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衍荒志 > 第2章 清闲人间

第2章 清闲人间


黛色的山林模模糊糊,夜色里一切事物的面目都显得更加温和。

        许子鱼前世里有无数次欣赏夜景的经历,虽然那时候这里已不再是巍峨山顶。五劫之间霞落山天翻地覆,原本一座大山倾塌后堰塞成汪洋大湖,只在湖心有一处可以落脚的小岛。

        那时许子鱼曾拥有一切,雀妖率众来袭之前,许子鱼在积暑湖洞天的生活可以说是无忧无虑的。

        但他从来没有真正的放松过,从来访朋友的口中,许子鱼了解到了世界的变化,因为这些变化,心如死灰的他虽已不再畏惧死亡,但每天也不过是数着日子打发时间罢了。

        重生一趟,关于未来的顾虑似乎在渐渐的打消,许子鱼想到前生,一直坐在山崖悬顶边发了很久的呆。

        山风拂过,有时候会卷起他的刘海,露出比脸庞更白一些的额头,许子鱼的鼻梁很高,眉弓也有很明显的弧度,本会是一张深邃的脸,却因为他的眉眼而显得柔和,他的眼睛并不是特别的大,但林婶常开玩笑说许子鱼的眼睛里装着积暑潭的潭水。

        夜灯下许子鱼的眉色与远处山色一般,眉毛在弯向眉尾的地方轻轻的上挑,许子鱼的嘴生得很小,上唇中间有微微的突起,他不说话的时候抿着嘴更显得唇薄,这也是林婶会说他上半张脸来自父亲,下半张脸来自母亲的原因。

        许子鱼的父母生前十分恩爱,在他们因车祸不幸去世之后,亲友们回忆起来,常常是感慨的口吻。但许子鱼已不大记得他们的样子了,或者说许子鱼不大敢相信记忆里的形象就是他的父母。在末世里苟延残喘三十余年,虽然许子鱼的形体还是少年的模样,但内心已看惯沧桑,许多人事都已在岁月里渐渐消磨。一对模糊的影子,是他关于父母的所有回忆。

        对于外公他能记得的要更多一些,许子鱼记得他坐在门槛上磕烟枪的样子,记得他身上烟酒混合的气味。他们一起上山的时候,许子鱼总是会问这问那,从山上高大的楠木到形形色色的野花,许子鱼现在已能认得出山上大半的生物,因为外公去世之后他再也没人可问了。

        在夜晚的山顶上看天空,群星如坠,许子鱼看着看着就从栏杆上下来,坐到一旁的椅子上,顺着椅背躺了下来。头盖星幕,许子鱼不知不觉就眯了过去。

        再醒来时山风露重,许子鱼裹了裹衣服,掏出手机来看了看时间,已经接近子时,还有几个未接电话,除了林婶一家两个号码都拨了个遍之外,还有一个很沉重的名字。

        谢培风是许子鱼极好的朋友。许子鱼一直都不大擅长与别人相处,谢培风是唯一能在他的孤独王国里做客的人,虽然这个客人常常没有自觉,总会弄得鸡飞狗跳。

        谢培风家世极好,母亲是渝州大族,前朝天师后裔,虽然共和国建立之后一切都破旧立新,谢培风的父母得以自由恋爱,但是谢培风出生以后也还是在母系亲族的要求下随了母亲的姓。

        后来他母亲去世,谢培风和父亲搬离了渝州,回到夔安郡,那时谢培风还不到10岁,大概是因为都有失去亲人的经历,许子鱼居然和他十分投缘,两人熟悉后,从小孩到少年,就一直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谢父回到了夔安郡,几年间白手起家,挣下一份家业,虽然之后两家住得较远,但许子鱼大大小小受过他们家很多恩惠。

        高中毕业后谢培风照着许子鱼填了志愿就被外公接到渝州,不久就是末世大劫。

        据谢培风自己的话讲,大劫时他在家族祠堂继承了天师遗惠,渐渐的名声大震,受总统册命坐镇渝州十三郡后,他得以和许子鱼重逢,到积暑湖洞天来拜访故友时讲自己的经历给许子鱼听,多年磨难,也只是一句“还算幸运”就掩盖过去。

