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由交换号码到添加微信，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司予与何之临的聊天框内有几个聊天气泡，其中镶嵌着一两句话，司予休息偏逢对方工作。司予当然不是直截了当地问他，有种直觉告诉她，只要她正式地问了，事情会变得复杂，最后司予干脆安静地等着对方闲下来再说。

        助理小张觉出一个非同寻常的现象，同时为之深感疑惑。前几天还在公司里的时候，同事小郑私下问他是否观察到近一个月何总往杏冬市走的次数直线上涨，他不以为然，小郑也不多说，留个眼神给他自己体会。小张也不多想，现在站在新进驻市cbd的大型商场的咖啡休息区陪何家姐妹们等老总，才悟出那么一些不同来——前后一个月时间不到，何总即将迎来第五次在杏冬和路丘两市之间往返的经历。今天他去见的客户本也不是非得亲自上场……

        跟何之临同辈，在家中排行第四的是三堂姐何恬从临时组建的姐妹局中抬头，打趣地问小张：“你们老板不会是糊弄我们吧？四十分钟过去了哦。”

        “何总这时应该已经结束工作，大概是快到了。”小张象征性地看眼时间，硬着头皮回答。

        何映翻出手机，也看时间，不看不知道，一看整个人都急起来，连连催促何恬：“还等他做什么？你登机时间你忘记了？快快到机场去！”

        亲姐何夏对放下拿铁咖啡的服务生点头致谢，习以为常地笑：“看来我们几个都不信阿临能来了。”

        “本来就是我们一起聊聊天的活动，先不说他赶没赶上时间，赶上了他要跟我们说什么要紧事？”二堂姐何桔认真地分析何之临打算过来的动机，“有事电话、微信哪个不行？”

        姐妹间确定再聚时间后就散了，何映往幼儿园走，何桔跟着何夏回店里，何恬向机场去，一时只剩小张独自等候。

        雅致的厢房中走出一个男人，身形颀长，西装服帖，迈开两步复转身，对相送的人沉声说了什么后，径直离开。电梯内，助理适时发来消息，是向他报告姐姐们已经离开的事。男人猜测着她们下次再聚的时间，电梯停下，有两人说着话进入，男人没抬头，稍往侧边移过两步。

        两人随意看了电梯里的男人一眼，接着聊他们的。“再不济，你就直接告白？”这个声音显得无奈。

        “以她的性格……现在告白，会坏掉一切，我只想着先和她熟悉起来。”被出主意的男人不赞同行人的建议。

        “那你倒是行动起来啊！请吃饭都请不到，还说别的呢。不是我说啊，那姑娘未必是对你没意思才拒绝你，说不定人家本来就是独身主义。”

        “办公室前辈说她去相亲了。”男声有些温吞。

        “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你懂吧？你这样磨蹭的，难怪她相亲去了你还不知道。”

        一楼已到，何之临跟着交谈着的两个年轻男性走出电梯。

        司予应简禾琪一起到新开业商场看电影的邀约，早早出发，到目的地竟收到“鸽子的道歉”。秉着不能白来一趟的原则，司予从六楼电影院逛上七楼儿童乐园八楼健身会所，最后还看了五楼溜冰场。她没看出新奇地方，二人行变单人行，且肚子空空地被骗来，不如回家吃饭睡觉。

        司予刚要站上电动扶梯下楼，身后有人喊她的名字。司予回头找，是同办公室的科任老师，杨汇，他已经走到她身边，司予向他问好。司予多少能想到杨汇在这里的原因，他祖母在附近医院住院，他大概是来探望亲人的。

        司予问奶奶的近况，杨汇答时好时坏。“上次她找到学校去，还多亏你通知我去看看情况呢。”

        “不用客气，你这件事已经谢过很多遍了，”司予见杨汇也要下楼，于是站上扶梯，笑说，“一件小事而已，是同事就不要再客气。”

        四楼是以餐饮为主题的经营性单位，杨汇想起朋友的“近水楼台先得月说”，不多犹豫，看着司予问：“一起吃晚饭吗？”说完又难免后悔，怎么次次都跟她提吃的呢？

        司予顺着他的示意看他们要到的四楼，火锅店、烤鱼店等多种选择就摆在眼前，尽管饥饿感逐渐加深，但回家的愿望胜过了在外吃饭的意愿。他们在四楼内的中庭玻璃扶手边上商议，司予脑子也有点空的意思了，因为杨汇见她拒绝问了一句“没空吗？还是约了朋友”，司予完全不知自己可以答单纯想回家，支吾半天说了“差不多吧”四个字。

