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直剑意
崖上第六日,春雨意外地没有倾下。
陈风转头看着小白蛇,白蛇却不如往常般盯着他看,而是盘成一团似在困睡。
陈风起身打拳,活动着愈发坚实有力的筋骨,缓缓打来,渐升几分悠然气质,而后快打九拳,依旧凶烈猛厉,如虎狼扑来。
打了数遍,骨头咯咯作响,混着舒糅的肌肉,渐渐圆融回一,消融了许久未打拳的生疏和筋骨血肉脱胎而生的异样差觉。
一股蓬勃向上的生生之气自然而起,如日出朝阳腾腾升空。
陈风满意地笑了笑,咀嚼着肉干,仰首望向下一个字‘之’。两字之间隔了约有十丈,仍需他耐心攀爬,许是灵字符的影响,此间壁面破碎也是不多。
陈风仗着身小力强,心中升起几分豪气,不再小心寻路,只寻个位置固好腰间细绳,在道上快步助跑数步,突突向上跃去,踏了几下石壁,便升上一丈,手掌微弯,轻轻扣住凹处,不待身形下坠,手腕猛用狠力,脚下斜踏壁面,再向上升去,另一只手拍向石面,硬自升了一尺,身子眼看要脱离崖壁,强行扭转腰肢,背负壁面,双手上伸倒扣着微凸处。好似在玩杂耍一般。
微微喘息数下,回转身形,面部贴向壁面,寻了个方向,便向上攀去。
约是一个时辰,陈风已攀过这十丈,来到了‘之’上,与初攀时的龟爬速度有天壤之别。
陈风在之上停歇片刻,观摩一番‘之’字符,观察学习其灵文成符的机理缘由,其勾联众合的方法。
一刻钟后,他就止住了念头,等之后把这些纹路拓下,再做研究。
直到傍晚,他已经立在‘青’字头上,仰头望去已可见‘門’字一角。
陈风看了看随来而上的小白蛇,不由得问道:“你是怎么爬上来的?蛇都会爬岩吗?有什么窍门吗?”
自是无人应答。
……
第七日,绵绵细雨又起。
陈风昨日思量了许久,今日准备通过上方的松枝荡到‘門’上。
他用些坚韧草茎编制一条长绳,末端紧固一尖锐块石,准备掷到老松树梢上,可以让自己攀绳而上。
悠悠甩着绳子,陈风试了好多次才掌握得一些发力技巧,‘青’字尖还算较为宽阔,他调用全身气力,投掷数丈高仍未能勾到松枝。
他也想试过调教那条跟着自己的小白蛇,让它衔着石头,爬到树梢上将草绳缠好,不知是它畏怯自己或是听不懂话语,仍是不肯过来,也不愿离去。
盘腿静坐在春雨中,思虑可行之法。练气之人自可用练气之法。
……
辟脉之后,即可凝气。
远古练气士,以“炼精化气,练气化神,练神化虚,练虚合道”为旨。
练气前需练体练精,既练肉身体魄,又练精神心魄,以精化气,练得一息纯粹精气,以此精气为本为引,进而炼化自我。如今武者的真气与此颇相似,不过少有武者能以真气为引,继而练气化神。
近来新法练气撇去了“炼精化气”,以三千气脉为基,化天地灵气为引,练而为己气,少了许多门槛与初阶困苦。
因而如今练气层级为:辟脉、凝气、蕴海、金丹、元婴、化神、练神、化虚、练虚、合道
自金丹之后,体内所练己气已可以支撑自己再攀高峰,因此之后转而主修神魂,元婴为练精神魂魄之始,灵台识念化而为婴,化而为神,即可称之为神念。之后的修行之法与远古修法并无差别,直至得道合道。
之所以绕了这一弯,师傅所说是有人阻了古法练气修行之路……
莫多人族大修耗尽心血气力,辟开来另一条曲路,未使人族衰亡,反而愈加昌盛……
新辟的修行之路,辟脉与凝气可意为一阶,则练气三阶、炼神三阶、虚道三阶,共有九阶合乎九极之数。
……
陈风如今走的即是新法练气之道,辟脉凝气。
此时可运一法,以气御物。
他准备修习此法,以气御石,将草绳缠绕上高高的松枝上。
以气御物,亦有诸多法决法门。陈风所修的仅为师傅给的那本书上最普通的法决,并无任何施法条件,只要可以调动自身灵气即施展。以此法御物尚不能隔空而运,需与物相接触,颇为鸡肋,倒是很适合此时情形。
自成为练气士,五行之金脉成时,已可以灵脉为媒介。天地灵气经由身周润入灵脉中,再经练气术运转,化而为已气,若经御物术调引,即可以气御物。
陈风体内所练灵气不多,试了几下,御不动石块,便撇去不要,仅仅御草绳线头。
……
一条弯弯曲曲的草绳缓缓爬起,惊得小白蛇身一颤,不再看向陈风,紧紧盯着草绳。草绳迎风上升,陈风忽起玩心,御着草绳慢慢朝小白蛇探去,绳身更显弯绕。
小白蛇突地跳起,支起蛇上身,蛇尾高高翘起摆动,蛇头尖翘垂低,突突吐着信子,不住地发出嘶嘶声,如欲扑来噬咬。
陈风不敢再玩,生怕激起白蛇凶性,忙撤去御物之气。小白蛇微微侧头迷惑地看了看,又安心盘好。
静心盘坐调息片刻,陈风一手捏着法决,一手轻扶绳身,默运御物之法,丝丝灵气从手间荡入绳上,引着绳头,贴着壁面,曲曲弯弯向上攀爬。