        但他们并没能一直幸运下去,许子鱼在积暑湖遇险时,听说渝州城同样被围,谢培风多次传信让许子鱼坚守住,等他前来支援,但照雀妖的说法,渝州被破尚在许子鱼身死之前……

        许子鱼看着手机上的名字晃了晃神,到最后也没回谢培风的电话,给林叔打电话报过平安后,他走进积暑潭,例行功法,养气楼第一重天,在后世被叫作食气天,各家传承不同。

        前代诗人讲食六气法,称“餐六气而饮沆瀣,漱正阳而含朝霞;保神明之清澄兮,精气入而粗秽除。”但这只是文学家言,美则美矣,不过也只是凡夫的想象,下士未能指妙。

        许子鱼所修行的食气法是从积暑湖洞天所藏的《三洞玉录真经》中领悟而来,按照前世修行界的推测,积暑湖洞天曾是众多古战场之中的一处,而“三洞玉录”则是洞天遗宝之中最重要、最珍贵的东西之一,在五劫之后被许子鱼近水得月。

        五劫是天地巨变、灵气复苏的代价,有无数人丧生在这次劫难中,说是五劫,事实上也只是大夏的提法,并不是因为劫难先后有五次而得名,而是说大劫发生之时,有金木水火土五种翻天覆地的异象,别洲也有地火水风四劫的概括,如霞落山之变,就是大夏所谓的土劫。

        天地剧变在使生灵涂炭之余,也渐渐地改变了这个世界,首当其冲是核裂变与核聚变的失效,磁场的改变又使得卫星失联,人类引以为傲的大型武器再也无法发挥作用。这也是各种能力者得以生存壮大的原因。

        大夏所谓修士,常自称作登山客,人在山上即为仙,各派高人在劫后纷纷崭露头角,或据山称圣,或占水显灵,割据一方的同时,也将人类的希望保存下来。

        五劫刚过时,人道崩丧,那几年里曾是最坏的时代,人性所有的鄙陋在失去抑制后曾给很多人带来了伤害,但那也是最好的时代,当天地法则的束缚逐渐显现,一切都有了希望。

        行功过后已是日出,许子鱼回到了家,吃过早饭,拨通了谢培风的电话,听他骂过几句,约定好过两天渝州城见。

        许子鱼重生之初,见到林叔一家时,恍然若梦,倒没有更多的忐忑,但想到要见谢培风,心里七上八下,两世为人,他许子鱼前前后后受人家恩惠太多。

        可现在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吧,许子鱼看着窗外的天边红日,怔怔的出神。

        当许子鱼从杂乱的思绪里脱出身来,将房间里的东西归整了一下,因为本来九月中就要去到大学,重生之前的许子鱼还在为学费操劳。现在他当然不必再担心这些杂务,只需要稳稳当当的积累,尽量从滋生的灵气中多偷一些出来,在动荡来临之前尽可能的壮大自己的实力。

        不知为何,白日里不管身处何处,即便坐于潭心,下沉到潭底,许子鱼都没法感受到灵气的存在,似乎灵气只在夜半时分才一点一点的从积暑潭底渗透出来,等到日出后就仿佛夜里的露水一般蒸发掉。难道节点的喷发也会分时候不成?

        但,渗透……

        许子鱼似乎想到了什么。

        是了,渗透!灵气既然是从潭底滋生,那么积暑潭必有更灵异的地方,不管是因为什么。许子鱼想到这里,几乎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只想立即奔到山顶好好看一看潭底。

        前世他落入积暑潭后,虽然得到了《三洞玉录真经》,但雀妖生自潭底,似乎此前就一直被封印在积暑潭中,从洞天所得未必就比许子鱼的真经逊色。

        许子鱼当然不是贪图异宝,只是与雀妖有杀身之仇,那妖怪肆虐成性,是后世巴渝二州乃至一国之大里有名的凶星。若能削弱雀妖的实力,敌弱我强,许子鱼又占修行先机,将来之事,未必就没有转机。

        想到这里,许子鱼渐渐克制住内心的激动,一来他并无把握,谁也不知道积暑潭的不同究竟是不是因为异宝通灵,也有可能只是天地大势下洞天的自然变化;二来他前世常年离群索居,真遇到泰山之崩反而能平心静气。

        何况眼下只是不知有无的异宝,得固欣然,就算得不到,难道他许子鱼还会再败给雀妖,在同一处跌倒两次不成?

