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五十一章 腊月卖肉
腊月的浣花州连下了几场雪,宅子瓦檐上蓄了厚厚的白,再过几日就是腊八。
这腊月的雪融化成的水叫作腊雪水,能治疗眼疾、肝病等疾病,对他的伤亦有好处。把高高的竹梯架在瓦檐上,拿着瓦罐和木勺,挽着裙子一格格爬上竹梯,把屋檐上的雪挖进瓦罐,挖了满满一罐,一手拿着微微觉得有些重,只能把冰凉的罐子贴着怀里捧着,另一手扶着竹梯小心地下去,我明明很小心,可不知怎么梯子一震,我偏就踩着裙摆,一下子就翻了下来,闭眼等着雪地冰凉疼痛的触感,却摔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我的头仰在他流畅的肩线上,抬首就对上他的黑眸,然后我听到某人油嘴滑舌道:“娘子,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是被他占便宜占到不行了,又羞又恼又没法子,他和我孤男寡女,要不是假借夫妻的名分,更容易让人起疑。他倒好,得寸进尺。
我的余光见着雪地里一颗突兀的石子,挑眉道:“刚才,是不是你用石子打梯子?”
“娘子冰雪聪明,为夫这点小伎俩那么快就被娘子揭穿了。”某人不怕死地承认。
“看来你的伤是全好了,那我明儿个也可以到城关镇上摆摊了。”
他立马苦起脸,从后面拥得我更紧了:“娘子……”
我挣了挣,却挣不开,只能侧着脸道:“你啊,也不知道柴米油盐贵,这个月的油钱又涨了半钱,白马也要换新的草料了。趁着年关摆摊子,也好多赚些银两贴补家用,你的内伤还没有好,要多进补些,有了收入,这个月就算再超支一点也不要紧。”
他定定地看着我,我莫名地别过脸,被他看得竟有些羞怯,他眼中闪过一丝光,贴着我的耳朵吐气:“没想到娘子那么替为夫着想……嗯?”
他的“嗯”字轻轻挑挑地喷到我的耳上,我的耳朵敏感地烧起,胸口更是莫名心跳,向边上躲了躲,他却低头吻上我微红的耳垂,我睫毛一颤,他的吻又移到耳后侧颈,我侧过脸去看他,反而更方便他顺着我的脸骨,吻至我的下颚,含住我的唇,肆意侵入……而我却被他困在怀里,逃避不得。
“州儿……”他一面亲我,一面含糊地动了动喉头,唤我的名字。
我睁大眼眸,一瞬间错觉地以为他已经爱上我了……
我感知我自己的心跳,竟生出异样的感觉,让我晚上和他同床共枕的时候,竟再不能安睡,仿佛有什么情感呼之欲出,而我只是翻身背对着他,皱眉不明白心为什么跳得快要窒息。突然,一只大手落在我的腹部,我吓了一跳,想挣扎,他的手却微一用力,把我往后一揿,我的背贴上一个结实的胸膛。平时他也时常抱着我睡,我也没有觉得怎样,可今天他碰触的后背和腹部如火熨烫,就算隔着厚厚的被子,也让我无法忽视,更别谈睡觉了。
“尹祯……”我犹豫地唤他,我听到我的声音在黑暗中如烛火颤抖。
“什么?”他懒懒地回应,显然已经很困了。
我几次想开口,让他放开我,可话到嘴边又强咽下去。
很快,我听到他熟睡的呼吸声,无数个夜里,我都是听着他的呼吸声入眠的。
可今夜,我却是僵硬地睡着,不敢稍动分毫,不一会儿,身体明明很累了,而我只是僵着身子沉入梦中,似梦非梦中,我好像感觉他的气息吹着我的后颈,腹部的那团火热也在游移。我皱皱眉,却并没有醒来。怎么可能?他早已睡着了啊……
翌日鸡鸣,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因为僵睡了一晚,全身酸酸麻麻,头也晕晕沉沉,把他覆在我腹部的手掌移开,起身穿了白底红边的棉衣下床,又回身把他的被子掖好。抱着一盆衣物,在湖边捣洗好,湖水结冰了,待洗好衣服,自己也是一身冰渣。回去,却没有在床上见到他的人影,我知道他起来了,只能摇着头去叠被子,却又被人从身后环住。
“别,我身上冷。”我看到环在身前的两条手臂只穿了单薄的睡衣,就去推他的手臂。
却听他笑道:“所以娘子,不如和为夫再睡一会儿?”