        磕巴的四个字令司予觉得勉强和尴尬，落在杨汇耳中却是另一种含义——或许是曾经的相亲朋友。他面上不显，退一步说：“在你朋友来之前可以吗？”

        司予以为杨汇会看出她为回家而找的借口，事实上他不但没发现，甚至还为她的借口添加了很多细节。那些细节是什么，司予不得而知，可是杨汇看起来有些执着的邀请让司予无法忽略。

        事情向着耐人寻味的方向发展，司予把很多和眼前经历相关的事情堆到一起，得出一个并不十分可信的想法，惊疑交错之间，司予看见不远处迎面走来的男人。

        “何之临！”司予大声喊了男人的名字，怕他没看见还举起右手小弧度地摆动。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司予都认为在公众场合大声与人打招呼是最需要勇气的行为之一。成年后如此勇敢的次数不多，司予不管其他人有没有听到她喊的内容，也不理他们会不会把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她心下在意的是，何之临不会被吓到吧，他肯定没有被别人这样跟他打招呼过。转而又为简禾琪感到可惜，她在场的话，一定会认真地、疯狂地夸赞司予发扬了她的优秀品质。

        何之临忽地听见自己的名字被熟悉的声音广而告之，诧异片刻，认出离他越来越近的，正向他招手的司予。她提前穿上了和夏天更搭的浅绿连衣裙，含笑看来，是不太自然的笑。

        她原来还有这种本领。何之临嘴角微扬。

        不过，她身旁的年轻男人，正是前不久同乘电梯的那位。

        这么说，那位追求的是，此时他眼前的女孩子。

        在何之临越走越近的时候，他看见司予也向他迈出了两步，似乎有些急不可待，甚至对他加深笑容。他还不十分确定跟前女孩子的指向，回以浅笑。今天他可以由她任意差遣，如果她需要。

        “你来得有点晚了，”司予对着何之临说，感觉很怪，又略带僵硬地加上一句，“不是说好一起吃饭吗？”

        司予把话说完，人也几乎完了。来个人救救我吧。已经不是很怪的程度了，现在的情况是超级无敌怪。试想一下，走在路上莫名其妙被问上一句这样的话，无论以什么方式来问都会很奇怪的。

        最初干脆一点怎么会有现在这种场面？他应该会感到不知所以，可能他还得去工作。司予还在看着何之临，目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俊脸上，却无法聚焦具体某个部位。她希望视角上获得的信息最好不要经过脑部神经的处理，就让看到的停留在视觉那一层面，这样自己还不至于过于尴尬。

        杨汇没有认出来人，早在司予大声招呼熟人的时候，杨汇就感觉不妙，当下听到司予对刚到男人说的话，坐实了心中大半猜想——即使不是相亲对象，也是一个男性。

        “对不起，我来迟了。”事态大反转，轮到司予错愕地盯着何之临的笑来看了。

        “工作延迟忘记提前跟你说一声，我可以保证没有下次。”何之临很是配合，眼角染上笑意，声音低柔地解释着。

        他反应堪称极快，司予难免有些懵。不过是假意的配合、装饰的话语，好像只有那份笑意是真切的。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随血液慢慢涌遍身体的角落，她像被下了蛊。

        保持警惕，贯彻落实。

        不要上当，这是帮忙，不是恋人对话，不是恋人对话。不是……

        司予思考如何回应他还有身后的杨老师，何之临却更先一步问她：“那我们现在走吗？”

        司予苦于开口解释，顺着应声：“嗯，我得跟我同事说声。”司予转身要简单介绍下朋友，杨汇已经走上前两步，向何之临伸出右手，友善地笑说：“你好，我是司予的同事杨汇。”

        何之临以左手与杨汇握手，笑得并不明显：“何之临。”

        近乎惜字如金的回答，司予的暗想忽被杨汇打断，杨汇侧身对司予道：“既然你朋友到了，那你守约去吧，我们再挑别的时间。”司予只能说好，然后看他离开。

        “我们到哪里吃饭来着？”身旁男人突然问道，司予回头，试图判断他是不是认真的。

        尽管何之临的出现是个意外，潜意识里，司予认为何之临相对更好……更好商量？可能因为认识何之临六年，有种可以忽悠他一次的底气。虽然是一个空虚到什么都可以往里面填充，却很少何之临影子出现的六年。

        根本没有什么约定好的地方，司予能听出他话语中的玩笑成分，不理会他。她视线越过何之临，确认他身后的西装男士是与他同行的，再抬头不答反问：“你现在不忙吗？”

