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网#13
小川仁见终究没能提出更多的异议。说到底，他不觉得继续在这里讨价还价能为自己占到多少便宜，只要最终的结果是好的，他并不会介意站在私人的立场上出点力。
这世界上不会有比将案情彻底解决更重要的事情了，至少对于小川仁见来说是这样的，他觉得水江澄多半也同样这样想，所以他们宁可会选择一些离经叛道的手段或者索性自己做出些许程度的牺牲，也一定要将事情的真相看破。
这样的他们会和花辞合作几乎是必然的选择。
——当然，如果硬要说的话，做出这样的选择也并非没有一丁点的私心。
他倒是想看看，想看看那个故弄玄虚一般的小姑娘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
水江澄与花辞约见的地点是一家快捷酒店。在水江澄到达之前，花辞先拿着小川仁见友情赞助的活动经费照着水江澄的尺码置办了一身行头。
在那种公关会所工作的人几乎可以说个顶个的都是人精，通过衣着和打扮判断来客的基本情况可以算是必修课，而花辞正打算利用这一点，先竖立一个无害的形象，以便后续的潜入和套话。
待水江澄抵达约定的地点时，花辞也已经换了一副扮相。一字肩的修身短上衣配着只到大腿中间的短裙，将少女原本被宽大风衣遮住的身材展现得淋漓尽致，过膝的厚底长靴将她又抬高了些许，被浓妆修饰过的面容在精心编制的头发的陪衬下更添了几许魅惑。
水江推门进来的时候，她靠在椅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划着手机。
见到房间内的少女，水江澄没来由的怔了一下，他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脑内一闪而过，但他并没能捕捉到。
不过现在似乎并不是纠结她身份的时候，比起和她在这儿拌嘴，还是潜入的任务更重要些。
“来了。”花辞撩起眼皮看了水江澄一眼，顺手把手机扔在了桌面上，站起身，拍了拍她先前坐的椅子：“坐吧，时间不等人。”
说没有一点迟疑是假的，毕竟女装这种东西对于过去的水江澄而言完全在常识范围之外。但既然是为了潜入，水江澄自然也不会推三阻四。
他不想拖后腿，更不想被人看轻。
水江澄略有些僵硬地坐在了镜前的椅子上，看着那个少女拿起桌面上一排他叫不上名字的瓶瓶罐罐开始忙活。
他身材中等，因为整体偏瘦，骨架也小，换上女款的衣服也并不显得违和，又生了一张娃娃脸，脸部线条本来也不算太硬，被高光和阴影修饰之后，竟也透出了几分柔婉来。
再配上大波浪的假发，镜中的人活脱脱地变了副模样，连水江澄自己都不由得有些讶异。
“我早就觉得你有这方面的天分。”花辞对着水江澄的脸仔细端详了一番，接着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副模样足够我们混进那里了。”
“好厉害……”水江澄过了许久才缓过神来，他别扭地转过视线，不想去看镜中的自己，却又忍不住地往那边偷瞄，这让他说话的时候也格外没底气：“但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脸可以假装，那声音呢？还有比如说……手？”
水江毕竟是刑警，对识人方面也算有些心得，是而才会生出这样的质疑。花辞却只是笑着摆摆手：
“那种店里的光线昏暗，声音也很嘈杂。选个说得过去的人设，想瞒天过海也不会是什么难事。更何况那里的人在意的从来都只是能赚到多少钱，才不会有人纠结这种事情。”
“顺便一提，今天的那位死者在半年前可还是店里的no1来着。”
一面说着，花辞将桌面上的手机按亮递到了水江澄的面前。
上面显示的是twixxer的用户界面，用户名称：怜哉_
水江澄的呼吸一滞。
通过死者的sns帐号来判断人际关系，从而锁定嫌疑人的确是侦破案件的重要一环，但因为与店内的对接并不顺畅，所以厅内暂时还没有在这一块进行深入挖掘。