绳子伸展的速度并不快,极为消耗灵气心力。
约一个时辰,草绳才绕好松枝。陈风体内炼化养润的灵气已所剩无几,全身上下都是湿漉漉的水迹,既有雨水也有汗水。
只一缠好绳子就仰头倒下,呼呼喘着粗气,双目紧闭如似昏睡。
许久后,他回神醒来,脑子仍觉有几分昏沉,默默调息半晌才觉得好些。
他抬手扯了扯绳子,还算坚韧稳固,便不再等待,拽着草绳向上爬去,爬得倒较为轻松,不消多久即上了老松,抬头看了看“門”字,仍需再攀高些才能够荡到。
依着此法又上攀了数十丈,才停下身形,今夜将伏在老松上度过。
崖上老青松树不知长了多少年,树根粗壮,约要数人合抱才可围拢,树皮粗糙扎手,道道树皮凹凸纹痕约有小臂宽厚,也不知是何树种竟能在崖上长得如此壮阔。
陈风猜测应是千年前青阳门未毁时就有的,历经千年不倒。
陈风调养凝气一番,就小心地将自己捆在树上,用斗笠覆着面庞,脑中昏沉地熟睡。
昏睡梦中,一弯既软又韧、滑腻微凉的雨绳,顺着淅淅沥沥的春雨缓缓覆过面颊,从脖颈中悄悄钻入胸口,盘旋停歇片刻,继续往下荡去,绕过脚底又滑到脖颈,上上下下缠绕数次,最后静静蜷曲盘缩成一个绳环套在腰间。
……
第八日醒来,陈风瞪大眼睛,缓缓提起心神,解下系在腰间的绳子,转头四顾,却未看到这几日来一直跟在声旁的小白蛇。他起身检查一下身体情况,发现腰间多了一口蛇牙血痕。
他恨恨道:“狗改不了吃……蛇改不了吃人。”
陈风不再想它,顺着昨日想法,今天要荡到“門”上了。
昨日,陈风仔细观察过“門”字,与“青阳直上,阳关入道”八个小字不同,并不为凸出崖壁,而是深深刻入崖壁数十丈,字内有道道竖纹。
他准备在两个竖纹间,手脚撑着纹壁向上攀爬,应是要快些。
陈风垂荡在草绳上,脚下是幽幽数百丈的崖渊,只看一眼便觉得头晕目眩,忙不敢再瞧,紧紧盯着“門”字末端一勾。
悠悠晃晃,荡了几荡,陈风口中哇哇大喊,“老子来也”,长吸一口气,鼓在胸中,顿时觉得再也不惧生死。
荡到最高近处,手上一松,肩膀身子猛动,瞬间蜷曲成团,双手抱头,滚向“門”字末勾处,咕噜噜滚入了好远,磨得手臂、膝盖都润出血丝。
陈风展开身躯,吐出口中含着的勇气,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未止,都化成呜咽。突然,他口中突突扑出团团鲜血,连吐了数口,吐得满脸都是污浊血肉。还未再吐,双眼当即合闭,已然昏死过去。
那条隐起来的小白蛇,口中衔着青杏,从包裹中游出,在他的胸口上顿了两顿,跳了几下,将心胸积血压出,然后盘绕在胸口,用弯翘蛇尾撬开唇齿,将青杏深深放入口中,尖尖蛇头顶着下巴将唇齿合拢,让他整个吞下。
小白蛇静静看了数息,伏下蛇头,嘶嘶吐出白嫩嫩的蛇信,舔食干净他脸上的鲜血。
师傅不知何时露出身形,平淡说道:“你可以走了,在我没有改变心意之前。”
小白蛇朝师傅俯首感谢,蛇身展开曲行,爬到陈风手尖时,略一停顿,转首看了陈风一眼,又低头舔了舔陈风的指尖。
数息之后,已不见小白蛇的身影。
师傅淡笑道:“倒也不蠢笨。”
又看向陈风,自语道:“是龙是虫,就看能否挺过这关了。”
说罢身影缓缓消隐。
……
陈风躺着大笑时,突然感觉有一道直直的剑光从天而落,笔直划下,全无一分波折,直入心口。
心口突地颤痛,心肺腑脏全然猛震,似有一道剑芒在身中割划,割破血管肺腑。
数息之间,还未及淬炼的胸肺腑脏已经那道笔直剑光斩落得残破不堪,口中吐出团团污血,混着暗红色血肉。
剑光再起,直直向上破来,如欲破开胸口,直入天间,却被小白蛇的顿跳给强压回去,在心胸间重新搅动游荡……
身体心口剧痛,震痛得心神恍惚万分,痛感之强比虚虚落下的天劫更为强烈,痛意之烈让他不由得心神沉落心海,想屏去心胸痛苦。
心海之中亦是突显一道青色剑芒,剑芒极直极高,直上云端,剑尖抵住心海之顶,仿若再上一步即刺破心海。
那通天剑芒之尖顶着的是陈风的心念化影。
陈风费尽全部心力死死抵着这青色剑尖,不让它再进一步,再上一寸。
心海之中即是心念意志的挣扎抗争。
那巨大青色剑芒见破不了心念,剑芒骤倒,从天顶之处直直倒下,缓缓倒落,似有万钧之力,重重劈在无边心海,荡起了沉沉落在心海之底的无尽血水枯骨……
身躯之中,青杏被牙齿嗑开,即化为一道青色杏水流入喉咙,未入食道,而是润入血肉,润泽在五脏六腑间,缓缓修补被那道剑意斩得七零八落的腑脏。
五脏六腑还未被润补好,又被直直剑意斩破……
心海中,那道剑意所化通天巨剑散发着湛然青色剑芒,驱逐着凶煞,既能破虚妄又可诛凶邪!
