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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第73章


栖梧阁。

        素瓷将杭绸缎面绣荷叶菡萏的锦被抱出去晾晒,一回头见小丫头怀里掉出一本泛黄的书封来,她跑过去,拾起,小心拍了拍土,蹙眉数落道:“你这丫头,当差惯是不用心的,这几本书可是孤本,是大郎君当日特意借给咱们姑娘的,是她的心尖子,你晾晒时,也不知道当心点。”

        小丫头穿一身蓝底素衫,委委屈屈低下头,细着声音道:“素瓷姐姐,实在是这婚期太赶,眼看春日了,姑娘的春衫、书画、扇子,样样都要拿出来晾晒,这又要赶制新的,不说床帐锦被的,单是这婚后的妇人衫裙,少说每季也要做个七八套。姑爷也忒心急了。”

        少甯人还在墨砚堂,可亲礼的日期,程之衍已命新荔来告知过了。

        是以,现在栖梧阁早早便开始忙碌起来。

        宋嬷嬷却很高兴,“来得及,来得及,姑娘大婚的床单子、锦被、枕套、枕芯的,我老早便开始准备了,再说,那些东西也不消都要咱们一针一线缝制出来,棋盘大街上多的是女红精湛的师傅们,明日我便出门去瞧瞧,买回来几套。”

        又让素瓷跟着出门,“你的绣活好,姑娘贴身的衣衫便都交由你来做,好在现在是初春,便先做春夏两季的,其他不急,这料子你跟着去掌掌眼,再买些上好的丝线回来。”

        素瓷点头,“这是个办法,只吉服呢?姑娘的眼光高,那些市面上的吉服怕是入不了她的眼。再则,亲礼那日,这吉服可要在姑娘身上穿足一日,得过多少人的眼,程家请来吃席的又多是名门望族,一个闹不好,可是会被人笑话的。”

        正说着话,少甯回来了。

        身后跟着云萝,主仆两个脸颊都红扑扑的。

        尤其云萝,还打了个嗝。

        进了门,素瓷为少甯奉了茶,问道:“眼看午时将至,姑娘可要用饭?”

        少甯摆摆手,“方才在大表哥那里,已经吃过了。”她一饱,就有些犯困。

        云萝也笑眯眯道:“姑娘胃口可好了,比平时多吃了半碗饭,还多用了糕点。”

        怪不得这么晚才回来,素瓷不由蹙眉。

        见云萝心大,恨不得去拧她耳朵,“姑娘肠胃不好,你这蹄子又不是不知道,也不知道劝着些。”

        云萝揉着小肚子很委屈,“我瞧着姑娘挺喜欢吃呢!大郎君那的饭菜不是厨上做的,是让程彻从忻乐楼买回来的。”

        她伸出胖胖的手指头开始数:“有芋头糕、水晶饺,哦,对了,还有一道菜叫做烂蒸同州羊羔,灌以杏酪,厚厚淋上一层,羊羔肉酥烂,又鲜又嫩,入口即化。1可好吃了。大郎君人真好,连酒楼里的饭菜都备了双份,新荔姐姐、芙蕖姐姐还有我一处,分吃了不少呢!”

        素瓷气得跺脚,跑到厨上要了一碗山楂熟水,服侍少甯喝下。

        又道:“大郎君对人好,除了投喂,难不成就想不到别的点子了,次次拿吃的引诱,咱们姑娘是闺中淑女,总是吃吃吃,也不觉得腻。”

        云萝小声嘀咕道:“姑娘也没勉强,当时吃得比我还多呢!”

        素瓷瞪了她一眼。

        少甯困得很,正想回床上躺躺,门外边有人道:“奴婢芙蕖,奉大爷的令,来给姑娘送东西。”

        少甯忙正襟坐好,让人进来。

        芙蕖进来笑着行了礼,朝后道:“都进来。”

        山水座屏后依次走进来几个女使,手持红漆雕花承托,上盖大红裹袱。

        轻轻掀开,竟是叠好的大红色婚服,云霞旖旎,绯红一片。

        素瓷也上前来,轻轻掀开一角,见除了大红水袖婚服,另个承托里还备了金钏、金镯、金帔坠珠、翠团冠、霞帔等。

        少甯手指拂过缎面,“这吉服是是买来的?”