        “是啊，”何之临微挑眉，对提问他的女孩子说，“一起吃饭吧。”

        对于什么是骑虎难下，司予有了更深的体会。

        何之临给穿着体面的打工人小张放假了，因同意由司予选地点，他最终跟着司予站到了“你好哇”的烧鸭铺子前。再见司予的那次，正是在这里。

        司予将何之临跟在身后的动作看在眼内，在店门停下，再次询问他的意见：“这家，你可以吗？我想你是吃过的。”决定在外面吃饭的司予，选择了一个离家近点的小铺。

        “嗯，吃过几回，这家就很好。”何之临说完走至司予身前，推开玻璃门，司予说着谢谢，走过他。

        店里的顾客依旧不多，上过兴趣培训班的三两学生围着堆满作业本和练习册的桌子讨论，走过几十年职业生涯的几位退休太太悠然自得地喝茶聊天，等待晚餐。

        两人在铺子呈矩形的店面内，挑了靠墙的桌椅，离玻璃门的位置隔着另一套桌椅，旁边是可供四人并排行走的过道。而过道的另一边则是一张小柜台，可为提供顾客点餐等服务，柜台往里则是取餐窗口和厨房的一体化，其余可活动的空间都布置上了桌椅。

        司予坐下，翻起桌上摆着的菜品册子，然后抬起头去看端坐的何之临，发现他真的在看这边。有点好玩。接着，司予问他：“你有什么推荐吗？你说你来过几次。”

        “推荐的话，我是靠不住的，”何之临如实回答，顿了一下，再说，“都是家里人外带回去的，我来的次数不多。”

        司予闻言作了然状点头，“那我凭感觉下单？”

        “我跟随你的决定，”何之临把两手放到桌上，手掌虚握到一处，“你不是不喜欢翻菜单吗？”

        司予再次抬头，他好奇的目光伴着司予翻册子的动作停下，具体地落在司予的眼中。他的记忆里未免太好，司予只是在以前跟妈妈出门回来后，跟他浅浅吐槽了那么一次。司予当时说的是，饭店里面的菜单设计得都不太科学，比如分类不当、取名五花八门让人摸不着脑袋……当然，现在的司予不会说出这种话了。

        司予差点就要说你居然还记得之类的话，但是她想到小朋友才会通过以前来联络感情，于是话到嘴边变成“确实不大喜欢”。

        何之临怀疑自己回到下着淅沥小雨的那天，女孩子时不时表现出的耿直总会戳到他。司予后知后觉自己的话应该是有点生硬，再者看到何之临还在等着下文的神态，再次吐槽道：“但是，扫码点餐的麻烦也不少，因为是线上，它的样式注定比这本册子更多样。”司予甚至朝何之临竖起手中的菜单册子。

        跟他说这句话前迅速环顾四周的视线，开口时带着习惯性推眼镜的手势，但其实她今天没戴眼镜，左手抬至左边脸颊处也只好作虚掩口型的动作稍加停留，以及说话时往他所在的位置凑近脑袋的前倾，和刻意压低音量的声音。何之临留意到她的每一个小动作，轻笑出声，这次他没有藏起任何东西。

        这么光明正大地笑，司予一时之间也很难将这种笑理解消化，面无表情地盯着何之临：“我意思是说，这本册子做得比其他店的要好很多……是真的。”套餐与单品分类明确，同类分区也清楚明了，米饭和面食可随意与其他餐品搭配……不是的，司予的本意不是向何之临讲这些。

        算了。司予不再和他说话，专心看起菜单，全凭自己意思选好两份招牌单人套餐，报到服务员处再回来时，何之临仰头问她：“你生气了？”

        “没有，”司予边答边坐回位置，想到什么后正色反问他，“我不可以生气吗？”或许司予也会想用“我不应该生气吗”这个表达，毕竟无论怎么思考，司予都觉得刚刚何之临只能是取笑她这一种可能。

        “你当然可以生气，但是我刚刚绝对没有在取笑或是捉弄你的意思。”如果不是眼前的人是司予，何之临真的会相信自己在跟某个小朋友对话。

        “坚决不信。”

        司予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何之临的表情。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何之临尤具耐心地靠近桌子边缘，嘴唇的外轮廓线轻扬：“听你说话，想起以前的事，所以笑了。”

