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赔你
钱望舒在内寝换好干净的衣物,坐在床榻上反复咀嚼着老爹信上的指示。
两弯秀眉皱了又皱。
——不知官家何时还俗,还请告知为父。
天天经文数珠不离手,谁知道这和尚什么时候高兴还俗啊!
钱望舒托着头深深叹了口气,见到清荷端了点吃食进来,便问了一句:“你可将那人安顿好了?”
“已经将那位姑娘安置在我同文君的房中,也请相熟的医女来瞧过了,并无大碍。”清荷将糕饼果子放到了小几上,偷偷瞧了钱望舒几眼,欲言又止。
“可有什么话说?”钱望舒捡了块核桃酥吃,眯眼看她。
“官家一直在外殿等着,也不说要做些什么,您要不要出去瞧瞧?”
天杀的,竟然忘了外面还请了尊佛来!
钱望舒将整颗桃酥扔进了嘴里,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立刻随清荷离开了寝殿。
-
官家极少驾临浓华殿,周围服侍的小宫娥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只得低头紧紧注视眼下的木地板。
李慕乾静静坐在主榻上,手中数珠盘得一丝不苟,可心中的经却念得并不顺畅。
已经两刻钟过去了。
菩提珠互相碰撞的细微声响落在了纤尘不染的地板上,又幽幽飘到房顶,绕梁不绝。
很难相信,皇后娘娘的屋檐下,竟然也会有这样安宁的一日。
诸人开始庆幸自己能够在浓华殿当差。
“臣妾令官家久等了。”
一句热烈的笑语划破了殿中的宁静,众人如梦初醒。
娘娘一袭红衣从后殿走出来,满面笑意,大步走到官家面前,同他款款行了个礼。
“圣人免礼。”李慕乾缓缓睁开眼,面色平静地受了她的礼。
哟,又开始同自己摆架子了,也不瞧瞧这是谁的地盘。
钱望舒轻轻勾了勾唇,朝李慕乾走近一步,俯身凑到他耳边,细语道:“官家若是还想留些颜面,便同我去里面说。”
美人在侧,自有高人坐怀不乱。
李慕乾忽略了耳边带有温热的香风,淡漠的视线越过钱望舒的肩膀落到了不远处的空地上。
他能够游刃有余地忽视面前的这个人,却做不到一一无视周遭宫娥那些讳莫如深的笑意。
“好。”李慕乾僵硬地撇开头,径直立起,又折过钱望舒,率先往后殿走去。
-
“官家来得倒是轻车熟路,同回自己家一般。”钱望舒揶揄着为李慕乾推开了房门。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李慕乾轻看了她一眼,拎着他的宝贝珠子,昂首阔步地踏进了皇后寝殿。
切。
钱望舒后脚跟上他,掩好了房门。
李慕乾自然而然地就坐到了东边的茶榻上,没想到这上面还摆着自己上回睡在这里用的枕头。
“这里没有别人,我便不同官家讲这么多虚礼了,可以么?”
李慕乾轻轻颔首,算是应允。
钱望舒拿着榻边小几上的糕点走去茶榻,自己抓了一块塞进嘴里,又把剩下的摆在了茶几上,朝李慕乾那面推了推。
“不必。”李慕乾微微摇了摇头,拎着珠子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钱望舒笑着看了李慕乾一眼,抱臂走到他面前,俯下身来细细打量着这尊佛,语笑嫣然。
“官家,你是不是还没想好要编什么谎话来骗我啊?”
李慕乾猛然抬头,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他尽力克制着自己心中的波澜,手里数珠握得嘎嘎作响。
眼前的一双巧目眼角一弯,花言巧语便从钱望舒嘴里淌了出来。
“出家人不打诳语,这话不是你教我的么?”
这一次,终于轮到李慕乾接不住这一眼。
他率先垂下眼,不动声色地别过头,又显出一副坐怀不乱的样子,淡淡道:“不过是一部剧罢了,没了难道不能再写新的么?”
回答他的,是一声浅笑。
一根水葱指抵上了李慕乾的下颚,强行将他的头转了回来。
“李慕乾,你能不能不要总这么一副我在勾引你的样子,行吗?”
“难道没有么?”
李慕乾冷然抬眼,对上那两颗含水的烟瞳。
四目相接。
下一刻,钱望舒两手扶上李慕乾的肩膀,抬起一腿跪在李慕乾的膝盖上,将他往后一推,压在了身下。
“这他娘的才叫勾引,懂了么?”她撑在茶榻上,居高临下地盯着李慕乾,眼波流转。
语调优柔缱绻,却锋芒毕露。
这是钱望舒第一次在李慕乾面前动怒。
李慕乾被死死地压在身下,空有一身武力却无处施展,只好闭上自己的眼睛,缴械投降。
“你想如何?”
