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回这一程比去时要慢，一夜缓行，郭子仪昏昏沉沉一夜，他失血过多，半迷半糊中握住身边人的手叫“妹妹“，叫”若鸿“。天蒙蒙亮时，叶护分了兵给罗邪，让他带妹妹先行回回纥。

        “哥！我不走！”那燕不肯，“小妹知道他心里只有他未婚妻子，小妹留在这里不是放不下他！”那燕快哭了，她知道他宁可自伤也不肯碰她，他是真的不喜欢她，但她忘不了他一夜握住她手喃喃叫她妹妹。

        “你若已放下他，就赶紧和罗邪将军回富贵城调兵来！”叶护正色，罗邪将军也点头。

        啊？“突厥人……“那燕回想阿波达干目送他们走时的阴冷沉默。”“公主，那突厥左贤王部一直在我方后面三十里处。”罗邪将军说道。

        “那赶紧走！“那燕立即下车，转眼变成她催罗邪将军走。

        走得那么快，还叫已放下他，叶护那个摇头，转头他让人停下车马，扎下营帐，回纥人负责守卫营帐，大唐人负责伙食，李嗣业叫人埋锅造饭，虽然后有虎狼，但一队人赶了一夜路总得吃饭啊。

        “小郭，醒醒，吃饭啊。“叶护把早饭端进车里，郭子仪迷蒙睁眼，”范阳到了？“

        “啥范阳啊，又做梦梦见你妹妹了。“叶护晃醒他，”对了，小郭，我父王说两年前你打跑突厥乌苏米施，庆功时他送了你我默啜铁勒一族的家传玉钗，以此为聘礼讨了你妹妹做儿媳妇。小郭啊，你妹妹，我那未过门的媳妇，可是在范阳？“

        玉钗……未过门的媳妇……郭子仪石化。

        不到半日，那燕和罗邪将军去而复返，不仅他们这一队人回来，还引来另一队人，平卢节度使家的大公子，和沈若鸿与郭旰。

        “若鸿！”郭子仪翻身而起，疼得呲牙咧嘴。沈若鸿和郭旰一大一小扑进马车里，郭子仪看了半天，才认出披头散发一身土色的人是他那未过门的妻子沈若鸿。

        “爹爹，娘亲日夜思念爹爹，平明食夜半行，日行百里，特来接应爹爹！”

        郭旰小子唱念俱佳，说他娘亲自回九原后就日有所思也有所梦，还做了个噩梦，梦见夫君有难，贴心的义子郭旰为娘亲分忧解难，说爹爹与娘亲刚定了鸳盟怎会舍得与娘亲分离呢，肯定是此行凶险，所以为了娘亲安危着想才让娘亲先和孩子们回九原嘛。

        好么这一分忧解难沈若鸿肯定更慌啊，以她的性子，直接打马扬鞭出城追郭子仪的队伍，郭旰紧紧跟随，然后两人在路上遇上了平卢节度使家的公子也去赴突厥可汗的宴，所以，就结伴同行。然后今晨又遇上了回去搬救兵的回纥公主那燕和罗邪将军，这不，大家就团聚了呗。

        “子仪，朝义是我爹爹的好友国手神医独孤藐爷爷的亲传弟子！朝义，你来你来！你快给子仪看看这伤！“沈若鸿一脸一身的灰，她怕自己身上脏，不敢进马车，只把身后的男子推了出来。

        “若鸿……“郭子仪完好无缺的左手握住沈若鸿不放，马车前站着位白袍玉冠的青年男子，笑盈盈地瞅着两人紧握的手。

        “爹爹，您先松手，看病要紧。再说，我娘一路狂奔，灰头土脸的，也该去梳洗打扮打扮，人公主也在嘛。“郭旰那个人精，早在路上探听到了八卦。

        “沈……“回纥王子叶护过来，沈若鸿穿了男装，头发披着又是女孩，他也不知道怎么叫，”弟妹啊！“他索性叫，沈若鸿一脸通红，郭子仪放了手，那燕过来，默默引了她去自己营里。

        那国手神医独孤藐的亲传弟子笑盈盈上马车，搭了郭子仪腕上脉片刻，又看了纱布上的血迹。“回纥王子及时援手，回纥王庭御医随行，还有回纥王庭最好的生肌止痛药，郭兄，你的运气真是好。“神医亲传弟子笑道。

        郭子仪有气无力，但也笑，运气好真是挡不住。

        “那还请神医公子下方。“叶护抱拳，国手神医独孤藐天下闻名，他父王一年前中了毒箭，当时未能寻到老神医，所以病榻缠绵至今未愈，他又恭敬问那亲传弟子，想再次请独孤神医出诊回纥治他父王。

