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缘来缘往

田霈是天之骄子式的人物，以S省某县的文科高考状元考入B大新闻系，比青青高一年级。他兴趣广泛，言语便给，是学生会干部，在校园里很活跃。在一次S省同乡会上相识以后，他看上林青青。

林青青对他和对其他在京的热心的老乡没有不同。田霈拉她参加学校的社团活动，林青青也乐于参与，开阔眼界。田霈很快发现林青青单纯柔和的表象之下还很有思想和风骨，令他从简单的喜欢变得迷恋。开始利用工作和老乡身份的一切便利借口接近林青青。

他发现在这个手机即时通讯已经取代写信的时代，林青青却仍然在与人保持密切的书信往来。田霈多次看见她在图书馆、在空旷的阶梯教室里专心致志地写信，表情专注而温柔，仿佛天地间只有她和信里的人。而寄信的时候，她仿佛看见收信人接到信的欢喜，脸上有一种动人的光辉。他发现自己可笑的嫉妒着那个与林青青通信的人，这激起了他的探究欲征服欲。

他一直是无敌的，硬要说不足也许不到一米七的身高不是女孩子青睐的高度，但林青青不会是只看重皮囊的人。他不能接受在自己看上的女子心里只是个热心的学长而已。

周末，田霈找到林青青，说：“我们辩论组要进行赛前练习，我从老乡那里借了录像机，想通过录像看看还有哪些能提高的地方，你帮我们录吧。有补助，不会让你白干哦。”

青青抱歉地告诉他：“对不起哦，我哥哥从上海来看我，周末我得陪他。”

“哥哥？”计划生育时代，哪来的哥哥。田霈立即想到那个信里的人。

田霈的疑惑令青青有几分局促。虽然不关别人的事，但对执意要来看她的舒启祥的身份她还是介意的，说是哥哥有点忐忑，自他表明心意开始就不能单纯当哥哥对待了，那对舒启祥不公平不尊重。可不是哥哥又能是谁呢？她珍惜和舒启祥之间的情义，想保留住和他之间的舒适温暖，比友情高比爱情低比亲情自由的那种，不知道舒启祥能不能接受。

舒启祥带来青青赞扬过的每一样上海小点心，青青看着这一大包，摇摇头无奈道：“保质期之前吃掉所有这些，我会胖成什么样子啊！”

舒启祥在青青学校附近定好了酒店，本来想和青青在无人打扰的酒店房间里放松的谈话，可青青不肯上楼，坚持在酒店一楼的大厅等候。舒启祥暗暗心伤了一下。

舒启祥看上去比在上海多了一些洒脱，没有彼此身后家人的监管，他们都展现出更独立自在的一面，谈话更加无拘无束。他们一起游览故宫，青青的讲解比专业讲解员详细具体得多，赋予那些冰冷的建筑以温热的现场感。巍峨的大殿牵动着时代与国家的宏大主题，穿越时空令人神往。后宫的每一个宫苑锁住一代代女子的身体和灵魂，青青对旧宫人的命运给予更多解读和悲悯。

舒启祥被身边的游人碰撞到，忽然觉得自己于她而言也只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的一员，不会被她格外垂青。我将无法拥这个女子入怀！他被自己强烈的直觉击倒。  

舒启祥看着面前女子神情凝重投入讲解的样子，一个动了心的女子不该在喜欢的男人面前专注于男子之外的其他任何事情。

他与青青经常通电话，谈的都是学习生活上遇到的问题，始终没有推进关系发展成情侣的亲昵话语。手触摸着大衣口袋里的丝绒盒子，失落的感觉淹没了他。那里面是一条钻石吊坠的项链，站在首饰品柜台前，他曾犹豫再三才决定不买戒指买项链，他愿意承认送戒指的时机未到，可是，难道连项链也送不出去吗？

吃过晚饭，他们回到舒启祥下榻的酒店大厅。咖啡的香气和低回隐约的音乐营造出宁静的谈话氛围。舒启祥深深地看着青青的眼睛，期待地说：“青儿，我，三月份出国。”

青青知道这是必须面对的时刻，他在等她的答案，她想让他没有遗憾怀着美好的心情踏上独自远行的前途。她问：“启祥哥，在你眼里我是怎样的人呢？”

舒启祥思考了片刻，缓缓说道：“美丽，聪慧，进取，自律，值得被人珍爱一生。”

青青展颜笑了笑：“我就知道我现在是很好的。你愿意听听我的故事吗？”

舒启祥肃然的看着她。

“我的爸爸在我七岁的时候去世了。”青青看见舒启祥握着咖啡杯的手一紧，知道表哥没有告诉他自己的家庭。她不以为意继续说道：“并没有立刻就感觉到悲伤和不幸，只是妈妈总是背着我哭得伤心欲绝，总是一动不动躺在床上睡觉，总是眼神愣愣的看着我才让人害怕，想等爸爸回来让他看看妈妈怎么了，可爸爸老也不回来。后来，妈妈慢慢好起来，我们平静的过了五年，妈妈可能很辛苦，我却是只要妈妈在就知足。”

