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事态严重，鸿寿楼自然不能再坐视不理，很快就有十几个小二跑过来劝架。没过多久，官差也过来了，这群读书人立马被制住带入府衙。
鸿寿楼管事的走出来向被殃及的客人道歉，并免了所有客人的饭钱。大厅此时惨不忍睹，饭菜一地，盘盏碎裂，尤其是江晚照这桌离得近，饭菜里溅入许多东西，没几盘能吃的了。
管事走过来，请他们去楼上雅间并又重新上了一桌菜。
上楼时，花痕走到江晚照旁边，仔细看了江晚照一眼，轻声问她可有受到波及。
江晚照摇摇头，谢过他的好意，花痕也没有走开，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走在江晚照身边，落座时也顺理成章坐在江晚照旁边。
陶鉴见此，手肘悄悄撞了撞康战，冲花痕意味深长地眨眨眼。
陶鉴当真是个社交高手，与谁都能聊起来，和康战一起始终没让场子冷下去，好像他们三个一直是戏班子成员似的。
花痕就安静许多，只在叫到他时应答几句，不然就默默吃菜。他吃相佳，举止文雅优美，引得江晚照视线不时落在他身上。
“咳、咳咳！”花痕猛的咳嗽起来。
江晚照递给他一杯水，玩笑道:“我还当你喜欢吃麻椒呢，正想着怎会有人恐怖如斯，那么大颗的麻椒空口就吃。”
花痕脸红了一片，耳朵红得似要滴血。
从小到大的教养让他没将麻椒吐出来，而是直接咽下，脸险些皱起来。江晚照的玩笑使他越发无措，下意识夹菜不小心又夹了颗麻椒。
还好这会儿江晚照与张小鱼说话，没看见他犯蠢的动作，心中不由得庆幸，却又有一丝淡淡的失落。
酒过三巡，场上诸位都有几分醉意，除了江晚照看着没让喝酒的张小鱼，其他人情绪都有些上头。
“张伯父以后当真要经营这池华戏社，不去京城了？”
“没错！”张叔有些大舌头，眼睛迷离道，“不去了！我张家人都不在了，要那虚名有何用！”
大概是醉意激发了表达欲，他一拍桌子:“戏子怎么了？我清清白白挣钱，堂堂正正做人，还不用揣摩上意，不比读书人低贱！就是先祖来，也不能说我错！”
他举起酒杯大喊:“我要将池华戏社做成天下第一戏班！不要朝廷施舍，我张家人做什么都能做到最好！”
卢叔也醉得厉害，立马摇摇晃晃站起来和张叔碰杯，激动道:“没错！张家人做什么都能做到最好！”
他右臂搭在张叔肩上，整一个醉鬼作态:“等以后，戏班挣到钱了，我要买地！买一百顷！我也给佃户减租！我还要教、教娃们念书，供出来一个举人老爷！”
其他人也被这气氛感染了，江晚照只是稍微有些醉意，但不妨碍她此时撒欢做白日梦:“我要挣钱！要做富婆！要买一个大大的宅子，里面住满俊俏小生和漂亮姐姐！”
陶鉴和康战面色古怪看向花痕，只见他毫无异样夹菜，但仔细看，会发现他手里的筷子已经断成两截。
江晚照不知道这边的眉眼官司，还在大声逼逼:“到时候，我往榻上一躺，一个给我捶肩，一个给我揉腿，一个端茶一个倒水，一个抚琴一个焚香，还有一个洗手做羹汤，这才是神仙日子啊！”
众人一时哄笑开来。
大宁朝民风开放，在座也没有酸腐文人，都知道江晚照什么德行。
连萼羡慕地看着大放厥词的江晚照，一时冲动，鼓足勇气将从未说出口的话一股脑全说出来:“我想唱戏……唱一辈子戏！”