        因为和以前一样漂亮可爱，因为比以前更加漂亮可爱；因为以前认识她，因为现在遇见她，所以笑了。

        为了防止乳腺增生，司予才不生气。

        对于司予而言，过去认识何之临的时间仿佛都没有这个下午，更能让她感受到何之临于她的距离，没有很远，也不太近。这样概括应该有点夸张，但是事实如此。如果没有一个月前的偶遇，司予印象中与何之临的唯一一次语音对话发生在高三毕业的假期，是线上通话。

        由上次的约饭经验可知，何之临不会在吃饭期间说话，为彼此能够专心吃饭，司予在内心欢呼一阵。这次，司予真的饿了，完全不管谁在旁边，眼睛只留意自己的餐碟，以至于司予得出另一个崭新的结论：何之临在用餐时间会选择性地说话。

        “司予，”何之临时不时朝司予投去询问的眼神，“慢些吃？不然肠胃容易生病。”准确来说，那不是询问，是建议。

        很不幸的是，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司予已经吃饱，筷子勺子整齐地放在碗碟上。何之临无言，继续低头，司予却捕捉到他微不可察的皱眉，思索片刻开声道：“我太饿了，就没忍住……总之下次一定不会这样。”司予发誓，道理她都懂的，但是饥饿作怪，规则太难遵守。

        何之临有时候会很好奇司予是怎么想问题的，因为真的有点特别。何之临记起以相亲名义一起吃饭时她慢悠悠的做法，捏着筷子的右手停下，抬起眼睛：“对肠胃好，怎样吃都可以的。”何之临见司予点头赞同他说的话，再次动起筷子，不经意间瞥见斜对面尽头的一张餐桌旁站着的何夏。与此同时，何夏也看到何之临发现她了，对何之临微笑，很是自然地把举着的手机下放至胸前，低头噼里啪啦地打字。

        【进来了就是家人】微信聊天群内已然迎来今天第一波聊天高峰。

        何夏：【图片】

        何映：【阿临，和一个姑娘吗？偷笑jpg】

        何桔：【有点远，还是只有背影，偷偷拍的吧。】

        何桔：【可不可以上前去，装作和阿临打招呼，然后认识一下那位姑娘？】

        施雅：【姐妹几个闻着八卦的火苗，个个都要凑热闹。笑脸jpg】

        何桔：【施小姨，这可是稀罕热闹，我现在后悔我回家太早了，不然在店里跟何夏一起看最前沿的热闹。】

        何夏：【何桔现在立马回来哈哈。小恬估计还没下飞机，她可能比你更遗憾，到时候还得翻聊天记录。】

        何之临重新看回也在低头看手机的司予，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这个时机的存活时间几乎没有超过何之临在心中作出决定的时间。

        何夏拎上手提包，路过他们的时候，在何之临的余光中，用拙劣的演技向他打招呼：“啊，阿临，你也到店里面了？怎么不告诉我呢？”说罢，手搭到何之临肩上，而后视线转向何之临对面的司予，随后惊讶地回看何之临一眼。

        何之临知道，只有这个惊讶的表情是真的。

        司予起初还不清楚状况，直到在眼前这位姐姐来回看了她和何之临两遍，她从站在身旁较她年长更多的这位女性脸上找到与何之临有几分相似的眉眼。紧跟着，这位姐姐表现得有些着急，仍对司予亲切地笑：“我是阿临的姐姐，何夏，现在有急事，要先走了。下次再来店里吃饭哦，姐姐请你，记得来哦。”

        司予只好点头向何夏道谢，也笑着：“你好你好，你家的饭很好吃，我下次还会来的，不过也不用专门请我啦。”何夏收回放在何之临肩上的手，跟司予挥手再见后匆忙拉开玻璃门出去了。

        司予在感慨何夏的热情和行动迅速，想起他说的“吃过几回”，就问眼前男人：“这是你家里的店？你怎么不说，说了我就换一家了，本来是想请你吃些新鲜的。”说到新鲜，司予顿时联想到夜市里的烧烤、炒河粉，或许何之临也不会拒绝那种美味的，低头笑了。

        如预想中的一样，何夏没问任何可能令司予困惑的话，何之临换拿了一个勺子，打算再吃几口饭，却差点被呛到。

        “她是你亲生姐姐吗”好像刚刚那位姐姐对司予更关照，司予再一次将心里的话问出来了。

        同一时刻，店外，【进来了就是家人】微信聊天群内迎来今天第二波聊天高峰。

        何夏：【是上一次家庭聚餐那回，来过店里的女孩子！】

        何恬：【三姐，你先让我爬完楼再剧透。流泪jpg】

        何桔：【所以小鬼们说的话也不是没有一点依据的？强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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