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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是耶非耶


啪嗒、啪嗒

        这个世界上人能够听见的声音有很多,形容声音的词也有不少,无论是绕梁三日还是天籁之音,对于好听的声音人们从来都不会吝啬夸赞之辞。但我们最常用于形容声音的词汇往往还是拟声词。

        啪嗒、啪嗒,可以是雨打芭蕉打檐瓦的声音,也可以是人字拖的后跟搭在地面上的节拍,如果感官足够敏锐,甚至于荷叶上的露珠砸进池塘的水面时也是清脆的啪嗒声。

        当然,许子鱼听见的不是水珠的声音,也不是脚踏地面的声音,许子鱼甚至怀疑他的脚有没有搁在地面上。他唯一能察觉到的,就是搭在眼珠上的沉重的眼皮。每隔几秒,他还能感觉到某种比雨滴要重的类似石子的块状体接触到他身体的某个部位,许子鱼睁开眼后就会发现,他感觉到的块状体,确实就是石子。

        一滴水砸入一片水面时,我们能看到粼粼的波痕,一圈、一圈。所以当石子砸到许子鱼的身体上时,许子鱼的神经也会给他一点锐利的刺激,再慢慢地柔和下去。随后就是啪嗒、啪嗒,石子落地的声音。

        许子鱼睁开眼后,心也像石子一样落了地。他先是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并不能自如地转动手臂时,许子鱼也发现了绑在身上的藤蔓,他的处境不大乐观。

        许子鱼确信霞落山附近不会有穿着兽皮,脸上还涂有花纹的人类,就像在他对面拿着石子作势欲扔的小孩们也没有见过许子鱼这样打扮的人一样。

        但他们彼此确实相见了。

        许子鱼脑子里一团雾水,拿石头的小孩们则一脸好奇,大多数时候,不同种族不同群体之间的人,他们的语言是不相通的,但一个人的神情却可以被另一个人体会到,于是许子鱼决定静观其变。

        许子鱼的想法当然不能算错,当我们处于一个陌生境地而又能确定附近没有明显的威胁时,沉默着观察是一个可行的策略,但许子鱼错误的判断了局势。

        他忽略了那群小孩的动作,在许子鱼带给他们的惊讶淡去之后,小屁孩儿们决定继续之前的游戏。

        砰!

        这一次许子鱼听见的不再是啪嗒声,当石头砸到许子鱼的额头时,声音迅速的传播到脑内并在疼痛中放大,后续一系列的声音都被他忽视掉,以至于他没能听见这群小孩的欢呼声。但许子鱼还是能够明白,原来这群小混球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他的额头。

        人在屋檐下,当然要低头,人在扔来的石头下,相信也没有勇士愿意昂着脸面对,许子鱼赶紧低下头,随着第一个命中的勇士出现,石子接二连三的飞来。

        很明显,这群幼稚的猎手还没能熟练的掌握攻击的技巧,在激动之下,砸中的人寥寥无几。但一次砸中一两个也足够许子鱼难受了,许子鱼只能放空思绪,身体不过皮囊一具,肉体上的疼痛何足道哉,当许子鱼的灵魂在石头的威慑下决定放弃对于自身肉体的感受时,许子鱼顿悟了。

        所以顿悟后的许子鱼动了动手指,不再理会时不时砸在身上的石子,默默的检查身体,他终于能确定身体各部位的安然无恙,额,其实有几处有点小恙,但都被他忽视了。石头砸出来的疼痛,本来也算不上什么。

        许子鱼检查完身体,才顺着地上的阴影抬头看,一个很健康的女人,至少从肤色上看起来是这样。之前那群小孩已不在附近,可能是被她赶走了。

        这是个拥有健康肤色的女人,穿着短尾虎裙,左臂不着一缕,斜搭在腰间,肌肉紧实,露出来的腿已足够修长,她的身高还要高过许子鱼。

        顺着她的脸往下看,许子鱼忽略了不礼貌的部位,嗯,不礼貌得很明显。在她的腰上,许子鱼看见了一把匕首。从许子鱼的角度往这个女人的身后看过去,也能看见露出来的剑柄,虽然看不出材质,至少非石非骨。

        那么这个部落,姑且这么称呼吧,已经掌握了冶金技术,还不算太落后。许子鱼在心里想着。

        许子鱼打量她的时候,这个部落女子也一样盯着许子鱼看,白得出奇,衬得额头上的红包也很明显。这是许子鱼给伯离的第一映像,恍惚过后,这个名叫伯离的部落女子觉得有几个问题应该问他。