        “王子称在下朝义即可。“那亲传弟子也抱拳，”师傅他老人家云游天下，据说过了年才回苏州清溪乡下老宅。可汗与我父亲大人曾有同战之谊，可汗有恙，朝义跑一次富贵城也是理所应当。“

        那可太好了，叶护大喜，马上与这位朝义公子约定出诊回纥的时间。“朝义，那小郭，他的伤还要下方……“叶护想起病秧模样的郭子仪。

        “郭兄无事，只这几日千万勿再用刀，养好了伤口，多食补气补血的汤膳即可。“朝义公子叫郭旰磨墨，写了几张药膳方子，真是字如其人，清浚温雅，谦谦君子。

        叶护眼光一扫，赶了郭旰下车，然后落帘。车里只三个男人，自然说话方便，叶护简要叙述两日前发生的事，期间挡了郭子仪踢他的腿，医者仁心，自会病人保守秘密，何况知那晚之事的人都打心眼里钦佩他坚毅心性，绝不会半分看低。

        朝义公子重又拾起郭子仪腕，这一搭搭了许久。

        “如何？“叶护忍不住问。

        “小弟以前未曾认识郭兄，所以不知郭兄以往脉象如何，只是现下的脉象的确并无丝毫不妥，只能说……“

        “只能说什么？”

        “依王子所说，郭兄两次均能以自伤自控，只能说，下药之人，并未绝你之路，手下，留了情。”朝义公子一撩袍摆，准备下车。

        “那解药有吗？”郭子仪闷声问。

        “解药呀——”朝义公子一撩帘子，回头说道，“今夜圆房自当痊愈。”

        一转头，车外站了洗漱一新的绯衣少年沈若鸿，“呀！”她捂脸，扭头就跑，“咕咚”她撞了郭旰，“咕咚”，郭旰撞了回纥公主那燕。

        一夜过去，翌日再拔营出发，郭子仪神清气爽，一扫昨日萎靡。这回马车沈若鸿坐，郭旰捂嘴乐着去陪坐。几人上马，后方尘埃渐起，突厥人追来了，阿波达干不得不发，今日他再不追，郭子仪就进大唐境内了。

        郭子仪镇定自若，他不动，叶护也不动。“你那义子，郭曜前日已回了？”叶护就问郭子仪一句。郭子仪点头，两人就不再说，这几日相处，两人之间的默契堪称一日千里。朝义公子笑盈盈望过来，他不慌不忙，他手下人多是同罗胡人，以他马首是瞻，沈若鸿说，他是平卢节度使的大公子，想是也有官职在身，郭子仪一时想不起平卢节度使是谁，但总觉得历史书上浓彩重墨写道过，待会再跟李嗣业打探。

        再说突厥人急行军，三十里转眼之间就到。这回阿波达干策马凸前，左右四大左卫护卫，身后八大左卫，最后左杀葛腊哆压阵，当真是前、中、后军，平原列阵，四平八稳的阵型。这人真是打仗要谋有谋，要勇有勇，还是当世仅存的高句丽兵器锻造传人，难怪突厥可汗之下就是他左贤王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子仪，一日不见，精神好了不少。”阿波达干颇意外，一眼看到朝义公子，“噢，原来是得了史副使妙手回春。”

        “好说。”朝义公子抱拳，“朝义代家父、安伯父、张大人问候左贤王。”

        “幽州、范阳、平卢三道，与我突厥左相以誓相盟，不起干戈，不知今日史副使是站在谁一边？”阿波达干还不放过朝义公子，喋喋追问。

        朝义公子无奈笑道，“左贤王何必为难在下，朝义与郭兄虽是初识，但确是一见如故，而且郭兄嫡亲妹妹叫我一声朝义哥哥，我总不能不帮衬着。”

        阿波达干“哼”了一声，转向郭子仪，“子仪，可汗听闻你身体康复，昨日快马加鞭又送来一封请柬，你随我去觑见可汗，其他就罢了。”

        半晌，郭子仪不答，反默然看朝义公子。

        “子仪？”阿波达干忍不下，“随我去，不然——“

        郭子仪霍然转头，左掌伸出，李嗣业勒马过来，举手里火引凑近——嗖！郭子仪掌心边塞军中火炮遇火腾空而起，飞到半空一声炸响，片刻，遥遥向南半空中也是一声炸响，再片刻，再南半空炸响遥遥响应，一声接着一声，一声一声向南。