舒启祥低下眼眸，掩饰自己内心的震惊和怜悯。

青青平静的声音缓缓叙述着：“我十二岁的时候，妈妈和我现在的爸爸结婚了，这个爸爸是个非常好非常好的人，妈妈很幸福，我也非常高兴。可是就在幸福再回来的时候我在学校遭受到了老师和同学的欺侮。”她不带感情，仿佛一个旁观者讲述着小学五年级一直到初中毕业四年间的遭遇，那仿佛被流放到孤岛的痛苦孤单的四年。

再回顾那段度日如年的时光，原来不过弹指一挥间。她边讲边回想着自己一步步走向坚强的历程，再一次感佩陈清莲老师的预言。做最好的自己，那句话一直鼓励和鞭策着她。

作为温室里的花朵般被好好保护长大的舒启祥，无法想象花朵一般的小姑娘如何承受了那无妄之灾，没有扭曲反而成长得这样正直。

林青青示意侍者续杯，轻轻啜了一口。她说：“感谢陈清莲老师的教诲使我回首时没有对自己失望、后悔，感谢罗刚爸爸的陪伴使小折刀没有机会出鞘，感谢命运在至暗时刻为我留下一两盏指路明灯。”

舒启祥的心久久不能平静。眼前的姑娘不再是他认识的那个笑颜如花、玲珑剔透的小女孩，而是一个饱经风霜力可拔山的力士，他不认识、不熟悉，对她背负的如此不堪承受之重，他不知道该抚慰还是该赞赏。

林青青轻轻吐了一口气，继续说道：“高一是一个峰回路转的时期，我遇到了一个叫王赫的男生，他带我走出了孤独和封闭，成就了你所看到的我。”她讲述了与王赫相识、相伴和相知的过程。

青青心里有一个叫王赫的人。舒启祥明白了，那个人有幸早他一步遇见了青青，使青青依恋上他。自己输了，输在时间顺序上。

酒店大堂服务生走过来提醒他们要打烊，原来不知不觉已是午夜，青青回不了学校了。舒启祥起身跟着服务生到前台去了一会儿，再回来的时候，他说：“都怪我没有留意时间。这样，你上楼去睡觉吧，我在这里休息。”

青青恢复了在他面前稍稍有点任性的样子，摇摇头说：“你就要出国了，我们就聊个通宵吧。”

舒启祥也不舍得就这样分开。

宁静片刻，舒启祥问：“这些都没有告诉过阿元，也没有告诉过父母吗？”

青青点头。

“为什么？”

“怕他们束手无策，怕他们自责，怕他们心无宁日。我自己受苦何必连累全家人。”

“真是个傻孩子！”舒启祥怜惜地说。“为什么又告诉我？”

青青咬了咬嘴唇：“启祥哥你对我来说是很特别的人，比阿元哥更像哥哥。你知道女孩子都希望有个哥哥，无条件天然对我好，不怕自己哪里不好而被挑剔被嫌弃，不必为了讨好你斟酌哪句话该说哪句不该说，可以在你面前自由自在做并不完美的我。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但就是那样期望那样对你了，直到现在仍然不想改变对你的设定对你的期望。”

舒启祥沉默了。他的手触到口袋里的盒子，心微微颤抖。爱而不得，因为她把他设定为哥哥，连作她追求者的机会都不曾给他，这不公平，而她不想改变。

他没有妹妹，不知道该怎样对待妹妹，也无法把她当妹妹。他明明白白知道自己对她的感情是爱慕，听完她的故事，才明白自己对她的喜欢不仅是喜欢她漂亮聪慧那么浅薄，而是被她身上那种被磨难打磨过的明澈和韧性所吸引。爱慕，他也不想改变。

可是一个叫王赫的家伙占据了她的心。他们只是在她心里交锋了一下，自己就被一个莫名其妙的人打败了。想到这里，他有些着恼的苦笑了一下。多少女孩倾心于他，因为他自己够优秀，家庭够优越，他不屑那些倾心，可在青青这里他的优秀和优越轻易就被打败了！？

他心有不甘，但骨子里的傲气不允许他再徒劳纠缠。

他从衣袋里把盒子拿出来，打开让她看，说：“我刚才用尽全力把对你的祝福都输入这条项链里了，它有魔法，能保佑你不再孤单。”

青青看着它好久才由衷地说：“很漂亮。”

舒启祥走过去给她戴上，再仔细端详：“真的很漂亮。”他回到座位，顿了顿，又说：“记住，我不是你的哥哥，你，错过了一个好男人。”

青青怔怔的看着他好一会儿，然后认真地说：“嗯，是个好男人。别问我为什么不给未来的嫂子好脸色。”

两个人静静对视几秒，又突然都笑了。释怀里有些微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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