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作者真心不会写宫斗
我把付神通给的小盒子拿给刚刚睡醒，陷入和我一样浑身酸痛境地的师父看的时候，他一个蹬腿从床上跳起来，扑到我的跟前，但随即又立刻因为四肢无力而趴倒在地。
我无奈地将他搀扶回去。他坐在床上发抖，眼神像钉子一样钉在我手中的盒子上。我把盒子举过头顶，他的眼神就跟去我的头顶。我把盒子放在腰间，他就死死地盯住我的腰肢。后来，我干脆把盒子放进胸口的衣服里和他讲话，讲着讲着，却发现他的眼神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我的胸口。
我满头大汗，即使我是男的，一直被这样盯着胸口，也会感觉很微妙。
“师父，您今天先歇着。明天我们再一起研究解药好不好。”我硬着头皮，像哄小孩一样哄他。
“……行……”
我替他理了理被子，走出了房间。直到关上房门的那一刻，我都能感觉一道幽怨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的背上。
第二天卯时，天才蒙蒙亮，师父突然一把掀开我的被子把我拉起来。我还没完全清醒，就被他连拖带扛地带进了药房。他休息了一整天后精神百倍，完全不管他可怜的徒弟昨天还在辛劳奔走。
皇上得知师父揭开太子所中之毒的真面目后，解除了对我俩的禁令，并下令太医院全力研制解药。除了我们，还有多名太医一同参与。但解药的研制工作依然不怎么顺利。关于天璇散的资料实在太少，可供对比的药物也稀缺难寻。我们在药房里忙活了一上午，进展却相当不如人意。
到了午饭时间，其他太医都陆陆续续去休息了。我向师父提议暂时休息一会儿，不出所料地遭到了拒绝。“在工作完成之前决不离开”是他一贯的作风，我也知道拗不过他，便也不加劝阻，只把他的午饭放到了门口。
我想去书房里找找之前那本书，看看有没有什么漏掉的内容。说不定运气好，还能淘出别的有关于天璇散的内容的书籍。然而，在我进书房前，突然听见一声遥远而凄厉的呼喊：
“平——子——啊——”
这杀猪般的声音只可能来自于一个人。
我打开太医院的门，看见十皇子跌跌撞撞地往这边跑。令我奇怪的是，他没有穿平时的衣服，而是套着一身黑色短装。他一点点靠近，我发觉他的姿态和神情有些怪异，仔细一看，才看到他手抚着腹部，脸色异常苍白，表情痛苦，步履艰难。
“喂喂，你怎么回事？”我被他的样子吓了一大跳。
他一瘸一拐地撞进了太医院的门，大口喘着粗气，扯着我的衣服对我说：让我躲一躲……有人在……追我！”
我大惊，竖起耳朵一听，隐隐约约听到远处传来急切的脚步声，还夹带着“他在哪？”“他往这边跑了！”之类的人说话的声音。
“你到底干了什么啊？！”
“先别问，进去再说……”
我“啪”地一声关上门，把十皇子往里拖。太医院里能藏人的只有书房了，我打开书房门，把他塞了进去，自己也跟着进去。我把书房的门紧紧合上，和十皇子一起蹲坐在书架后面，大气也不敢出。
过了很久，也没有听到有人来敲太医院的门，他们大概去往别处了。十皇子松了一口气：“呼……逃过一劫。”
“别高兴得太早！”我将他抵在书架背后的墙上：“老实交代你干了什么？如果你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立马把你五花大绑送到刚刚追你的人手上！”
“我怎么可能会做伤天害理的事呢……好痛！”他突然又捂紧了肚子，脸上的表情越发难受，额头上满是汗珠。
我有些慌了，忙问：“你怎么了？受伤了？”
“没……没事……”他冲我咧开嘴笑，眉头却一直痛苦地紧皱。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今天不应该按照付神通所说的，去调查那几个娘娘宫里的天璇散吗？”
“我是在调查啊……所以我才穿成这样嘛。”
“调查就调查，你穿成这样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像个密探一样，偷偷潜入进去……”
我快被他气得跳脚：“你正正常常地走进去，装作无心地问起香料的事会死啊？！”
“偷偷潜入比较帅嘛……”他傻呵呵地苦笑。“而且，直接进去的话……没人会理我的啊……”
我一时语塞，几句数落他的话本已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
他接着说道：“然后……在玉妃娘娘的月桂宫就被发现了。是我的错，我应该晚上去的。结果就像你看到的那样，被赶来的侍卫当成刺客追捕……我也没地方可躲，又不想给母妃添麻烦……就来你这儿了……”
我低头，看见他一直紧紧捂着的腹部，不禁问道：“所以……你被侍卫伤到了？”
“不……我今天早上出门前，想到自己要做这么帅的事，就多吃了几个饼壮胆……然后潜入到一半……就开始肚子疼。对，要不是肚子疼，我说不定就不会被发现了……”
