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静裁画道
天色还未显亮时，陈风家的门板就已被敲得作响，只敲了几下，也不出声喊话，便没了声响。
陈风眯缝着眼，仍是未睡醒，愣神想了片刻，才记起昨日的她念叨的，今天要早早出发，还作下了敲门的信号。只不过他没想过会是这么早，一时没想起这茬。
他晃悠着起身，洗刷干净，安排好家中父亲食物后，才提起昨夜提前准备好的背篓，未有身外旁物显在外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采药小童。
来到门外，左右扫了几眼，薄雾未亮，看不见人影，他想了想，在门口转了几转，便沿着路向村外山上走去。
路过师傅竹楼前时，陈风停顿一下，见院门未开，里面也静悄悄地了无人声，便不在停留，直直向山上行去。
上行了数十步，仍是未见有人，他停下来，不再前行，朝上方张望。
突而，一道黑影自路边树后闪出，跃至他身后，提着一把短剑搭在脖颈处，怒声斥道：“要到哪里去？”
陈风身上一紧，不敢乱晃，只抬手向上斜指，说道：“上山。”
“上山作什？”
“采药。”
“此路是我开，留下买路财！”后面的身影哼哼两声，怒意不止。
陈风笑道：“有的。”手抬起的更高，手指向后指着竹篓说：“早点。”
身后的声音沉默了一会，才提起凉凉的短剑，没有翻开竹篓，错身来到身前，也未转身看他，独自向上走去。
她穿着灰黑色长袖劲服，一手提着绿水，另一只肩膀上斜跨了墨绿色的包裹，长发用黑巾包束，又用兜帽覆住，看不清面容表情。
衣领袖口扎束起来，细细的柔肢，更显得人影弱小。
陈风快走数步，追了上去，想要从她肩上取下包裹。她上身微晃，挣扎了几下，却被他紧紧按住，硬是半抢着拽到了手上。
包裹不大，沉甸甸的分量却极重。
她的手抖动一下，似又要提起绿水来，掀起滔滔巨浪。
陈风喊道：“别动！”
“嗯？”她侧了侧头，想要转过来，又硬生生的止住。
陈风提着一个小纸包，在她的眼前荡了荡，见她未接住，有绕了几圈，纸包不住地旋转。
陈汐月看得不耐烦，轻轻一托，取下了纸包，脚步仍是不停，向上走去。
陈风微微一笑，挎上包裹，紧随其后。
仿若两个墨点染入了白茫的底色和翠绿的水彩，渐行渐远，隐没在薄雾中、山林间。
……
两人也不依循着山间小路，挑寻的大都是前些日子探过的路径。他们脚程不慢，一路都在快赶路程，行了大半日，就已绕到了飞石岭山头飞石。
飞石之上，陈汐月摘下兜帽，轻轻摆弄柔曲的长发。陈风立在她身侧，望向远方山下。
初秋日光依旧有些炽烈，原野上还未泛起丰盛的黄色，依然旺盛地向上生长。村子里静悄悄地，被繁茂的树木遮挡，看不到有人影的走动，仅能分辨出村中房屋，白墙黛瓦，排序有致。
“我那时就是在此处看到你的，现在却是看不清了。”陈风眯缝着眼，将灵力运至眼中，仍看不透分毫。
陈汐月亦眯起眼眸，随后笑道：“如此最好，要不然我还要成天担心着被人偷看。”
她吐出一口气，接着说道：“山上风景很好。”
陈风只嗯了一声，蹲下身来，铺开带来巾布，摆了些带来的吃食。陈汐月也坐了下来，解开她带来的包裹，拿出来些糕点，还有一本小书，一本画册，几只炭笔。
她拿出糕点递给陈风，又翻开书本默看了起来。陈风接过糕点，放在石上，拾起一块肉干塞到她手中。她微微抬头，又重新低下，轻轻咬了一口，肉干并不是很硬，吃起来别有风味，不算难吃。
陈风凑到近处，问道：“看什么呢？”
陈汐月合拢书本，让他看了看封面，上面写道《静裁画艺》，随后又翻开书本，只是一副简洁的草木画，边上注解处处，讲述画法画意。
“二姐，还对画画感兴趣？”
陈汐月想了想说道：“是有一些兴趣。”思索着又说：“只是觉得美好，才想要学些，至于能否坚持下来，还不好说。”
