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嫣红
寒雪坠，飞鸟绝，孤江愁眠，群山已叠层层雪。
银装裹，暗香来，万灯结彩，客家但留朵朵花。
正是腊月二八的天气，群峰山冻得吓人，若不是山主以大神通布下“赤火阵”护住了山门的主要通道，怕光是扫雪这一活计就得让众弟子叫苦连天。不过今儿是个大好日子，正是山主座下大师姐结丹功成庆典，山主高兴说要给爱徒好生筹办。于是山门上下忙里忙外，无不透露着喜悦的气氛。
待庆典过后，大师姐就得择一福地修行了吧。我一边挂着灯笼，一边在心里盘算起来。
我叫李青鱼，是师父在姑苏城里酒醉后带回来的徒弟。我师父虽是山门里一峰主，但他修为近些年未曾进步，再加上整日不务正业，总是放浪形骸之外，这就导致我们峰一直人丁稀少，逐渐变成整个山门里也算可有可无的一支。
不过好在市井坊间出生的我对那些粗活笨活一直挺熟练，我们这一支的门院倒不怎么显的荒凉。一晃八年的时间，虽然师父没怎么很认真教过我，不过我依然很感激他带走了我，不然说不定我还不知道过着怎样的日子。
我的样貌平平，至少在那间花楼里算不得什么，估计最终也就是哪个姑娘的丫鬟，连走路都得看别人的脸色。
基本的练气之法师父还是教过我的，不过我至今还没筑基并且遥遥无期。一方面因为师父总爱让我去看些“不务正业”的书籍，另一方面确实也是资质平庸。像山主座下的大师姐，比我大不了几岁，如今结丹成功，怕过不了些时日便要去游历世间了。
大师姐为人亲切没什么架子，对师弟师妹们也挺不错，尤其对我更有别样关爱，她曾对我说她把我当成好朋友。
我可不敢把大师姐当成朋友。不过她曾说过当她要去游历世间的时候，一定要把我带上，这倒是让我受宠若惊。我还盘算着在路途上争取让大师姐收我为徒，凭大师姐的本事，我相信到那时我筑基成功肯定是手拿把攥的事。
但让我纠结的是，万一我要易师了，我那啥都不管的师父咋办？好在这些年从我们这一支易师的人不少，我想着到时候给师父找个勤快点的徒弟就行，这样我心里的负罪感会轻很多。
按照群峰山山门的规矩，但凡是结丹成功的弟子，待人间游历之后，便可成为峰主，开枝散叶了。虽然新支想要壮大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大师姐毕竟是山主最喜欢的徒弟，我估摸着大师姐那儿现在已经是门庭若市了，我盘算着是得赶紧找师姐说说，免得被师姐“忘了”。
大师姐那儿人来人往，拜访之人络绎不绝。有其他的一些峰主前来道贺，也有一些别峰的弟子备着厚礼带着小心思而来。大师姐身穿一袭红袍，周旋其间，如同一只拥着万花的蝶。
山主座下弟子不多，只有六人，除却大师姐与二师兄，其余的都是从其他各峰选拔的精英。此刻，除却二师兄以外的其余四名师兄师姐都到齐了，也都在为大师姐庆贺。
隔着人海，大师姐便传音给我，让我在后院等着。大约在后院呆了有半个时辰，大师姐便出现在我眼前了。
“青鱼，你久等了。”大师姐笑着说道。
走近了来，那件红袍格外艳丽，红袍上有金线绘的图案，十分华贵。这件衣服我从未见大师姐穿过，也与她平日里的风格不同，我估摸着这应该是山主送给她的礼物。
大师姐笑起来时候很美，我想起师父挚友的一句诗“云想衣裳花想容”。
“师姐你不在真的可以吗？”我问。
“有你三师姐他们在呢，出不了岔子。”师姐的笑容依旧，但不知为何，我看着这笑容总觉得有些不真切，但仔细琢磨由好似与平日相同。
“我与你师父说过了，你师父只是说你本就从俗世里出世的女子，跟着我历练或许也算一场造化，除此之外倒也没说别的。我正想着等我正式当上峰主，再去拜会他。”大师姐坐在石凳上，对我说道。
大师姐说话直来直去，一言便击中要害。我羞愧于师姐对我真诚，我反倒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低下头，正巧看见师姐那红裙轻柔地垂落在地上。
那抹艳红恣意地盛放在青石板上，就像是夏日里将要坠落的花，开的盛烈，也濒临凋谢。
大师姐轻轻拨弄了她的长发，我抬起头瞥见她手腕上多出了一个金色的手环，不由地有些惊讶。
——定星环。
这可是我那不负责任的师父为数不多的上级法宝之一，这件由大夏皇族锻造的法宝可谓攻守兼备，进可化作星河阵歼杀敌人，退可变作万叶莲抵御神通。记得以前听师父提起过，虽然这件法宝杀伤力不弱，但操控起来极为复杂。星河阵源自大夏皇族的星河图，与我们这边门派的星象学派有诸多不同，所以在我们手中很难发挥其真正的威力。
但其防守的万叶莲不同，只要懂得方法那就是简洁实用，正因为这件法宝惊人的防御力，才使得师父不知死里逃生所少次。所以，师父这么多年来从未取下过定星环，就是把它当做逃生必备法宝之一。
可师父啊，为何你要将这法宝送给大师姐呢……我不禁这样想到
…
…
大师姐还有别的事得先离去，不过她与我约定在山主为她新选的福地一见，说是给我留出了一个房间，得让我去看看。
看来我所有的小心思都没能躲过冰雪聪明的大师姐那明察秋毫的眼睛。所以，我坚定了加快找到一个勤快能干徒弟的决心。