        芙蕖笑道:“自打大爷下聘,便开始准备姑娘的吉服了,特意请了宫中六局中绣工最好的八个绣娘,每天择日光最好的时候,一点点地绣,慢慢缝制而成,姑娘去试试,看看哪里的尺寸需要改的,还有一月有余,时间上富裕得很。”

        少甯这才知道,原来他早早便开始准备亲礼了。

        倒是有心了。

        “姑娘,去试试吧!”

        “去试试。”

        宋嬷嬷同云萝也催促她。

        少甯呆呆的,由素瓷服侍着到内室换了吉服出来。

        云青水绿,唯一抹晚碧霞光,直如画中仙人,美艳不可方物。

        “姑娘可太美了。”云萝抹了抹脸颊,有些发烫,心道,我若是男子,定也要娶个姑娘这样的仙女回来。

        少甯也摸了摸脸。

        直到此刻吉服加身,她这才感受到几分大婚将近的紧迫来。

        宋嬷嬷不停在一旁抹泪:“若咱们太太能看到今日,不知会有多开心”

        少甯来到寒山院。

        程老夫人抱着她数念:“罗汉床、茶几、红厨朱漆大柜、樟木箱”

        少甯忍不住打断道:“外祖母,我那有母亲同祖母留下来的嫁妆,也有李家存下来的家底,嫁妆真的够了,您的心意我都收到了,这些还是都留给几位表兄表姐吧!”

        程老夫人不理她,“我心里有数,你几位表姐那我都留了一份了,不妨碍。”又握着她的手,“那楠木恭桶,你要不要,我定了双数,也给你添进去。”

        少甯哭笑不得。

        程老夫人却很失落的样子,“我们菀菀是个苦命的孩子,孤孤单单的,竟也长大了。外祖母也没别的想头,就希望你能过得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嫁人嫁人,妆银称心,这嫁妆咱们凑不齐整抬,也要凑够半数才好。我再算算,离六十四抬,还有多少。”

        少甯很感动,抱着程老夫人又哭又笑,祖孙二人亲亲热热聊了许久这才回到栖梧阁。

        婚前只剩一个月,看似很短,实则也是一日日过。

        这段时间又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三表哥程之远春闱过后榜上有名,赶在殿试前到余家下了聘,二是大表姐程立雪定了入东宫之日,三月二十三。

        程府内人人脸上洋溢着喜悦。

        可也有不好之事,二表哥程之简此次落了榜,江氏觉得丢脸,认定是二奶奶没有督促夫婿用功,狠狠磋磨了吴彤一阵,还是程老夫人看不过去,出来发了话,让吴彤每日到她这个祖母面前尽孝,这才躲过大夫人摆婆婆的款儿。

        婚前最后一段日子,少甯也怕触霉头,便不再出门,反正程之衍也早提前搬到了新府去住,她便除了每日照常给老夫人请安外,安心留在栖梧阁慢慢准备出嫁的绣活。

        吉日前三日,是添妆日,方氏带着程立锦过来。

        “好嫂嫂,看我给你准备了什么。”程立锦摊开手,少甯见到一只金灿灿的小牛。

        没错,她属牛。

        少甯接过来细细端详,那这金牛有女子半个手掌大小,通体鎏金,唯两只眼睛黑洞洞的,憨态可掬。

        在手上过了一遍,少甯便清楚了分量,笑着点她鼻尖,“好妹妹,这样一只小金牛,花了你不少体己吧!”

        程立锦抬着下颌骄傲道:“这算什么,我大了,涨了月银,已经攒了不少了呢!”

        即便如此,少甯还是用眼光示意素瓷,让她偷偷将一支金钗塞到了程立锦女使手中。

        小娘子又大了一岁,什么簪花宴、赏春宴的,也要尝试着参与进来了,这些可都需要银子。

        程家姑娘们,每个月的月例银子又是固定的,不比她,手中有李家家底支撑。

        临到该走了,方氏将程立锦赶了回去,留下来递给少甯一个册子,用帕子捂着嘴道:“今儿个咱们去给老夫人请安,正正说到你这丫头,三日后便是亲礼,这许多事呀,也该提早让你知道。”

        少甯见那册子描红掺金的封面,有些好奇,一旁宋嬷嬷却是个过来人,将栖梧阁里没嫁人的女使们通通赶到院子里听侍。

        少甯打开了第一页。

        砰的一声!

        重重将册子重新合了起来。

        一张梨花淡白的小脸羞得通红。

        方氏平日里瞧她一板一眼,一直规规矩矩,便一直好奇她惊慌失策是什么样子,如今借着这教导她的机会,小小捉弄她一下,简直身心都舒畅起来。

        “你这丫头,平日里最是守礼,一板一眼的,这会,可臊到了吧!”