        此时天色尚早,才从山上下来不久,冒冒然上去未免节外生枝。许子鱼不再去想其他的事,把房间内内外外打扫了一遍。在后来的末世生活里,许子鱼每遇不如意处,总是想要回到外公留下的旧房间,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寄托。

        房门被敲响的时候,许子鱼正坐在桌前看书。他喊了一声“来了”,打开房门,却不见人,就猜到来人是谁。

        “清丫头,这次又躲在哪了。”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院子里的老桂花树后传来咯咯的笑声。

        林慧清从树后跳了出来,一边笑一边问他,“子鱼哥,你整天躲在屋子里,在做些什么呢?”

        “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那么多”,许子鱼嘴上边说身子边往里让,看着林慧清进来,往屋内的书桌一指,“还不是在看那些书。”

        林慧清已经凑到窗前的桌子边坐下,将头搁在许子鱼摊开的书上,偏斜着脑袋看他,“你也能算大人?我妈妈昨晚上还在说你小孩子家,倒像有不少烦心事,子鱼哥,你不是都考上大学了,怎么还是看着不开心的样子,是不是因为学费?”

        许子鱼走到她身边摸了摸头,“哪有的事,不是钱的问题,我只是不想离开家。”

        林慧清听完就眯起了眼睛,只差没跳起来,“我知道,我知道。老实和你说,子鱼哥,我每天早上也不想去学校的。”

        许子鱼听她说话只觉得好笑,看着她的神情,活像只小猫,看她把书翻过来翻过去,还是只挺能闹腾的小猫。

        许子鱼伸手把书从“猫爪子”下解救出来,轻轻的弹了弹她的鼻梁。看着她眼睫毛在他的手要敲中时怯怯的眨动。心想,这样可爱的小姑娘,也没能在乱世里活下来么?

        林叔一家的死讯,是谢培风带到积暑湖的,那时许子鱼已多年不离洞天,只在不轨之徒前来骚扰时才出手惩戒,久而久之,外人就传出了个洞天神君的名号。

        所以当谢培风带着天师府的招讨令来夔安郡镇压群邪的时候,自然不会错过如同割据的积暑湖势力。那天谢培风荡开法剑扫清雾瘴,才看清立在潮头的竟是久别的故人。

        许子鱼也是在那时候才知道了林叔一家三口的消息,五劫之初霞落山分崩瓦解,如此大的山崩自然引起了地动,当时正在夜晚,林叔一家逃之不及,在门口被倒下的房梁压倒。

        林叔护住了母女俩,自己被砸死在当场,而林婶和林慧清,在废墟下却一直没能等到救援。天崩地坼,人人自顾不暇,哪里能来救其他人呢?

        谢培风那时说什么来着,他说他顺着味道翻开了林叔他们头顶的木石,不忍多看一眼就匆匆埋葬。

        许子鱼想着眼前的小姑娘,这个丫头才八九岁,花期尚还未至,怎么就那样轻易的枯萎了呢?他心情不免有些沉重,脸上就露了几分,被林慧清戳了戳肚子才反应过来。“好好的说着话,你怎么又不开心了”。

        许子鱼看着林慧清气鼓鼓的小脸,忍不住捏了捏,被她伸手打开。他把手挪到身后,笑着安慰她,“没事的,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事。”他暗暗打定主意,这一世一定要护得他们的安全。

