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齐家
估计王熙凤想起了她那个无缘见一见阳光的孩子,才黯然神伤。我和平儿交换了个眼神,一齐跪下道喜讨赏,插科打诨。满屋的小丫头一看这情景,皆跪下了。她们不知就里,脸上是一派纯粹的喜气洋洋。王熙凤见了,不由脸色转阴为晴,笑骂道:
“都赏都赏,找你们二爷要赏去!”
一时小丫头们都退下了,我和平儿方你一句我一句地婉转劝道:
“有多少病皆从心病上来,二奶奶不如放宽心……”
“是呀,还没来的事情,就不去想它,没准人家根本就不会来呢……”
“不会来吗?”王熙凤沉吟半晌,忽然抬头道:
“你们两个,如果再说话说一半,就去太阳底下罚站去!”
我们忙笑着表示再不敢了,服侍王熙凤除了身上的厚重衣物,换上家常的半旧衣裳。
没多久,贾琏送了客回来,只在门口略站了一站,安慰王熙凤一番,说太医表示王熙凤这次胎像很稳,就匆匆又想往外走。
王熙凤立即哼道:“你干嘛去?”
贾琏回头笑道:“二奶奶别急,小的去跟老太太、太太们报个信儿去。”
王熙凤脸色僵了僵,用帕子捂着嘴咳嗽了两声,才垂眼道:
“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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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知道自己怀孕,王熙凤就减少了出门应酬的频率。合家都知道她上次怀孕时身子弱,又要强,直闹到流产,所以也都不理论。
但小院里并没有门庭冷落。
除去几个妯娌来探望的应酬时间外,王熙凤几乎是手不释卷——手不释账本。房中站着的,全是分管各部门的管家娘子。王熙凤看一回账本,又问一回话,每每把这些人问得哑口无言,只能谢罪说自己疏忽了。
如此一月过去,王熙凤把所有账本子都翻过一遍,管家娘子们回话也渐渐流利起来。除了那笔陈年的亏空之外,如今的账务,竟然少有空子可钻了。
王熙凤长吁口气,吩咐备轿,施施然往王夫人院中来。
见过王夫人,请安问好毕,姑侄两人便到耳房中来叙话。
令我有些意外和胆寒的是,王夫人似乎还记得我,因为我向他请安的时候,抬起头来,就见她很是嫌恶地瞪了我一眼。
——早知如此,我就不来了。
但是已经站在这院里了,我也只能硬着头皮减少存在感。
只见王熙凤掏出了一个崭新的账本子,向王夫人仔细汇报如今已井井有条的府中账务。
王夫人接过账本子,看了几眼,便念佛道:
“我的儿!你有身子的人,就好好将养着吧,这些劳心劳神又不着急的事情,以后再做又能怎么样呢!”
又看几眼,王夫人又念佛:
“阿弥陀佛!这账本子是你弄的?怪道看着如此清爽,你可是真真下了苦功夫啊!”
王熙凤规矩地敛去眉梢的那丝喜色,只笑着回说:
“这有什么难的!如今琏二爷不让我四处走动,我又闲着没事干,做这些不过是解闷罢了,原不费什么力气的。”
那这一个月来,起早贪黑的人又是谁?
王夫人不赞同地摇摇头,显是知道其中水有多深:
“这账岂是好清的?就是那起管事的媳妇,都不是好管的,从她们嘴里撬出点话,比什么还难。幸好咱们家大业大的,有些事儿,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看着王夫人慈悲的垂眸捻着手中佛珠,王熙凤有些无法理解:
“姑妈,难道就由得祖宗挣下的家业,被这些不相干的人败坏了?我可不依!”
她站起身来,向王夫人福了福身,郑重地说:
“姑妈,侄女虽有了身子,却不像上次那样凶险,大夫也说是没事的。管家管账,侄女觉得有趣,也自信能做好。望姑妈别收回侄女手里的账本子,让侄女把这积弊除了,可好?”
王夫人挑了挑眉,没想到她会正儿八经地求自己这个:“我本来也没想收回你管家的这摊事啊?”
王熙凤:……啊?
王夫人耐心解释:
“这管家,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只看你眼里揉不揉得沙子。如今你身体要紧,有些事儿,该过的,就让它过去吧!”
王熙凤对王夫人的谆谆教诲有些欣赏不能,便转转眼睛,另起了个话题:
“姑妈可知道……”她贴近了王夫人,小声问道,“这府里的亏空是怎么回事?”
王夫人想了想:“你们小辈儿没见过事,这就大惊小怪了。把差事往下放再收回来的时候,总有些不好入公账的花销,可不就是亏空吗?”