还没等她后悔，就被江晚照隔着张小鱼敬一杯:“嚯，连姐姐你的志向比我的可高大上多了，能有一件喜欢的事，并愿意为之终身努力，这可是人世间最快乐的事情！连姐姐你以后一定是能在史书留名的戏曲大家！”
连萼被夸得脸红，虽然有些词她听不懂，但其中的褒扬色彩明明白白。上不得台面的想法第一次被肯定，她眼睛亮晶晶地接下敬酒，从内心深处散发出快乐来。
花痕清清嗓子，道:“我想、想以后能造福万民，死后谥号文正。”
“好志向！”江晚照也敬他一杯。
见陶鉴和康战揶揄地看着他，花痕压下嘴角弧度，眼神递过去，好兄弟就要一起。
康战翻个白眼，道:“我以后自然是要抗击北狄，保家卫国，非要说的话，就希望我能老死吧。”
军人自当敬重，一时尚还清醒的几人都向他敬杯酒。
陶鉴摸着下巴:“我这人向来胸无大志，那就祝我结交天下文人，和夫人一起走遍名山大川好了。”
冷不丁一口狗粮塞过来，江晚照噎得慌。古人的未来构想里能有自己妻子，当敬。
气氛到这儿了，刘叔和狄叔不免凑个热闹。
“我年纪大了，希望以后能有一间屋，屋前种一棵石榴树，故友们都住在附近，喊一声就能出来下棋闲谈。”
“我想收一两个徒弟，把徒弟带出师，等老了就指唤他们伺候我。”
“小鱼，你呢？”
张小鱼眨眨眼，道:“我想以后能够告慰祖母、娘亲、婶娘和姐妹们。”
江晚照怜惜地揉揉张小鱼的头发。
第二天醉得最厉害的张叔和卢叔都起晚了，等他们到勾栏时，才发现王文嘉已等候多时。
张叔连连告罪，王文嘉摆摆手，示意身后跟着的三人上前:“梨园里有个戏班子班主想要回乡，这三人都是本地人，有家小牵绊，我便带过来让张兄看看。”
这三人为两男一女，都三十出头，一个老生一个须生，女子则唱老旦。
当然，到他们戏班子暂时就得身兼多职，毕竟人少，江晚照都能唱姜子牙。
一直到现在，伴奏就只有刘叔的板胡和张叔的梆子，简直是闻者心酸，见者流泪。
练了几天，这三人便都能上台了，江晚照终于实现了时间自由，可以快乐地到处撒欢。这时候江晚照才发现《比干剖心》有多火，大街小巷处处都在谈论，甚至是那个口技艺人云杉子态度也软化了，江晚照总觉得再磨磨就能为池华戏社拉进一员大将。
“本店特色清炒七窍玲珑心，客人里面请！”
“《狐仙传》新出第十三章至十七章！”
“无心菜！无心能活的无心菜嘞！”
果然，从古至今对热点把握最准并富有行动力的永远是商人。江晚照感叹着，接过老伯绘成的九尾狐糖画，街道两侧的摊贩卖力吆喝着，远处布局清雅的茶楼二层有客人推开窗，露出一面青竹屏风。
行人来来往往，有打了补丁的平民，发上簪一朵玉兰的少女，绑着头巾满面操劳痕迹的妇人，手指上戴满扳指的富商，背着书囊的书生，以及拿着一根糖葫芦舍不得吃在街上跑来跑去嬉闹的稚童。
江晚照看着他们，仿佛透过他们看见了另一条街道。
那街道要宽得多，也干净得多。两侧商厦拔地而起，现代化的金属外壳反射太阳的光。穿着时尚的潮流男女，青春靓丽的学生，或意气风发或神情萎靡的上班族，穿着太极服或者广场舞裙悠闲的大爷大妈，嘀嘀咕咕商量要怎么抄作业的小孩子。
一瞬间，两者似乎重叠，江晚照举着糖画的手往前一伸，只触摸到一片温润暖和的空气。
那条街道像被风吹去的沙，了无痕迹。
“姐姐，你怎么了？”
江晚照从晃神中清醒过来，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蹲在地上，两颊湿润。她胡乱擦了擦脸，对好奇望着她的小女孩笑笑：“姐姐没事。”只是突然想家了而已。