“……”
我强忍住往他肚子上打一拳的冲动，并且想掐死刚才那个居然对他有些担忧的自己。
突然，外面响起敲门声。我俩赶紧缩回书架后面，竖起耳朵，一刻也不敢松懈。我听到脚步声，另一名太医去开了门，不过进来的不是追兵，响起的是一名宫女的声音。
他们谈话的内容，我听得有些模糊，大概就是那名宫女要拿一些调养的药。
“唉，这声音我好像听过。”十皇子说道。
“你听过？”
“好像是在东宫听过……”
“东宫？难道是太子手下的宫女吗？那应该是张太医让她来的吧。”
“嗯……不对，这声音……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十皇子陷入了思索。
我继续听着外面人的对话，断断续续听到了“太子”“药”等片段。看来确实是太子那边的人。她在外面待了一会儿，拿到了药之后便离开了。
她的出现给我带来了一丝紧迫。不可以再继续浪费时间了，治好太子刻不容缓，我们必须尽快做出解药来。
突然，我的衣角又被十皇子扯住了。
“平子，这儿有没有治拉肚子的药……给我来点呗？”
我忍着一肚子恨铁不成钢的火气，站起身来，头却一不小心撞到了书架上。书架剧烈摇晃，放在顶层的几本书哗哗地落下来。
“哇！”一本砖头似的大书掉到我的头顶，把我砸得眼冒金星。那本书从我头顶滚落，“砰！”地一声，不偏不倚地砸在十皇子的腹部。他惨叫一声，一头栽倒在地，捂着肚子发出夸张的哭声。
我揉着脑袋，扶着书架站起来。一扭头，看见那本罪魁祸首正安然地躺在地上，一旁是倒卧在地要死不活的十皇子。这本书我以前从没见过，可能是因为放得太高的缘故。我把它捡起来，书很沉，封面上盖着一层厚厚的灰。
我把封面上的灰轻轻掸去，书名逐渐显现出来：
《异域珍药经》。
异域？我的眼睛停留在这两个字上。西罗也算是异域，说不定这本书里有什么可供参考的东西。
十皇子趴在地上哀鸣：“平子……我快不行了……”
我无奈，把那本书夹在腋下，将十皇子从地上拉起来，趁着其他太医不在，带他进了药房。师父还在忙碌。我轻悄悄地走到他身边，把那本书捧给他看。
“师父，这是在书房找到的书……关于异域的药的，说不定上面有关于天璇散的记载。”
师父转过头来，看着那本书沉吟了片刻，微微点了点头。“先放在那边吧，我一会儿看。”
“是……顺便，太医院来了只吃坏肚子的笨蛋，我给他点药行么？”我指向身后的十皇子。
师父见十皇子来了，突然放下手中的活儿，彬彬有礼地朝他微笑，顺便还责骂了我一句：“你怎能对十皇子殿下无礼？”
有的时候，师父对十皇子丝毫不加掩饰的偏心真的令我难受。
十皇子吃下药，看起来好了些。
“你要是不舒服就在这儿歇会儿。”我对他说，“不过我们今天很忙，我没法陪你瞎玩。你感觉好些了就自己走吧，付神通拜托你的事儿，还是另想个聪明点的办法去做吧。”
“是。”十皇子不怀好意地眨巴着眼。“平子今天真温柔呢！”
“闭嘴！”
下午的时光在一如既往的气氛中过去，我们又开始了忙碌。十皇子今天倒不怎么闹腾，一直安静地待在一边的房间里休息。再尝试了几种药物失败后，师父尝试翻看了我找出来的那本书。那本书是真的很大，而且没有目录，师父皱了皱眉头，还是一页一页读了起来。
“师父……”我试探地问了问：“您以前读过这本书吗？”
“没有。”他回答道：“这一本书你从哪儿找来的？我以前都没看到过。”
我向他解释了那本书是从书架顶层掉下来的，当然，我省略了我和十皇子被它双杀的惨痛经历。
“原来如此……位置太隐蔽了。”师父的手指摩挲着发黄的书页。“专门整理异域的药物的书，能找到更详尽记述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大。”他继续翻看着。我则去一旁研磨一些新的药粉。
过了一阵子，师父突然大声喊道：“徐平！徐平！你来看！”
他指着书上的一页，激动地说：“就是这个！”
我走过去一看，那一页上赫然出现“天璇散”三个大字，下面是整整一页密密麻麻的描述和解说！
“天呐！”我的心快要从胸腔里蹦出来！“真是捡到宝了！”
“我看看……‘多用作香料，有安神作用。可入药，食用无味。然不可过量食用，否则将造成中毒’……这和之前的书上写的差异不大。再往后……若不慎中毒，当大量饮用清水。若已毒发，则以蛇叶菊三钱入药，缓解毒性，服用三至四日后即可解毒……蛇叶菊？”
“蛇叶菊？那是什么？”总算找到了解毒的方法，但最关键的药材，却是我们从未听说过的东西。
“蛇叶菊？我知道！”
突然，十皇子从药房的门口露出头来。“那是西罗特产的一种花。之前进贡的时候有送来一些，都栽种在御花园了！”
众太医齐刷刷地看向他，眼神中有惊奇，有不解，有怀疑，甚至有对他不请自来的厌弃。师父走上前去问道：“敢问十皇子，此话当真？”
“是真的，我之前在御花园里看到过，还偷吃过一些。我说怎么那么难吃，原来那是用来做药的呀！”
“说得好像不做药的花就不难吃一样，拜托你管住自己的嘴啊！”我没忍住吼了一句。