        又起身上前来,“我既应了老夫人,免不了要给你讲讲这里面的门道。”

        少甯望着手中的避火图册,羞得声音都在发颤,“二夫人,还还是将册子放到我这,回头我自己看吧!”

        催妆的前一夜,少甯便开始失眠,到了第二日,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少甯便感觉到整个心肝都在颤。

        宋嬷嬷引着为她绞面的女师傅过来,“姑娘,这位师傅是城里手艺最好的,等一下,姑娘稍微忍忍,很快就过去了。”

        听到忍忍,少甯便只觉不好,待那女师傅将捻成的白线一圈圈在她脸上打转时,她疼得险些叫出来。

        好在记着是大喜的日子,新娘子必须庄重,这才生生咽了回去。

        宋嬷嬷在一旁小声问道:“姑娘,那图册上的,可都看完了?”

        少甯羞臊,二夫人那日走后,她便吩咐素瓷将那图册放到了樟木箱中。

        宋嬷嬷也不知她家脸皮薄的姑娘后来有没有偷看完,就怕她一味躲羞,而丢到一旁没看,洞房时什么也不懂,由着姑爷胡来,届时可要吃苦头了。

        少甯面皮一红,赧然道:“嬷嬷,你说这个做什么!”

        正在为她绞面的师傅笑道:“小娘子不必害羞,新嫁娘子都要经这么一遭的,若那册子上的没看完,新婚夜就要吃大苦头喽!”

        少甯脸更红了些,跟小猫似的,偷偷嗯了一声。

        宋嬷嬷这才放下心来。

        外面有女使跑进来,气喘吁吁道:“嬷嬷,嬷嬷,大郎君带着平西伯世子和几位同侪来砸程府的门了。”

        云萝叉着腰,指挥小厮和粗使婆子,“赶紧的,赶紧堵住了。”

        宋嬷嬷不由蹙眉,也不知姑爷在垂花门能不能顺利进来,那里可守着程家四位小郎君。

        可转念又一想,姑爷同四位小郎君比跟姑娘还要亲近,想来文斗武斗的,也会放放水。

        便算不放水,依着咱们姑爷的本事,最多半个半个时辰也就过来了。

        待程之衍带着一群人猴急地闯到栖梧阁门外时,宋嬷嬷这才知道她算的半个时辰还是太多了。

        压根连一刻钟也没用完。

        云萝叉着腰狠狠腹诽了一句:这些叛徒!

        表哥表弟什么的,最靠不住了。

        少甯已经换好了新嫁服,就等门破。

        齐萱最大声,拦在门前,喊:“请咱们的新姑爷,作诗一首,诗中要有我们新娘子的闺名才可。”

        程之衍很无奈,拍门唤她,“菀菀,快开门。”

        少甯作为新娘子,今天一整日都不许说话的,只能叹息一声。

        好在程之衍虽是武将,但一向也喜读诗书,这第一关自然不再话下。

        齐萱又要求新郎官唱诵一首祝祷。

        “这唱词吟诵的便只能属下来了。”程潇毛遂自荐,他自问唱功无双,可一张口,便将一旁的郑宽吓得抖了抖。

        屋内几位女娇娘也抖了抖。

        破锣似的嗓音,众人自然不敢多听,于是这一关更加顺利。

        待接到新娘子,二人一同来给几位尊长拜别。

        少甯父母葬于江南,此刻便只能拜别牌位。

        少甯见程之衍将两盏清茶分别摆在李父李母面前,忍不住轻轻哽咽,心中默念:父亲、母亲,女儿今日嫁了,你们可放心了。

        之后又到碧华院拜别程明礼同江氏。

        各得了两份封红。

        依照习俗,少甯须由家中父兄背着出垂花门,但她孤身一人,又是女子,男女有别,程家几位郎君实在有所不便,故此,冰人便提议由程之衍亲自背着她入了轿门。

        隔着一团红云似的盖头,她看到程老夫人双眼蓄泪,满满都是不舍。

        胸臆酸涩,也跟着落下两行泪来。

        长榆巷中的新府赶在亲礼前几日修缮完毕,牌匾高悬,取名:宁园。

        少甯很喜欢这个名字,隔着大红盖头,轻声问素瓷:“一路需要多久?”