唯一不服输的,是他心如止水的语气。
便是今日委身于这个女人了,他也是一颗冰心向佛祖。
身上的压迫忽然消失了。
“赔我。”钱望舒灵活地坐到了李慕乾的对首,架起一腿,随意地侧身倚在茶几上,回了他两个字。
“《伏英记》流传有碍佛门颜面,不可再演。”李慕乾一口回绝。
他不会允许自己被当猴耍的那些他巴不得忘却的前尘往事,被一遍遍地津津乐道于百姓口中。
“你应当知道我为这部戏,花了不少心血。”钱望舒显然并不满意他的说辞。
“据我所知,《伏英记》让乐丰楼获利不少,你还想如何?”李慕乾觉得这女人简直不可理喻。
钱望舒不怒反笑,回身看他一眼,反问道:“卖的好,说明我本事大,这不应该吗?”
李慕乾被她问得哑口无言,却又听到那头的钱望舒小嘴又开始叭叭:“要不是你插手,《伏英记》一定会卖的更好,说不定还能流芳百世呢!”
“你还要让这事传得世人皆知吗?”李慕乾差点被她气得一口老血吐出来,手里的菩提珠差点被他捏碎。
哟,和尚这是生气了。
此时不耍赖,更待何时?
“我不管,我的损失你得赔我,不然你今天别想出这间房。”
钱望舒转回头抱着臂,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李慕乾被她气得乱了心神,但显然他更怕她真会把自己堵在这寝殿里,污了自己的清白之身。
毕竟这女人疯起来,猜不准她又会干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李慕乾瞑目默念心经,收敛起自己的脾气。
“想好了吗,要怎么办?”钱望舒出声催促道。
“赔你便是。”李慕乾缓缓睁开眼,心平气和地说出了这四个字。
“怎么赔?”
“陪你,再作一篇新的。”
“真的?”
“不准再写和尚。”
钱望舒听到承诺,立刻喜上眉梢,一个劲地点头答应了李慕乾的条件。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赖。”她立刻翘起一根小拇指,趁李慕乾不备,抓起他的手,又是一套流程走起。
被迫盖完章,李慕乾十分生硬的抽回了自己的手,冷声问道:“我可以走了么?”
“官家这边走。”讨债成功的钱望舒立刻给了他好脸色看,主动下榻为他引路,又殷勤地送他出门。
-
用完晚饭,钱望舒在侧殿徘徊了许久,她正苦于思考下一本作品要写些什么内容。
她时而托腮沉思,时而仰头叹息,就是得不出一个所以然。
“娘娘,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吗?”文君走过来欲为她解围。
钱望舒被她拉回了思绪,回身看了她一眼,愣住,又正经转过身,抱着臂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有了!
她遂面露喜色,让清荷去拿套小宫女的衣服给她穿,又拉过文君与她耳语了一番。
文君讶然地看了钱小皇后一眼,也转身进了后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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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钟后,浓华殿女官文君领着一个长相貌美的小宫娥走在通往勤政殿的宫道上。
来往宫侍见了两人,皆停下手中的活计,恭敬地同她们行礼问安。
“娘娘大吉。”
天杀的,怎么他们都认识自己啊?
钱望舒只得尴尬地微笑受礼又同他们一一问好。
待宫人们走远后,钱望舒停步上下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着装,私认为并没有什么问题。
“我难道装得不像吗?”钱望舒疑惑地问文君。
“娘娘御下向来宽厚,这大内有谁不认得您呢?”文君微微一笑,拿出了一个面具递给钱望舒,“娘娘若不想被发现,便将这个先戴上吧。”
“文君啊,到底还是你靠谱。”钱望舒满意地点点头,立刻戴上了面具,而后更加收敛地低头紧跟在文君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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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政殿大门紧闭,钱望舒来结结实实吃了个闭门羹。
官家和内侍官都不在殿里。
文君回头看了钱望舒一眼,接收到了信号。
“姑姑可有什么事么?”
门前的小内侍认得文君,过来友善地问了她一句,并且告诉她有什么可以帮她代为通传。
“娘娘见勤政殿无女使,恐照顾不周惹官家不快,便命我送个人来。”
文君将先前钱望舒交代她说的话都传达给了小内侍。
小内侍一听是皇后娘娘的懿旨,立刻便要将文君二人请进去。
“娘娘还有事吩咐我去做,我便将这位姑娘送到这里了,还请你帮我照顾一二。”
“姑姑大可放心,我一定好生照看。”小内侍是个古道热肠的,立刻笑着满口答应。
文君将身上的包裹卸给了钱望舒,又将她拉到一边嘱咐了几句。
“娘娘何时回来?”
“李慕乾不在了我就回,有什么宫务你便先同尚宫商量,剩下的等我回来再说。”
“娘娘您自己留心,还请勿要忘记国公的嘱托。”
“自然,只是这事先不要让老爹知晓。”
文君点了点头,拍了拍钱望舒的手,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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