这背后果然藏着什么突破口吗？带着这样的念头，水江澄也顿时打起了精神。
眼前的这条推文发布于大约半年之前，配图是几个被滤镜修到面目扭曲的年轻男人的合照。看文字大概能推测出来，店里似乎举行了例行的庆功会，为本月营业额最高的host加冕。
“这个人先前差不多蝉联了三个季度的no1。”花辞的手指在屏幕上划动着：“做到这种程度，会有人慕名而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但问题在于……”
“从半年前开始，他的营业额就一落千丈，店内的排行也一落再落。听小川警官说，这家伙在出事之前失踪了两周，从明面上看，业绩不佳倒是有点像他出走的原因。”
“……出走？”水江澄侧头看向花辞：“你的意思是，这个人之前是主动藏了起来，而不是被动失踪的吗？”
“只是一种可能性。”花辞收起手机：“在得到决定性的证据之前，任何推论都并不可信。所以我们非得去挖出点有价值的信息才行。”
“为了之后的行动更顺利，劳烦水江先生您先确认一下进场时的台本吧。”
“……”
荒唐。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词来形容这个计划的话，水江澄能想到的只有这两个字。
但他终究没有再挣扎。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参与这样的行动，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也一无所知，所以除了配合着眼前少女的台本走一步看一步之外，他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案了。
会所在六本木一条远离主街的巷子里，主街辉煌的灯火并不足以撕破窄巷的昏暗，但店门口挂着的夸张的宣传照片和斑斓的灯牌还是让这条巷子原本该有的寂静荡然无存。
水江澄有些不自然地扯着自己的裙边，几次想要开口，却又仿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似的，只能浑身别扭地跟着旁边的人一路向目的地进发。从各种意义上来说，今夜的他踏足的都是全然未知的领域，对他而言，这样的任务着实有挑战性。
“自信点。”花辞像是感受到了身边人的不安似的，忽然轻声开口道：“你也是刑警不是吗，这种程度的事情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好。”
“……”
水江澄偷偷翻了个白眼。如果不是刑警的话，如果不是为了案情的话，他断然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他自然不适应现在的状态，但既然已经走出了这一步，他也没有退缩的理由。
只是……他心里未免仍有些忐忑。
毕竟那场案子才刚发生，早些时候警视厅也曾专门来找人问过话，在这样的时间点触及怜哉这个名字难免会有些敏感。
纵然少女的计划看起来滴水不漏，但那终究只是纸上谈兵。那些人难道会按照她的构想乖乖出现在相应的位置上，说出他们想听的话吗？
他不确定，却也不知该如何对那个看上去无比自信的姑娘提出质疑。
门内的光线相较外面而言要暗淡许多，前台上方只挂了一盏孤独的暖光灯，将人的脸孔也照得有些朦胧。霓虹灯的光线透过隔断的缝隙漏在了通往内间的房门口，一并流出来的还有那边的谈笑声和杯盘碰撞的细碎声响。
迎宾的侍者殷勤地从前台走了出来，满脸带笑地招呼着：“欢迎光临，二位是第一次来我们店吗？”
这样说着，他的视线却是在两人衣服上并不显眼的logo间来回逡巡，眉目间都透着种说不出的欣喜。贪婪的视线让花辞不由得暗暗勾了唇角。
公关会所最是一掷千金的地方，在这里看门的前台自然会带着某种独特的嗅觉，识别出哪些客人是能捞到油水的肥羊。而想要让对方降低戒心最好的方式当然是假装出一副人傻钱多的样子。