王熙凤摇摇头:“不是这种,这旧账好像被人涂抹过似的,有好多虚支了的,没说用途的银子,加起来算算,总有……三二百万。”
王夫人一惊,手中不停地捻着佛珠:
“这是早年的账吧?我也不知道。过去了的事情,追究这些干嘛?”
王熙凤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只说要回去吃药,向王夫人告退。
她没说出口的事情,曾对我和平儿讲过——
那些记了支出的银子,在总账上却还是未支出的状态。如今开销日多,进项渐少,这个窟窿……马上就快堵不住了。
晚饭时贾琏露了个面,说镇国公府上一个备受宠爱的小妾没了,他要去道恼,今晚怕是会歇在那边了。
王熙凤奇道:“谁家办丧事,时间挑在夜里?”
贾琏又认真地解释,说丧事已办了,只是那位公子哭得了不得,恐他哭出病来,还要陪着他散散心云云。
王熙凤嗤地一笑:“你们说的散心,怕不是再送他一个美貌的小妾吧?”
贾琏的笑容滞了一滞,连说岂敢岂敢,陪王熙凤吃了饭,换了见客的衣裳匆匆去了。
王熙凤望着他的背影撇嘴:
“他不来闹我,我倒清净,这账本虽得了,怎么处置……我还得理一理。”
我觑眼看着王熙凤竟好似完全不为贾琏夜宿在外而担忧似的,就连连日来眉间那丝隐忧也尽除去了,稍稍放下心来。
如今已是初冬,夜晚很长,吃过晚饭后,尚有漫长的一段空闲。王熙凤屏退了众人,只留我和平儿,自己坐在榻上桌后翻着账本,活像个运筹帷幄的军师。
只是这军师轻易不向幕僚讲话,我和平儿只是在房里虚陪着听唤。
为了防止自己犯困,我便轻手轻脚地将收在上房针线筐里的,做了一半的活计拿出来打发时间。
刚绣了两针,就听见王熙凤叹道:
“散财容易守财难,什么时候能发个三二百万的财就好了!”
针悬在布面上,我暗中回想王熙凤是用什么手段敛财来着,好像是……
未及多想,我便开口阻止:
“二奶奶可是想放印子钱?”
王熙凤被我当啷来了一句,也没有生气,皱眉想了片刻,拍手道:
“我先前怎么没想到,这倒是个好法子!”
我立刻反驳:“别!”
话一出口,我就惊出了一身冷汗,脑海里开始自动播放那些违了王熙凤指示的管家娘子的下场,只能先跪为敬,听候发落。
不想王熙凤此刻心情竟极好,她和颜悦色地问我:
“这印子钱收益极高,又不费什么本钱,只消月初把各房的月例往外一放,月底收回,有何不可?”
我不由暗想,王熙凤脑子真是快啊,这么一会功夫,连本金的来源都想出来了。
抬眼看见王熙凤疑问的眼神,我只能再次发挥胡编乱造的本事,虚构了一个本来殷实的人家,由于种种原因只能借高利贷,结果被不断上滚的利息压得喘不过气,只能卖妻卖子,家破人亡的故事。
最后我作出了总结:“二奶奶别放印子钱,就当给小公子积德了。”
再抬眼的时候,王熙凤的表情里就掺了点怜悯,显然是把我讲的故事当成发生在我身上的故事了。
“这家主人虽然可怜,也是他咎由自取,如果没有还的能力,当初何必要借?借钱之前,连怎么还都考虑不好,足见……”
王熙凤给我留面子,没有说出她的刻薄评价。
我却顾不得我的家庭在王熙凤心中的形象到底已经成了什么样,只绞尽脑汁地想着,还有什么可劝之辞呢?
说到底,我为什么要脑子一热,阻止王熙凤放印子钱呢?
不想祸害别人,固然是一方面,但是似乎,还有一个原因……
我接着刚才的故事继续编:
“后来那家主人拉着放印子钱的人对簿公堂,放印子钱的人反倒畏畏缩缩起来。原来私放高利贷是重罪,却屡禁不止,这官府正愁没人让他们抓个典型,以儆效尤……”
“抓个典型——”王熙凤口中重复了一遍我的怪话,然后好奇地问道,“这放印子钱的人被抓了,你们家该是沉冤得雪了,你又怎么到我们家的?”
我:……
“这原是我家邻居的故事……”
果然,说了一个谎,就得用无数个谎言来圆。
王熙凤点了点头,没再追问下去,又陷入了思考。
“若真告到官府,也无甚大事。岂不闻护官符第一句便是‘贾不假’,况且应天府新上任的府尹,还是我们家的连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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