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的教训
按规矩,新婚第一日,新妇得给夫家族亲敬茶。
沐天元向来不喜欢这些个繁文缛节,故而昨夜并未让任何族亲留宿,可他自己却一大早就收拾妥帖,跑去前厅候着了。
那会儿天边刚露鱼肚白,夜色还没完全褪去。
时辰尚早,管家劝他再回去歇会,他也不听,自顾自在厅堂里头来回踱步,即便是坐下时,双手也是不自觉地挫着大腿。
就这么折腾了一个多时辰,他可算是把人给盼来了……
沐婉婉穿着一袭黑白水墨色的袍子,长发利落地挽成单髻,整个人看起来神清气爽,冲着门外的管家打了声招呼,她便撩了撩袍子的下摆,抬腿跨过门槛。
就连他这个当爹的都恍惚了片刻,差点就以为沐辉辉那个浑小子良心发现回来了。
严格说起来,这俩孩子虽然是龙凤胎,但长得并不像,甚至可以说是判若两人,只是婉婉将辉辉的神韵和姿态模仿得太过相像,俨然就是个桀骜纨绔。
可惜,帅不过三秒……
她忽然趔趄了下,眼看就要摔倒,自然也顾不得形象,手舞足蹈地嚷嚷了起来,“欸……诶诶……”
身后的师慎之即使伸出手,扶住了她。
“呼……”她松了口气,抱怨了起来,“我哥也真是的,没事长那么高干什么!害我得在鞋子里垫那么层鞋垫,跟踩高跷似的,根本没法走路嘛。”
师慎之好心地提醒道:“见过大辉的就只有刘管家和你爹,其他人谁也不清楚他到底有多高,你垫那么厚做什么?意思意思就行了。”
“有道理!”沐婉婉一跳一跳地蹦到了椅子边,入座后,大喇喇地脱了鞋,从里头抽出了厚厚一叠鞋垫,认真斟酌着该垫多少才能既合理又舒适。
一旁的沐天元眼瞧着他们俩旁若无人的样子,心死了,默默拉回了一个劲朝着门外张望的视线,追问起婉婉,“怎么就你一个人?池月呢?”
“腿折了,不方便。”她头也不抬地回道。
“……腿、腿折了?!”沐天元一惊一乍地吼开了。
“哦!”沐婉婉被她爹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吓得一颤,“你喊那么大声干嘛啦!是想吓死谁啊!”
“不是……”沐天元放软语气,噙着讨好笑容凑到她身旁,“婉婉啊,你是在跟爹闹着玩吧?”
“唔……”沐婉婉想了想,“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
“腿呢的确是没折,但从今天起得让所有人认为她腿折了。”沐婉婉最终选择了四张鞋垫,将它们整整齐齐地叠放好,塞进了鞋子里,“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嘛,腿折了怎么也得养上两三个月吧?为了让她静养,我们就只好分房睡了,那自然也暂时圆不了房了。”
是为了避免圆房让池月假装腿折?沐天元可算听明白了,“可是这好端端的,腿怎么就折了呢?”
“哦,她昨晚太紧张了,一不小心就给摔折了。”
“……这是池月的主意?”
“是呀。”沐婉婉一脸的与有荣焉,“怎么样,厉害吧!这法子简直妙不可言啊!”
“厉害个屁!这丫头真不愧是池景昌的女儿,你这是被她坑了还……还……”沐天元越说越气,险些一口气接不上来,“还妙不可言!”
“她坑我什么了?”她眉端轻蹙,不太苟同她爹的说法,甚至觉得他根本就是对池家有偏见。
“过些天你还得陪她去回门,好好的姑娘送来我们家,这才几天的功夫腿就折了,说是一不小心摔折的,这话池景昌能信?池家那些族亲能信?我们沐家本就都是些能动手就绝不动口的莽夫,再加上你哥小时候那为非作歹的德性,他们定会觉得她那腿是你给打折的,到时候能轻易放过你?!”
“可、可是池月说了,她会跟她爹娘解释的……”沐婉婉的底气在流失,话音开始发虚。
“她说你就信?”
“为什么不信?”
“就因为她姓池!”沐天元咬牙切齿地道:“池家人讲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这是我和池景昌缠斗了数十年所得出的血的教训!”
“池相是池相,池月是池月,不一样。我觉得这姑娘挺好的,长得好看、性格也好,既聪慧又体贴,知道我不想圆房还愿意帮忙出谋划策……”
“这哪是在帮你出谋划策,她只是自己不想圆房顺带把脏水往你身上泼啊!”
这话沐婉婉听不下去了,“我当然知道她不想圆房,可这有什么不对吗?但凡有的选,哪个姑娘不想把身子给自己喜欢的人呢?她已经没有选择余地了,还不允许人家耍点小聪明吗?再说了,这事本来就是我们理亏在先,她要是想圆房那才叫麻烦呢,和欺君之罪比起来被泼点脏水算得上什么。”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沐天元还是觉得不妥,想要继续劝说。
可惜被沐婉婉无情地打断了,“你怎么还不去收拾东西?”
“啊?”沐天元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你不是说要搬去别庄住一阵子方便找我哥嘛。”
“现在这种情况我哪里还能放心去别庄。”
“那不找我哥了?”
沐天元溢出一声无奈嗟叹,看起来就像是经过一番左右为难的权衡后不得不以大局为重……
可结果,他当天下午就走了,嘴上说着担心身体却走得飞快、走得头也不回!