她收拾好心情，将九尾狐糖画举起来：“姐姐刚刚在听小狐狸说话呢。”
“骗人，糖画怎么会说话。”小女孩瞪大眼，一本正经地反驳，两个小揪揪上绑的铃铛垂下来，叮铃叮铃响。
江晚照信口胡说：“普通糖画当然不会说话，但我这可不是普通糖画。你看看这狐狸与普通狐狸有什么不同？”
“它有九条尾巴？”小女孩道，“这不就是戏里面的狐狸吗？我哥哥天天都说呢。”
“你认识她，那就应该知道这是修炼千年的九尾狐，身上有法术，刚刚她就是用法术通过这糖画与我说话呢。”
“大骗子！”这小女孩也不知怎么养的，这么机灵，“戏里的狐狸都是瞎编的，你别想骗我。”
“那你能证明她是假的吗？”
小女孩一愣，到底年纪还小，迷糊了：“……假的还要证明吗？假的就是假的啊。”
江晚照笑得宛如面对小红帽的狼外婆：“当然要证明啊！不证明你怎么知道是假的。比如我说我现在手里有一个杏子，你总要掰开我的拳头才知道我在说谎吧。”
“可是，可是，”刚刚还十分坚定的小女孩这会儿底气不足了，“可是没人见过她啊！”
“这只能说明九尾狐不怎么在人前出现，不能说明她不存在哦。”
小女孩绞尽脑汁，颇为苦恼，她的玩伴们本来都在旁边玩耍，这会儿也都凑过来冥思苦想。
江晚照笑眯眯地看着她想了半天，突然抬起头，眼睛发亮：“不对！我不能证明她不存在，姐姐你也不能证明她存在！”
哟呵，这脑瓜子机灵啊。
“不，我能证明。”她循循善诱，“你们知道吗，人没办法想象出自己从未见过的东西，比如在很远很远的南方有一种叫做企鹅的鸟，这种鸟比你们还要大，全身只有黑白两色，不会飞，你们能想象出这种鸟的样子吗？”
“是一种很大的鸡吗？”
“不是哦。
“这种鸟不会飞，那它要怎么找吃的？”
“它会游泳，饿了就下水捉鱼。”
小孩子叽叽喳喳起来，江晚照见话题即将歪掉，连忙把话头扯回来，她问小女孩：“我已经说了这么多，你能想象出来吗？”
小女孩瘪着嘴想半天，沮丧道：“想不出来。”
“你看，有我的描述你都想象不出来，更何况是完全没见过没听过的东西，你自己可以试试，你能想象出一种完全没见过，没听过，与你的生活毫不相干的东西吗。”
一个扎朝天辫的小孩大声道：“能！我一直想有棵结冰糖葫芦的树！一天长一串就好，我不吃太多的。”
江晚照被这童言童语逗笑，小女孩先怼回去：“你这是做白日梦，哪里是没见过没听过的东西！”
“看吧，你想不出来。既然人没办法想象出没见过没听过的东西，那为什么人们会知道有一群住在天上的神仙？又怎么会知道这些神仙都有哪些仙法？所以是有人见过这些神仙，既然见过，那肯定他们是存在的。九尾狐同理，若不是有人见过，我们怎么会知道有长九条尾巴能修炼成仙的狐狸？在看过这戏之前，你能想到吗？”
“好像……是哎。”小女孩已经被完全绕晕了，咬着手指将信将疑。
就说嘛，她怎么可能说不晕一个小孩。
正得意着，突然有道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舍妹年幼，姑娘莫要如此开玩笑。
江晚照：……
欺负小孩子被她家长当场抓包要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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