已过傍晚，夕阳垂死挣扎地发出最后的余光。我见时间差不多，便起身前往大师姐的福地去看看。那块福地位于群峰山正南面的一处山峰上，整个山脉一侧状如潜龙，如龙脊般的山脉连着大地。
“真是个好地方啊！”我不禁感慨。
看来山主真是疼爱大师姐，这么好的地儿竟然都给了她。我手持大师姐赠与的手令，轻易地打开了结界，顺着那石阶走了上去。
石阶不长，到了顶峰处便是一片开阔地。我本以为是一片荒凉，但没想到这里已是庭院门深，花木林立了。大院呈“口”字布开，与我师父那一样，是弟子居住的地方，再往外的别院，才是大师姐的住所。
我穿过大院走向别院，虽然外面布局大致相同，但里面就天地之差了，比起师父那粗制滥造的手艺，这里的布局就更为精妙，也更具意境。大院内只有一条通往别院的路，中间隔着一道金石所铸的大门，用力推开后，便是别院。
此刻，别院里灯火敞亮，想必是大师姐在屋里等我，我喊了两声大师姐，发现无人回应，我便走到了房门口，轻轻推开。
群峰山终年围绕着烟青色的薄雾，在夕阳余晖的灰烬中，又多出一缕淡紫。暮山的紫，烟青的山，堆砌着的雪的白，将要落下的夜幕的黑，还有躺在别院内大师姐那一抹艳红，构成了一副莫以言状的画。
大师姐侧躺在地上，那漆黑的长发如同凋零的花朵，散开在地上。红得夺目的长裙下，是比之更为鲜艳的鲜血。一柄长剑插在她的肚子上，伤口上的血迹早已凝结。
大师姐脸色发白，我颤颤巍巍地走过去，一探，已经去世有一段时间了。
还未及悲伤，震惊中的我从腰带里掏出一颗漆黑的球，这个球是每名弟子遇到危险时紧急传信用的，我口中默念了一段，用力将它掐碎。
不多时，别院里便聚集了五个人，三师姐、四师姐、五师兄、六师兄悉数到场，
就连白天未曾见到的二师兄也到了。
“挽清师姐！”四师姐看到大师姐尸体的刹那便哭了起来，仿佛没有力气般，坐在了地上。
“素蝉师姐，别哭了，君子悲而不伤。”五师兄安慰着她说道。
“东阁师弟你让她哭，哭哭啼啼地可像个修仙之人？”三师姐轻蔑一哼，说道。
“清姝师姐说的是，不过，大师姐，哎……”六师兄严存深深地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白起师兄，你说句话，如今之事如何？”三师姐清姝问到。
二师兄皱了一下眉头，说道：“师尊来了。”
这时，一名青袍女子从门外走来，她脚踩进屋内的一瞬，仿佛天地为之冻结，在她的身后，有一名女子弓着身子面无表情地跟了进来。
“拜见师尊!”几位师兄师姐一躬身，齐声说道。
我也学着师兄师姐们的样子，在一旁恭恭敬敬。几位师兄师姐的师尊，那就是群峰山山门门主。
“怎么回事？”山主的声音冰冷，虽然音调不高，但我感觉在她说话的一瞬，仿佛有万刀穿过，让人心神大震、站立不稳，忍不住想要跪到在地。
“师尊您看。”三师姐清姝把那原本插在大师姐胸口的长剑恭敬地递给山主，“这是剑上有阴罗宗的标记，想必是贼人知道师姐结丹，便来偷袭取丹。”
阴罗宗，这是一个已然入魔的门派，传说他们有着一套特殊的功法，能靠着夺取别人的修为来强行提升自己的境界。
“是吗？”山主接过剑，声音愈发冰冷。
山主话音刚落，我便感觉耳朵里传来山崩般的巨响，五脏六腑仿佛都在燃烧，难以忍受。
“不对！”我强忍着说道。
……
……
在群峰山那如条条巨龙盘旋的山脉里，有一个特别不起眼的小山峰。月上山头，那山峰上，有一个身穿红袍的小女孩正坐在大石上，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你告诉过我，你想要抓住水里的月亮。怎么？没信心了？”小女孩没有穿鞋，坐在石板上挥动着那如玉般的小脚，她那天真的脸庞上，眼神里带着些许的疑惑。
“这倒不是，我对青鱼这孩子还是挺有信心的。”回答小女孩的是一个约莫四十的男人，这个男人消瘦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单薄。
“我在想，如果你给挽清的是真正的定星环，说不定她就不会死了。”小女孩依然那样望着月亮。
“这是她的选择。”中年男人叹了口气。
“你还恨我？”小女孩问。
“你是师姐，我不敢。”中年男子答道。
这时，小女孩从巨石上跳下，踩在那松软的泥土上，缓缓朝着中年男人走去。中年男人见状，单膝下跪。
每一步踏过，似有莲花盛开。
小女孩站在中年男人的面前，说：“虽然只是我的一缕道身，但那也有足以匹敌元婴期的实力，凭他们几个的修为，不论他们有何种法宝仙器，都不足在我的‘妙语莲音’下说谎。”
“犯案者道心坚定，仅此而已。”中年男人低下头，回答道。
小女孩望着中年男子叹了口气，说道：“你对你自己的徒弟，还真是偏爱。”
中年男人以沉默代替回答。
小女孩这时轻轻捧起中年男人的脸庞，用那细嫩的小手抚摸着中年男人消瘦的脸颊，“你知道这些年我一直不安，所以你会帮我的，对吗？”
“一如既往。”中年男人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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