        “你——“阿波达干恍然，郭子仪身后土色渐浓，马吼人喊，军鼓隆隆，千军奔来。

        遥遥黑旗金字——郭，驻军九原的横塞军平明食夜半行，一日一夜行一百八十里，为首两名大将，正是高秀岩、张守瑜。

        后军进可攻，退可守，这就是郭子仪的后军！

        “爹爹！“黑瘦的郭曜一骑黑马冲出，扛着一面黑旗郭家军旗，这小子在阿波达干营帐大乱的那晚就溜出突厥大营星夜兼程赶回九原搬救兵，又在路上遇到二弟郭旰，两人约定接应办法，郭旰昨日见到爹爹父子俩即安排今日一切，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郭子仪竖大拇指，对两个义子。

        “左贤王，您教的，行事切不可全军而出，前军为先锋，中军任接应，后军进可攻退可守。长辈教诲，郭子仪记下了！“郭子仪朗声大笑，出尽一口恶气。

        阿波达干恨极，半晌，马上扬手，后军变前军，前军变后军，突厥人撤，转瞬，只余飞扬黄土。

        “爹爹好帅！“郭旰在马车里跟他娘亲说，沈若鸿猛点头，现在她才知道阿波达干做啥对郭子仪死缠烂打，这样的男人，真是惊才绝艳！

        “娘亲，爹爹他们来了！”郭旰挂起车帘，郭子仪结伴朝义公子过来。

        “若鸿，父亲大人要我代他去趟突厥可汗金帐，我先走一步。还有，我师傅送信来，明年开春后他与你爹爹回返清溪老宅，到时郭兄若是有空，可该是带若鸿一起回娘家省亲呀。”朝义公子是来和沈若鸿告别，顺便调侃下郭子仪先斩后奏，未有媒妁之言就拐走了沈阁老千金。

        沈若鸿被郭子仪握着手，懵懂说再见。郭子仪发现他那妻子虽然迷糊，但从小长大认识的朋友都很令人惊异，比如那位广平王李俶，比如这位朝义公子。

        “朝义公子……您……贵姓？”

        郭子仪最后不得不问，刚才两军阵前，阿波达干一口一个“史副使”，当时他真是……跟上次听到妹妹住在安庆绪府上一样，差点厥倒。

        “免贵，在下史朝义，现下任职范阳节度副使，郭兄称我朝义即可。我府上平卢，我父亲史思明，乃平卢节度使。父亲年事已高，皇上召九大节度使明春入京诉职，我代父进京，想必定会与郭兄再见！”朝义公子娓娓道来，心里琢磨郭子仪面上表情，那人看似欣喜与自己相识，但左手握拳的手势，却似防备……

        两人还未说再见，一支同罗小队，仅两人两马，由南而来。那朝义公子也是人多势重，昨日午时也有一队由后方而来，为他送些信件。今日来的两人貌似汉人，一人还未下马就叫道，“公子！安家派人来请公子！二小姐又两日不肯用饭，安二公子大发脾气，公子您快回去看看！”

        “珍珠！”朝义公子惊呼。

        “珍珠！”郭子仪也惊呼。

        “我妹妹？她在安家！”郭子仪抓住朝义公子，噢，现在是史朝义了。

        “郭兄莫急，我走时珍珠还好好的。”史朝义抓住送信的人，“怎么回事？”

        “朝英说，九原仆固怀恩代郭将军送信来，未见到二小姐反与安守忠安守义打了一架，然后二小姐听说后就跑去驿官，安府乱了阵，安二公子一急假范阳太守之令，范阳九门落锁，七曹军使出动找小姐，结果……”

        “结果怎么了？”史朝义沉静下来，这会是庆绪做的事，这也会是珍珠做的事，一个听到哥哥的消息不管不顾，一个失了她也不管不顾。

        “结果，原来是二小姐把广平王殿下认作了仆固怀恩，二小姐要跟仆固怀恩回九原，安二公子不让，广平王殿下又不说自己不是仆固怀恩，结果，二小姐斗气不吃饭，安二公子大发脾气，当然不是对二小姐发的……”

        扑哧——

        扑哧——

        史朝义看郭子仪，刚才是他们都忍不住笑。

        “郭兄放心，小弟这就回范阳，珍珠叫我一声朝义哥哥，我绝不会让她受委屈。”史朝义刚才就说过类似的话，当时是对阿波达干。

        郭子仪握住史朝义手，亲热如一家人似，“小妹自幼体弱，若珍珠有福能得朝义这般细心体贴的夫婿守护一生，我这个做兄才能放心得下啊……”

        史朝义走了，回范阳了，老远还回头举手示意。

        沈若鸿不知怎么，今天脑筋灵光，“子仪，你属意朝义啊——”

        郭子仪喟叹，安庆绪，史朝义，他郭家遇上的，他妈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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