也不是只有男人，我每日看看闲书，做做针线，闲了去园子里逛逛，自是快活。偏那日在园子里遇见了我公公，从那天开始，我就知道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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