“徐平，你立刻去御花园寻找这种花！十皇子殿下……”师父恳切地说道，“麻烦你为他带带路，可以吗？”
“喂……等等……师父我不……”
“当然没问题啦，包在我身上！”十皇子拍拍胸口，朝我一笑。
“……”
后来我知道民间最近流传着一句话，叫：“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用来形容我此次的遭遇，再贴切不过。
御花园是宫里我很少涉足的地方之一。我本是粗人，不懂欣赏名花香草，没有贵妇小姐的闲情，更无诗人骚客的逸致。平时忙于工作，即使路过御花园，也是一眼不看就匆匆离开。十皇子则不一样，他可是从小就把御花园里里外外玩了个遍。当然，并不是因为他有什么闲情逸致，用他的话说，他只是常到这儿来躲先生，躲皇兄，躲着躲着便躲出了感情。
他带着我走过御花园的小路，同时不断向我介绍这是什么花，那又是什么花。我听得云里雾里，只知道傻傻地点头。突然，我想起我们的任务，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
“别玩了！快去带我去找蛇叶菊！”
“是是，蛇叶菊的话请往这边走——”
突然，他停住了脚步，两眼直视着前方。
“怎么了？”我不解地问他。
“嘘——”他向我比了个“安静”的手势，拉着我到一片花丛后蹲下。
“这才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人齐了。”
我没明白他的意思，从花丛里探出头向前看。
御花园中间的小亭子里，坐着三位妃嫔。
“所以，玉妃姐姐，今天闯入你住处的贼人抓到了吗？”
“没有，让他跑掉了。唉——还好他没闹出什么事……”
“这可真是不妙啊，这个贼人，竟敢大摇大摆闯进皇宫！妹妹我可真是替姐姐的安全担忧呢！”
“不劳淑妃妹妹担心了，今天咱们姐妹三人是来讨论香料的，就别被小毛贼坏了雅兴。你说是吗，兰妃妹妹，今天你怎么一直不说话？”
“啊……姐姐说得是啊。咱们……就好好聊香料，不去管什么小毛贼了。”
“说你呢，毛贼先生。”我戳了一下十皇子。
“嘛……被点名的感觉还是挺不错的。”他倒挺坦然，或者说脸皮厚。“难得三大嫌疑人现在都在这儿了，不抓紧机会听一听怎么行？说不定有谁就露出马脚了！”
“别忘了正事！”
“没事儿，就听一会儿，耽搁不了多久的！”
我想揍他一拳，却怕动静太大引起那边几位娘娘的注意，只能忍气吞声地和他一起躲着。
“果然，还是桂兰香的味道好。”玉妃道。
“嗯……其实妹妹我觉得，玉华香也很不错，气味典雅。”兰妃道。
“兰妃姐姐怎么就糊涂了呢？”淑妃道：“玉华香都是多久以前受欢迎的了，奢黛香才是当下最典雅的香。玉华香那样落伍的老玩意儿，早该被丢进沟里了。凡是过时的东西都该被丢弃，香也是，人，也是。”
“你……你什么意思？”兰妃涨红了脸。
“你们两别争了，香各有各的特质，人们对香的品味也一直在变化。近些日子突然大受欢迎的香，过些日子不也就无人问津了。人也一样，不能因为一时得志就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会飞黄腾达了，得认清楚，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玉妃不紧不慢地说道，瞟了淑妃一眼。
“哼！”这回轮到淑妃脸色不好看了。
“啧……听女人说话真费劲儿。”十皇子低声抱怨。“简直比看书还累。书好歹把什么道理都给你明明白白地讲出来，女人倒好，非得拐弯抹角，话里有话。”
“你这样诋毁女人，以后你成了亲，未来的十王妃不每天都得被你气死。”
十皇子沉默了。我以为他是被我说的话吓住了，便继续调侃下去：“对哦，你现在好像对女人没什么兴趣，等到你有兴趣的时候，就得为你的言论付出代价咯。”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他喃喃道。
“嗯？什么？”他的声音太小，我没听清他说的话。
“我说……”他突然转过身来正视着我，眼神出奇地严肃。“我不会有对女……等等！”
他突然警觉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动静。我刚要出声问他要说什么，却被他一巴掌捂住了嘴。
“又有人来了！”
他带着我趴到花丛深处。我透过密密麻麻的枝叶，看到不远处走来两个威严的身影。
“本宫不怎么懂香，但还算懂花。”来人之一折下了身旁的一枝牡丹。“任凭百花争艳，唯有牡丹真国色，这话对么，妹妹们？”
三位妃嫔娘娘瞬间安静了。
那人正是皇后娘娘。
而她身旁的，就是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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