        伯离的问题许子鱼当然听不明白,许子鱼只觉得她的腔调十分熟悉,但对于她的问话,许子鱼一个字也听不懂。

        因此许子鱼只是耷着眼皮,一言不发的看对面女子嘴唇上下翻动,她的声音听来并不十分动人,更兼荒腔走板。于是使许子鱼想起了霞落山上的夏蝉,如今也正闹得慌。

        那女子话不多时,就发现了许子鱼心不在焉,郑氏乃五巴之一,她又身出嫡系,巴国上下从来没人会这样无视她。

        伯离心里暗恨对方不知好歹,于是停下问话。反手搭在剑柄上,唰的一声,剑刃出鞘……

        前面已经提到,伯离巴人出身,巴凡五姓,为巴、樊、瞫(音同沈)、相、郑,她便是郑姓这一支嫡传,据说巴人祖上出于武落钟离山,世传击剑之术,到了伯离这一辈,郑氏剑炉新炼一剑,因思及故祖出山不易,将剑命名为钟离,剑长二尺七寸,剑纹细密,如山峦起伏。

        伯离自得剑之后,用来十分顺手,因此她情恼之时,便下意识的将剑拔了出来,剑尖往前一送,搭在许子鱼颔下。

        可她虽然出身高贵,但本非仗势欺人之辈,许子鱼被绑在树上,难以动弹,郑伯离就不好拿他如何,于是她把剑往下一滑,再顺势一挑,藤蔓轻飘飘的落下来,许子鱼滑下了树,他一手撑在地上,稳住身子,跳起身来立定,只觉得动作意外的顺畅,身体灵活了不少。

        许子鱼站稳后,缚久的双手血脉回冲,一阵阵的发麻,于是他摆了一摆双手,拿手揉了揉额头上被砸出来的小包,等到酸麻的手稍稍缓和,许子鱼才注意到对面女子娥眉倒竖,剑尖仍旧向他指着。他赶紧做动作示意自己之前并没能听明白她的问话。

        许子鱼看她脸上神情虽然缓和,但还是懵懂,于是只得开口。

        “我无意冒犯于你,但确实没听懂你的话。”

        郑伯离看许子鱼开了口,但所说的话却一字也不明白,才晓得了之前的误会。

        两人各自僵住,一时气氛尴尬。

        郑伯离把剑回鞘,向许子鱼扔来一只囊袋,许子鱼接住后,才发现上部能够揭开,原来是装水的容器。

        许子鱼拿着水,却先不忙喝,向郑伯离略一点头示意,表示承了她的情。

        水入口甘冽冰凉,还有点竹子的气息。许子鱼清醒了不少。

        喝过水后,许子鱼走上前还了她的囊袋,把两手束在身前,示意她将自己绑回去。郑伯离看得明白,却摇了摇头。也不再理他,转身离开。

        许子鱼没料到她这样干脆,但未免嫌疑,他也不好离去,于是就在原地坐下。

        早在许子鱼被石头砸醒时,他便发现这里灵气意外的浓郁,与霞落山大不同,所以自醒来后,他就一直在默运功法,当时郑伯离拔出剑来,许子鱼不知对方用意,手上捏起了法诀,发现灵识无障,功法运行也无阻碍,知道足以自保,便放下心来,任她剑搭喉上。

        此刻虽然已无危险,但形势未明,许子鱼又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更不敢半点懈怠,当下用功搬运灵气藏于窍穴。

        凡修行中人,行功入门,入食气天后的第一重阻碍便是与灵气勾连,天下人有十分,倒在这一关上便有八九,虽然大劫之后,入不了修行也有他路可走,但终非长生正道。

        食气天第一重楼,就叫感气楼,天资高者,得到功法后立地可成,即便有资格修行的人中那些先天不足者,数月水磨功夫也可砸门而进。感气楼难在根骨,这一重关隘过后,方能引气入体,所谓修行,归根究底是使自身小天地与三千阎浮世界相合,所以第二重楼的精要便是去芜存菁,使后天合于先天,是名淬气楼。许子鱼昨夜起意登山探宝,便是仗着身入此楼后即便外界灵气匮乏,也能靠着体内一口精气施展术法,虽然受限于灵气未苏不能使出几个大阵势沟连天地,但至少有了应变之道。