        素瓷知她头冠太重,心疼她难受,便安抚道:“夫人莫怕,自程府往东去,只需一炷香便可到宁园,但目下吉时未到,估摸着会在城中几条主要街道转一圈,一个时辰应也该到了。”

        少甯头冠是很重,但她自今日起有了属于自己的家,心中高兴,便觉得这重量似乎也可以接受。

        朱唇轻抿,微微笑了笑。

        又是一阵敲敲打打,少甯终于赶在黄昏前入了宁园。

        她坐在轿中,听到砰的一声响,知道是新郎官在踹轿门,心也跟着颤了颤。

        接着被一双手扶着出来,隔着大红色的盖头,她只能看清脚下方寸之地。

        前方男人若有似无的冷香丝丝缕缕沁入她的鼻内,只觉安宁又欢喜。

        入厅堂,行拜礼,待赞者最后一句唱诵:送入洞房。

        少甯终于松了口气。

        她被牵红引着,男人每走一步,都要停下来片刻,确定她完全跟上,这才走下一步。

        待入了尺素,进门,听到一阵人声。

        一个爽朗的声音道:“新娘子过来了。”

        接着暗压压一群人。

        少甯看到盖头下,影子窜来窜去,也不知都有谁。

        先头那个声音道:“请童子坐床。”

        许多繁缛的礼节过后,少甯终于坐到了床上,直觉自己的脖子快断了。

        “请新郎用喜秤挑起盖头。”

        室内烛光红射,少甯眼前一亮。

        目光所及是一大群珠光宝气的贵妇人,每个人都穿着金灿灿、红艳艳的衣衫,见她抬起了头,俱是眸中一亮。

        先头那个爽朗的声音道:“哟,这就是咱们殿帅的新娘子,你们瞧瞧,长得多漂亮。”“这位是侍卫司指挥使庞统庞大人的妻眷,你可以喊她庞大嫂子。”

        少甯微微转头,便看清了一旁新郎的模样,他今日穿一身大红喜服,乌发紧束,戴了玉冠,一张脸隐在明亮跳动的红色烛光中,白皙中带了几分少见的温润。

        少甯低下头,微微抿了抿唇,再抬眸对着沈莹纯笑了笑,软声细语道:“庞大嫂子。”

        沈莹纯被这笑容花了眼,弯着眉眼:“先头便听殿帅说,说咱们李娘子生得花容月貌、羞月惭星的,我当时还不信,今日一见,姑娘竟比那天上的月亮和星星还美上个七八分,真真是画里才走出来的人儿。”

        旁边一女子笑得抿不住嘴,“我说庞夫人,目下可不能再姑娘姑娘的叫了,得正正经经喊人家一声程夫人。小娘子人虽小,可是你们庞大人顶头上司的妻眷。”

        少甯就怕庞夫人不高兴,哪知沈莹纯把头一扬,“是就是,那有什么打紧的,我虽比小娘子大上几岁,但一瞧她就心里喜欢得紧,今日他们二人新婚,我偏要舔着脸当她一回嫂子。”

        喜房内洋溢起笑声,少甯这才放下心来。

        新婚之日,总不好传出以官秩论亲疏的说法。

        喝过合卺酒,程之衍便出去宴客,新房内也安静下来。

        素瓷过来道:“姑娘,奴婢陪您去梳洗。”

        少甯点点头,坐到妆奁前,让素瓷将喜冠摘下,去了鬓钗等物,抹了梨花油,一点点将

        发丝梳通。

        少甯去洗了澡,换上柔软细腻的中衣,小手捂着口鼻打了个哈欠。

        素瓷心疼道:“姑娘再忍忍,姑爷很快就回来了,回来就能安寝了。”

        姑娘这几日晚上总翻来覆去睡不着,素瓷心疼她,“我让云萝去了厨上要饭菜,姑娘等下用一些,也好让肠胃熨帖熨帖。”

        少甯吃了几只水晶虾饺,又喝了一碗牛乳,便支肘崴在床上阖眸打盹。

        冷白迷离的月光,寂静的月洞门前传来青竹被风吹动的沙沙声。

        程之衍伸手接过程彻手中的防风灯,让他退下,一个人往新房而来。

        待到了门口,便见素瓷和云萝都守在门外,他顿了顿,这才走近。

        素瓷远远看到他,转身回去想唤人,却被他制止了。

        “都退下吧!”

        两人面面相觑,程之衍喝了酒,脾气也上来了,“听不到吗?”

        素瓷吓了一跳,又望了一眼室内,只得同云萝告退。

        他进了门,先闻到一股奶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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