我还没反应,就被他抱起,平放到床上,而他一把拉过被子,侧手撑着床,跃到床上,把我和他盖在同一条被子里。我无奈,只有脱了棉衣,免得衣上薄霜冻到他。
他倒是趁机放肆地把手掌放到我的腹部。不比昨天晚上隔着被子,那贴近的感觉让我身子一颤:“你……”他整个人都贴上来:“别动,让为夫给捂捂。”我本是该说些拒绝的话,却莫名地沉溺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我伏在他的胸口,觉得被一团火围住,心又开始狂跳,热得两颊生红。
“我该起了。”我嗫嚅。
“还没热呢,再捂一会儿。”他道。
我舒了舒眉,道:“灶台上我生了火,里头焖着高庄馒头和酱牛肉,中午记得自己吃……药也要按时服……还有,用腊雪水清洗伤口,一定要等雪化成水才能用……”我见他没有用心的样子,皱眉道:“听到了吗,你不许忘了……”
他却疲懒地笑道:“为夫怎么能让娘子养活,自然要陪娘子一块儿去。”
我一愣抬眸,却见他黑眸闪过一道光,俊美的嘴角斜斜勾起……
可怜的白马,本是极富灵性的上等良驹,却被用来驮竹子做的摊位和瓶瓶罐罐的物品,很不高兴地哼了两三下,可主人也不心疼,还笑道:“娘子,那么重的东西,你一个人又怎么拿得到城关镇上?”
我心道,我本是想用马车赶到镇上去,谁要自个儿拿了?我正低头想着,肩头被他搂住。我抬首,就见他一手搂住我,一手牵着白马,笑得好不得意,哪里像是去做买卖赚生计的样子?
腊月初,翠屏湖两岸的青山若白,清澄的湖水结了如玉的冰面,和空明的远天连成一片。不知不觉中,天,又下起了小雪。薄薄飘雪间,一把红绢白梅的竹伞诗意地成为白色中的一个焦点,伞下是一双并肩而行的背影,边上还有一匹白马,驮着竹架子、颠着白瓷罐,悠悠而前……
到了城关镇,选了一棵腊梅花盛开的地方,放了架子,又把丝绸绣垫摆好,再把装着香料、香丸的白瓷盒子放好。香分六色,深紫、绛紫、红、粉、白、翠。分别用套色的丝绸包好,排排摆放。因相传,释迦牟尼盘坐于菩提树下,于十二月初八之日悟道成佛,固腊八又称“佛成道日”。而腊八节将至,我制的佛香,应也是有人买的。
我这一厢才细心放好摊子,就找不到某人了,连白马也失踪了。我想这一人一马总不至于溜达丢了,无非是被年节前的集市引了去,只能无奈地摇头。
这会儿子,隔壁的蔡氏也正巧背着豆腐摊路过,见我选的地儿好,索性就在我的摊子边上摆了摊。
“宛家娘子,你也来了?听我家鹅宝说,你那官人的病大好了?”
我脸微红,低头羞怯地“嗯”了一声。
“哎呦,宛家娘子做的香,可真是好看,这放着都舍不得点了,哪里是我们穷人家用得的?你若是想卖出去,在这儿摆摊可不成,还得去官宦人家问问。”蔡氏好心地道。
我笑道:“大娘别急,这上头的只是充充门面,真正卖的是这下头的普通檀香罢了。”我拿起一盒,打开盒盖,里头只是一根根清淡朴素的细长檀香,“我上回看鹅童戴着弥勒,知道大娘也是信这个的,这一盒,就送给大娘了,也算是菩萨的功德。”
“这怎么好意思呢……”
“不,我初来蓟州,丈夫又病了,多亏你这些日子的照顾。”若不是遇到蔡氏,我可能连在哪儿洗衣服都不知道。
就在这时,街另一面的铁匠铺子前头不知因为什么喧闹一片,几个小孩子从我们的摊子前面跑过去,嚷道:“快,快去看!有美男子在铁匠陈的铺子里打铁呐!”
蔡氏的孙儿鹅童好奇,也跟着跑了过去,不一会儿,又大呼小叫地跑回来:“不好了!不好了!那美男子长得好像大哥哥!”
蔡氏愣愣道:“什么大哥哥?”
“就是上回儿教过我几招厉害功夫的宛家娘子的夫君!”
我一惊回首,忙让蔡氏帮忙看着摊子,让小鹅童领着我去看。
铁匠铺子前头真的聚了好些人,还有妙龄少女矜持着左顾右盼。跟着小鹅童一通乱挤,总算见到那个打铁的美男子了,果然是“我的夫君”!