这架势,怎么看都像是怕池相随时会找上门讨要说法,赶紧找个地方避避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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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虑是会传染的,沐婉婉明显就被她爹传染了。
最近她时常想起她爹的那句话——“好好的姑娘送来我们家,这才几天的功夫腿就折了。”
……这种事,搁谁身上都不能忍啊!
就算池家都是文人,但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就算池月的腿伤是假的,可池家的族亲并不知情;就算她相信池月会解释的,然而这哪是一时半会解释得清楚的?说不定还没等池月开口,她就已经被池家的人生吞活剥了。
这么一想,很难不焦虑!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焦虑与日俱增,直到回门那天……
沐婉婉的求生欲大获全胜,将她的理智碾成了渣渣,她转头看向身旁正在钦点回门礼的师慎之,郑重其事地道:“师弟,我有一个想法。”
师慎之连眼眸都懒得抬一下,“别说,我不想我听。”
“你还是听一下吧。”她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我仔细想了想,我爹年岁也不小了,就这样让他一个人待在别庄做孤寡老人是不是不太好?我觉得我还是应该去陪陪他,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事不宜迟,我现在就走……”
话音未落,她就打算开溜,可惜被师慎之拽住了。
沐婉婉奋力挣扎,然而那只手就像是焊死在了她的手腕上,纹丝不动,她咬了咬牙,愤愤地指责道:“快放手!不要阻止我去尽孝道!”
师慎之果然撒手了,什么话都没说,默默地从腰间抽出把匕首递给她。
“干、干什么?”她不解地看了看那把匕首,又抬眸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师慎之。
“不用那么麻烦,你直接就地自刎去黄泉路上陪沐将军吧,反正结果都一样。”
“呃……”她心虚地道:“只、只是缺席个回门宴,罪不至死吧……”
“只是缺席个回门宴当然罪不至死……”
就算他们那个池相权倾朝野也不得不忌惮手握兵权的沐家,缺席个回门宴而已,顶多也就闹出点不大不小的风波,可问题是她留在南梁就真的只是为了扮演沐辉辉那么简单吗?是忘了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吗?她这一走,缺席的何止是一场回门宴?!
正朝着他们而来的那道身影让师慎之不得不噤声,谨慎地将这些话吞了回去。
片刻后,一道幽怨话音自沐婉婉身后传来,“夫君是想让我独自回门吗?”
沐婉婉一激灵,猛地转身,目光和池家那个陪嫁小丫鬟撞了个正着,她怔了怔,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视线缓缓下移,这才瞧见了端坐在四轮椅上的“池月”……
“那个……”她神色复杂地打量着那张四轮椅,小心翼翼地道:“只是摔了一跤而已,严重到需要坐四轮椅会不会太夸张了一点?”
“若是不严重又怎么会伺候不了夫君呢?”他眨着眼帘,用天真口吻反问。
“说的也是……”沐婉婉妥协了,只要不圆房,她什么都能妥协!何况,比起这个,她还有一件更为在意的事,“你为什么要戴面纱?”
他面上覆着一层水粉色的面纱,上头还镶着一圈珠穗,将他那张脸给遮得严严实实的,唯独只有那双眼眸露在外头,这让原本想要靠美色来续命的沐婉婉相当在意!
“咳……咳咳……”池晟咳了几声,气若游丝地道:“许是昨天夜里着凉了,染了风寒,若是传染给夫君就不好了。”
“……”爹啊,我果然还是来陪你吧,这里的情况太糟糕了!
不止是摔折了腿还染了风寒,这是要她去池家送死啊!
“我是不是又给你添麻烦了?”
“唔……”你知道就好!
“对不起,都怪我这身子不争气,没法讨得夫君的欢心。”
“倒、倒也不必说这种话……”
“就算我不说,旁人也会这么说的。”他有些落寞地垂下眼帘,轻声道:“南梁女子活着的意义不就是伺候夫君、开枝散叶吗?若是遭了夫君的厌弃,指不定会被说成什么样呢。”
“哎呀,你不要乱想啦。”沐婉婉忙不迭地安慰,“你可是池家二小姐啊,有你爹在,谁敢说你。”
“我爹怕是头一个说我的吧。”
“欸?”
“我爹这人你是知道的,素来注重礼教,瞧见我独自回门的话,说不准会把我赶出家门吧。”
“……恕我直言,你是你爹亲生的吗?也没见你哥有多注重礼教啊,怎么他就没被赶出家门呢?”
“不是……我……我哥怎么就不注重礼教了?”不行,忍不了,这事必须得掰扯清楚!
“这个啊……”
“……”扭捏个什么鬼?娇羞个什么劲?为什么要脸红?到底是想到了什么少儿不宜的画面?!
“这个说来就有点话长了,你要是想知道的话……”
“不,不用了,我不是很想知道。”确切地说,他大概已经猜到她在想什么了,那种不堪回首的往事就不要回首了!他深吸了口气,不着痕迹地把话题重新拉回正轨,“我娘常说,什么都不知道会活得更开心。我哥是男人,生来就有为所欲为的资本,我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你……哎,算了……”沐婉婉吞下了慷慨激昂的陈词,换上了一声叹息,她知道劝说没用,只能换种方式来表达,“没关系,你有我,你爹娘不疼你我来疼你,你爹娘不护着你我来护着。”
“真的吗?”池晟表现出了恰如其分的感动。
“嗯!”她用力点头。
“那你会陪我回门吗?”
“当然!我这么有责任感的人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回去!”
“……”师慎之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池月”,她正在笑,可他却在那双笑弯了的眼眉里看到了“得逞”的色彩。
这姑娘……有点可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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