花辞进店之后虽沉着气，视线却总在悄悄地四下扫动，看着就像是想要假装熟手的新人，而一脸倨傲的水江澄更是天然一副与这种场合气场不合的模样，一看就是头一回来这种地方的大小姐。
不懂行内的情况意味着好骗，两个人身上的衣服看上去又都价值不菲，因此，迎宾的侍者不惜打起十二万的精神，只想着能趁机在两人身上多捞上一笔。
“先前在街上见过你们家的宣传车。”花辞回答得模棱两可，但这样的答复到底有点没底气，是而话才出口，她又忙撩了下眼皮，故作漫不经心地比划着问了句：“册子呢？”
所谓册子指的是店内营业公关的写真册，初次进店的客人通常需要先确定自己的“指名”，也就是说指定对方来自己桌前陪酒，但因为新客对店里的情况大都不大了解，是而店里会准备这样的册子，供客人根据眼缘来确定指名对象。
当然，有的新客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某些特定的host才会来到店里，但即使如此，新进店铺的时候也必得先装模作样地叫册子来看看。
因为每个来店里的客人都会有自己的“指名”，但被指名的host却并不会固定地留在某个桌前陪聊，稍微有些人气的host一晚会得到多次指名，这个时候他们总会辗转在各桌之间，唯有客人给他们点了高额的酒水，才肯在对方的桌前多逗留一段时间。
这是一种价高者得的经营模式。在这种经营模式下，一旦表现出了对店里某一位host的偏好，就很容易被拉入恶意竞价的陷阱。
侍者毕恭毕敬地把两个平板递到了两个人的面前，又向二人介绍了时间收费的制度，末了陪笑着说：“二位可以慢慢看，有心仪的对象可以直接选择，里面会为二位安排。希望二位能度过一段愉快的时光。”
平板上显示的是一排排浮夸的艺术照，点进去可以看到对应人物的简介。
花辞煞有介事地划着屏幕，视线却不住往水江澄的方向飘，似乎在忐忑地等对方做出决定似的。
而一边的水江澄一脸的百无聊赖，随便翻了几页之后便将手里的平板往旁边一丢，气哼哼地对着花辞质问道：“你是不是弄错了？”
“不能啊。”花辞也露出了纳罕的神色，压低了声音一面划着平板一面在水江澄跟前嘀咕：“我记得之前查的就是这家店啊。”
“是什么是，这上面根本就没有。”水江澄哑着声音说。
这就是两个人事先商定的计划。怜哉是店里曾经的no1，自然也是上过宣传车的人物，但他已经失踪了两个星期有余，此时此刻，当然不会出现在这个册子里。
借着这样的话题将那个名字引出来，便是对前台侍者最粗浅的试探。
侍者注意到了这边的争执，连忙来到了两人跟前，蹲下身子温声问了句：“二位是遇到了什么问题吗？”
“我问你。”花辞把手里的平板也放在了一边：“你们这里的no1不是一个叫怜哉的人吗？我朋友今天就想来见见这位，怎么，你们这儿还有隐藏款不能给人见是怎么的？”
侍者的眼底里透出了一瞬的茫然：“怜……怜哉先生啊。他先前确实在我们店里，不过……他最近已经不做了。”
他说话虽迟疑，但却并没有掩饰的意味。比起掩饰怜哉的身份，他看起来更害怕流失掉眼前的客人：
“二位……这可真是不巧了，但我们店里的人本来就各有各的好，既然您二位已经来了，怎么也喝上一杯再走吧。没能满足二位的要求，我们也觉得非常抱歉，作为谢罪，请容许我代表店铺赠给二位一人一杯免费的酒水。我也真诚地希望，店里的其他营业员可以为二位带来更好的体验。”
侍者一脸谄媚地挽留，但水江澄却只是嗤了一声，连个眼神也不肯给他。
花辞见状连忙打起圆场，扯着水江的袖口小声说了句：“反正我们也是为了找地方喝酒，来都来了，不然进去试试？”
水江这才终于撩了下眼皮，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行吧。”
侍者见状大喜，连忙又拿起一边用来下单的平板凑到了水江的跟前：“那您看今晚的指名……”
“指什么名？一个两个都不过如此，直接把你们现在的no1叫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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