他正光着膀子,露出修建的身躯,宽肩,窄腰,两块胸肌,八块腹肌,再加上他无可挑剔的脸,尽显阳刚之美。他举锤击铁,汗在抖动的肌肉间流淌,说不出地诱惑。其实,为他上药时,我已将他看遍,只是此时见了,竟反而面如火烧,心如鹿撞。
我心道,纵是昔日柳下锻铁、放达不羁的嵇中散再生,也不过如此吧?可一想到嵇康最后“广陵一曲从此绝”的悲惨命运,我微微颦眉。最近见到他,怎么想到的都是兰陵王、嵇中散这样结局不善的人呢?我皱眉,赶紧不再去触碰那些不吉利的念头,只一门心思关心他受过的伤,下意识看他右胸,浅浅的还是有道疤的……
“娘子。”
某人停下打铁,竟一步步向我走近,眼见那堵肉墙近在眼前,我下意识想后退,却被他抓着手臂,他的手很烫,我下意识想甩开,却被他捏得死死的。
我皱眉低头:“天那么冷,怎么把衣服脱了,还流了那么多汗,又病了怎么办?”从腋窝里抽出帕子,想递给他,他倒好,直接把脸凑过来,一脸无赖地笑。
我不得,只有替他擦去脸上的汗,我虽是有了防备,没想到还是被他温热的大掌握住,他一把将我按到怀里,我的脸直接贴着他炽热的胸口,我吓得失色,却听他低低地凑着我的耳朵吐气:“为夫还以为,娘子会脸红呢。”
我又羞又憋怒,他竟然当着这么多人也敢轻薄我,用力想从他怀里挣脱,可两手被固,却哪里挣得开,脸倒是气得真红了……
“你还不放开我!”我羞怒。
他迟疑地放开我,我一脱离禁锢,回身便走。
他也顾不得别的,抱了一团衣服就追出来。
这时,铁匠陈又拦住他,“公子你还没拿银子呢!”
他一急,脱口而出:“爷不要了,你自个儿留着!”
“公子,这可不行,公子救了小人和小人的老母……”
我回首,见铁匠铺子里的铁匠和他牵扯不清,以为又出了什么事,只好走回去:“怎么了?”
铁匠陈递了一袋银子道:“多亏了公子的法子,小人老母治病的钱不仅够了,还有盈余。这是五两,外加三钱,是小人不收公子马蹄铁的钱。”
我不明所以,他却笑笑道:“这可不是我的法子,而是我娘子的。”
那铁匠陈听了,又对我千恩万谢,直搞得我云里雾里。
一路回我的香料摊子,我在前,他在后,我突然停了步子,板着脸问身后的人:“你又什么时候会打铁了?”
“要是做将军的人连兵器的品阶是第几品都不知道,还怎么行军打仗?在军营里,铁、铜、锡、铅的品阶都是必识的,更何况是打个铁?”
“那这银子,又是怎么回事?”
“还不是娘子说要补贴家用么?怎么样,为夫还行吧!”
他少糊弄我,我才不信,一定还有什么:“你才打了半天的铁,人家凭怎么就给你那么多银子,五两三钱,这都够三个月的开销了。”
“是,回娘子大人的话。”他夸张一揖,我才察觉自己多像拿着竹篱审问陈季常的河东妻,脸没板住,破功一笑。
他继续夸张地作揖:“娘子大人有所不知,为夫虽然只是打了半天的铁,但却引来平时三个月都不一定来的人。娘子大人聪慧,一定晓得,这一下子就聚了那么多人,铁匠铺又怎么不会没有生意?”
我少一思索,倒明白他这话中的道理。这三个月都不一定来的人一下子聚集过来,其中难免没有想买铁器的,便是本来不准备在这儿买的,也顺带买了回去。难怪,他是九皇子的弟弟,倒也有几分皇商生意经。
可我却没那么容易放过他,挑眉道:“那敢情,你就大冬天地卖肉?”
他听了我的话,一愣,随即大笑,我镇定垂眸,却听他道:“娘子,既然这都够三个月了,娘子便不用出来摆摊了吧?”
“嗯。”我应了声,可我总觉得哪里上了他的当。虽说他这次是碰巧遇到铁匠陈没钱给老母治病,不得不贱卖铁匠铺,才仗义出了手。
可他这般引人注目,就不怕引来什么追杀?不过也是,他是十四皇子,动静闹得再大终究是皇上的儿子,而我才是在逃的逃犯,其实,真正该躲的人应是我!我若有所思地看向他,难道,他不让我出来摆摊,是为了保护我……
我摇摇头,好笑地否定自己想法。我这一分心,就慢了他几步,行在了他后头。
这一回,他走在前,我走在后。我见他光着膀子,怕他着凉,皱眉道:“等等,先把衣服穿上。”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脱衣服的,现在穿上去,背后竟撕裂了一道大口子,我下意识伸手到腰间,想拿针线为他缝好,可手指刚一碰到针,就全身刺痛,连站都站不住,忙扶着他的后背,喘息。
“州儿……”他背对着我,不明所以,语气焦急。我虚弱一笑,这个人,一急起来,也忘了得寸进尺地管我叫娘子了。他索性把破衣服撂在一边,回身搂住我。我看着他,笑着摇摇头,示意没事:“我针线不好,衣服是补不了了,还是再去买一件,这腊月天的,小心又冻着了。”
他定定地看着我,突然,大力地压上我的唇,我被他吻得喘不过气,仰头想呼吸,却被他趁机侵入得更深。
间歇,他凑近我的耳,笑道:“为夫卖肉,只为勾引娘子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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