她顿了顿问道：“你呢？对什么有兴趣？”
陈风被她问住，要是兴趣一说，他还真没想过，只得摇头道：“没有，要是之后有的话，再告诉你。”
她轻轻点头，重新看向书本，陈风也没离开，趁着空闲一同看了会，了解些绘画的知识。
看的倦了，陈汐月伸了伸懒腰，舒动着纤细的身姿，明媚的阳光铺洒在脸颊上，照耀得肌肤灿灿发亮，脸腮边的细软毛发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彩。
她甩了甩长发，发梢扬起，打在陈风的脸上，挠得他脸上痒痒的。他呼呼吹了一口气，又想去抓被吹起的发丝，却被陈汐月飞快地收拢了回去。
他不甘心，直接伸手去抓落在她肩上的长发，微微拢起一束，提了一提，说道：“我还是帮你绑起来吧。”
陈汐月想了一想，轻轻点头，端正正地坐好身子，挺直腰背，手中摸索着自包裹中拿起了碳笔和画纸，头颅微向后扬，说道：“你别乱动。”
陈风笑道：“应是你别乱晃吧，要不然系得不好看了，可不要怪我。”
她转过头去，不满道：“难道还想怪我？那是你手法不好！”
他拍了拍她的脑袋，“莫说，莫动。”
陈汐月脸色更不好看，直想回首给他一巴掌，呼呼深吸了口气，才压下心中的怒意。
陈风察言观色，知道她心中有气，不敢再挑惹她，轻抚起发梢，不再言语。
陈汐月端正身姿，平心静意，望向无际的平野，抱起画册，提着画笔，开始涂涂抹抹。
一眼望不见尽头的原野上，青黄作物片片交接，齐整如画块填涂，碧水细软纵横曲绕，随意地分割开画布，却又联结着一片片的黑白色块，更加细小的土黄细线更不规整，如麻线般缠绕得到处都是，既有直也有曲，没人能揣测得出它为何如此。天空之上似乎纯粹了许多，只有那大片大片的蓝，铺满了整片天，零星地点缀了些白白的云朵，似自由似散漫地游移，给了天间一些景色。
泛着浅黄色的画纸上，一条条粗细不一的线条勾勒出来，极有章法地铺散开，宛若一棵盛绽的大树，自脚下巨石，向远方尽头衍生。一道道碳痕渐渐交错在一起，锋割开了树木，破碎的木屑洒落在整个图幅上，画纸上变得凌乱起来，辨不出和此处此景有何相似之处。
陈风的目光跃过她的肩头，看着画纸上的线条，手上并未停止动作，梳解开交错的发丝，动作轻柔缓慢，依然循着既定的顺序，有条不紊，缓缓而下，滑至发梢。
他轻轻拽了一下发束，将沉浸在画纸上团线的陈汐月惊醒。她低头看着密布繁乱线条的画纸，叹了口气，不再望向远处，着手修整图上的线色。
画纸上那些紊乱的线条不再游动，一团团由浅而深的涂画自上浮显，覆去了许多线条，剥离些许交错的细线，由上而下，浅浅的灰色逐渐加深，却愈来愈放松自由，逐渐地吻合着眼前的场景。
数条发束在他手上成型，开始相互交缠，但编织出的发辫却是整齐顺美，没有一丝的凌乱。
沙沙的涂画声围拢着他们，既枯燥无趣，却显得平静安睦许多。
许久之后，陈汐月放下了手中的画册，对着阳光，比照景色的差异，灰白的图案比之少了许多色彩，也少了许多生机，仅有那些形状轮廓大致相似。
她不太满意自己画的，陈风却对自己编出的发辫很满意，看着她笑道：“挺好的。”
陈汐月甩了甩头，将辫子甩至胸前，瞧了两眼，也笑道：“还好，还好。”
她合起画册，蹲下身来收拢好杂物，用卷着粗布的绿水挑起包裹，斜挂在肩上。
“走了。”说完不再留恋，大步地向更高处走去。
陈风随在其后，问道：“你知道路在哪儿？”
她望向远处雄伟高俊的连绵山脉，“就在那啊。”
陈风摇头，“路在脚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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