        身入淬气楼后,多炼化一分灵气,便有一分进步,如谢培风那一类天之骄子,炼到最后,自身便如万顷大湖,这也是食气者重天赋的原因。

        许子鱼功行未满,已听得耳边人声渐大,于是停下来睁开眼。

        在距许子鱼身前约二丈远的地方,郑伯离领着五六个人,有老有少,其中年纪最大的看起来约莫四五十岁,头上戴着骨冠,大概是在谈论和许子鱼相关的问题。时不时往他这边望两眼,几人之中一个看来和郑伯离差不多大的男子,似乎对许子鱼尤为好奇。

        不知听郑伯离说了什么,那人走到许子鱼面前,张开嘴抑扬顿挫说了一串,许子鱼听不懂他的话,却能猜到他的用意,许子鱼低下头捏了捏了手指,“我确实不能听懂你们的话,想来你们应该也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许子鱼说完抬了头,知道他们也听不懂,在几人警惕的目光中走到一旁,折了根树枝,在地上画简笔,许子鱼刚画没几笔,郑伯离就靠了上来,试探许子鱼的男子也走上前,不动声色的将许子鱼和郑伯离隔开,手按在腰上,想是按着匕首之类的利器。

        许子鱼先是大致画下了霞落山和夔安郡的样子,示意他们自己来自这里。然后两笔画出了积暑潭以及昨晚的变故,最后在地上写了自己的名字,许子鱼不知道对方用什么文字,所以正楷,鼎文,虫篆,骨书各写了一遍。

        郑伯离起先看画还不明不白,要许子鱼连比带划才能理解,但当许子鱼动笔写字,本还没什么,写到虫篆时,她就下意识的抓住一旁男子的手臂,两人一般的神情激动,许子鱼虽没抬头看,但能听出他们的气息由缓变促。

        许子鱼写完字抬头后把树枝扔在一旁,只看见两个人都背转身向另外几个年纪大的说着什么,把背露给他都忘了防备。许子鱼虽听不懂,却已能听出有几个重复的音节。

        那几个部落长者听了想是不信,自己走上前来,看了许子鱼的字并画,几人之中看着像首领的那一个捡了许子鱼丢下的树枝,在地上写些什么。

        你认识天书?

        地上五个虫篆。

        许子鱼前世经历大劫后听谢培风说起外面的趣事,也知道曾有人把洞天显化的功法当做天书。许子鱼心里明白,天书不过是不认识的文字而已。

        于是许子鱼示意他递过树枝,两人以棍为口,以眼当耳,就此谈了起来。

        通过字语,这群巴人终于明白了许子鱼的来历。许子鱼也才知道自己所在的地方。

        巴人自出钟离山后,一路向西向南,来到了一个相对优渥的山谷,就在此定居下来,年深日久,渐渐的就分为五姓,之前试探许子鱼的青年男子是巴姓这一代的家长,叫作务相,余下四人分别是樊、瞫、相、郑的家长。

        五巴虽然分姓,但历来只以此别婚姻,其余大致上还是不分彼此,以巴人的传统选出巴王治理。所以巴人虽然落后,但毕竟与许子鱼猜测的部落不同,是正正经经立坛封邑的巴国!

        虽然说是巴国,但是首都巴城也不大,所以当许子鱼这个陌生面孔突然出现在城中,没多久就被巡城发现,因此被绑到了刑场的这棵大树上。

        许子鱼弄清了原委,先向郑伯离道了谢,随后又问自己要被怎么处置。

        这一代的巴王出自相姓,年轻时在巴人选王会上斗剑赢得王位,见惯风浪,但也从未听说过像许子鱼这样离奇的情况,他揉着胡子沉吟了一会儿,以字代话请许子鱼稍待,自己打手势叫其他几姓家长到一旁商量。

        许子鱼心知着急无益,闭上眼静气养息,等到他们商量好后,仍是巴王相石前来告知许子鱼结果。

        巴人议定的处理方式,是给许子鱼一处废弃的房屋,让他留在城内。城内除几处重要的地方许子鱼不能去,其他地区巴王承诺不会限制许子鱼的行动,但要他不可擅自离城。

        一番忙碌,直到天光大暗后许子鱼才送走护送他的伯离和务相,看他两人打着火把走远后,许子鱼才回房,独自一人待在巴王分配给他的房间里。

        木材搭建的房子,工艺粗糙,房子并不大,约可三十平,中间用竹子编成的墙隔开,分成两间,许子鱼现在待的这间像是起居室,他就坐在屋内的石板上,许子鱼一时并不想睡,只是呆呆的坐着,把头搁在膝间。

        房内寂暗无光,只能靠屋外透进来的火光照明。橘红色的光在他脸上跳跃,偶尔有木柴燃烧的毕驳声飘进屋来。

        许子鱼把脸捂住,只留一声呜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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