        吃午饭时许子鱼被林慧清拖着去了他家,煮的亮莹莹的粥里切了几块红薯,因为在凉水里湃过,甜津津的喝起来十分舒服。他吃完饭后陪着林婶聊了几句,就接过了给林叔送饭的活。

        林叔守山时并不在山顶,一般就在山脚收费的亭子里,偶尔上山巡几圈,日落前就可以收工回家。工资不多,挣几分外快,暑日里本是农闲时候,他也停不下来。

        守山的活并不轻巧,一天要爬上爬下,青莲乡的青壮多半在郡城里工作,留下来的多是淳朴老人,不然就是许子鱼这样的半大孩子,用老人们的话来说,就住在山脚下,整天看也看厌了,其实并无巡山的必要,但林叔过意不去。

        许子鱼送完饭,给林叔说要去山上看看,林叔眼里他还是个孩子,以为他是贪喜山顶的凉爽,只叮嘱他不要去危险的地方。

        许子鱼上了山,他今天不打算走开辟出来的道路,但也没打算走得太深太僻,怕林叔会担心,并且也是因为今晚另有计划。

        可是许子鱼找了好几个时辰,蛇惊动了好几条,山鸡也撞见过,就是没察觉到有灵气的宝物。

        夏日里太阳落得晚,许子鱼估摸着快到林叔下班的时间,就下山和林叔回了家。

        在林叔家吃过晚饭,几个人都躺在院子里乘凉,他们两家离其他家都远,院子大很多,两家间又无篱笆之类的隔阻,更显宽敞。院子里种了好几棵树,两家就以中间一颗柿子树为界,用鹅卵石垒出一条界线。

        院子里最大的一棵树是许子鱼爷爷还小的时候就在的桂树,宽逾一围,枝叶如盖,现在虽然没开花,许子鱼坐在树下,点上一盘蚊香,听林慧清叽叽喳喳的笑闹,偶尔搭一嘴话,夜风一吹已足够舒适。

        夜深后许子鱼告乏进屋,不久林叔就关了院子里的灯,也进屋睡了,许子鱼又等了一会儿,才悄悄出去。

        夜间路上如洒银,原来这天按大夏旧历已是月半十五,月盘高悬,月间乌影也清晰可见。许子鱼一路急奔,到了山顶,子时已过,踩到潭水之后,许子鱼已能感受到微弱的灵气,潭底清晰可见,并无异状,许子鱼不死心,扎到潭底摸了个遍,也没找到任何蕴含灵气的东西。

        他有点沮丧的坐在潭边,虽然上午还豪情大发,不以得失为意。但扑了个空后,想到林慧清笑起来的花靥,想到林婶竖起眉毛骂人的样子,想到谢培风所说的那根砸到林叔背上的柱子,他吃饭时特地多看了两眼,许子鱼心里还是有些难受。

        月正中天,风拂过许子鱼还淌着水痕的背,凉嗖嗖的。他又沉进水中去,运起功法将内气集中到手上,一条蛇雾环在食指间,灵动飘逸。

        他要再找一次。

        内气与天地灵气相合引,许子鱼顺着潭中灵气的强弱一路搜寻。忽然发现灵气鼓动,连自己所食化的内气也无法控制,仿佛潭底有东西在和他较劲,他前世与人交手,只碰见过一次这样的情况,正是与雀妖的生死大战。当下不敢片刻放松,死死苦撑。

        气力耗尽时,许子鱼能觉察到内气在被吸走,他没想过会是这样的情况。一心算计,却正遇死敌,重生一次,竟如此荒唐,而他,连想见的人都没能见全。

        许子鱼方踏上登山之路,内气不足,连经脉都没能洗练,本该一吸即尽,到后来无一可吸时,那一股怪力转而吞食血气。许子鱼意识逐渐模糊,手也慢慢松开,挣扎中抓住的潭石从手中滑落,轻飘飘的砸在了潭底。

        (本章完)


  https://www.lingdianksw8.cc/64/64840/19886649.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lingdianksw8.cc。零点看书手机版阅读网址:m.lingdianksw8.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