仍在缓缓地劈砍心海,劈得心海血水涛涛,血气翻滚,激荡起无尽怒气怨意齐齐朝着巨大青剑喷吼。
那道青色巨剑不为所动,仿若没有任何他物可阻止剑芒落下……
陈风察觉身体无碍,不再顾忌,强行抑制心神颤动,硬生生将心念化影化为一只青色薄刀。正是天劫落下的那道,陈风对其熟悉无比。
他御着薄刀,心念发狠,骤然朝青剑撞去,并未撞动分毫。
顿然一止,死死抑制住心念痛颤,化为薄刀飞快地在巨剑身周穿梭,青色刀芒一击击斩在剑身青芒上,如割如刮,一寸寸斩下巨剑青芒。
一道淡薄青色刀芒绕着一道通天青色剑芒极速旋绕,周围无边血海、血雾环绕,无尽的凶煞邪念翻腾狂涌。
巨剑不如刀芒迅捷,避不去劈砍剥离,便自顾在心海中作乱,涤荡沉沉的血雾血水,诛灭无数怨念邪意……
许久之后,通天巨剑轰然一震,震得心海骤然静停。巨剑被剥开外剑,青芒忽闪缓缓凝结。
现出一汪湛然纯青的长剑,剑长三尺,剑身极直,无鞘无尖。
青剑与薄刀轰然对撞,激起蓬蓬血雾翻荡,激得血海涛涛上涌……
对撞中,陈风心神猛颤,生生被打散凝聚的化影。
一道高大的身影突兀地出现,身材修长,披着青光,立得极为笔直,手中持着长剑,无尖之剑直直向上。他的面容看不清分毫,似在看着陈风也似乎看向天端。
“我有一剑,剑直无尖;取剑之直,直入青天!”清朗的声音传遍无尽血海,压下了疯狂的煞气。
说罢,直挺的身影托起笔直的长剑,拔地而起,直飞入天。
长剑直直地攀升,并不迅快,也不狠厉,但无人可阻其直上之意,青天亦不可!
陈风心中发狠,突闪至高处,看着直直刺来的无尖之剑,猛然向下扑去。
他扑的极快,在坠落的那刹那,突而显化为一轮明月。
一轮硕大无比的明月,纯白无暇,白华万丈,覆了整个心海天顶。
亦是直直地砸下。
砸在剑上……人上……
即是狂涌,又是静止。
一道缥缈的声音荡在心海间……
“取剑之直,以我剑道;正己正身,直我直剑;心正剑直,直入青天。”
……
陈风缓缓转醒,眼珠微微晃动,静静躺了半个时辰。
看着那直直向上的竖纹,渐渐明悟。这“青陽門”三字是那人用直剑所刻,至今仍留有剑意,直剑剑意缓缓刻画崖壁,便成了这一道道竖纹。
陈风站起身来,身上完好无损,连脸上的血污都了无痕迹,仿若刚才的经历仅仅是一场心梦。
他端正盘坐,思索明了最后一刻那道虚影,或是说那道剑意最后让过了自己,自行散去。
那通天剑意取的是直,行的是直入青天,并不是自己所化那轮大月,亦不是自己心海之天。
即使自己不做任何动作,或许无尖之剑亦不会刺破心天。
那人本就是正人君子,以剑直为己道、正己身、规己行,求的也是通天之路,实为敬佩。
陈风收敛心神,检查身上物件,发现少了那枚青杏,明白身体完好无损的缘故,估计是师傅之前来过了。
他叹了口气,既有些兴奋,也有些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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