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作者其实也不会写推理
“是父皇和皇后娘娘！” 十皇子讶异地叫道。
皇上和皇后立在亭子前，背后跟着几个太监宫女。
那几位娘娘，及立侍左右的宫女们慌忙跪下：“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
“平身吧。”说话的并非皇上，而是皇后娘娘。
三位妃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并不起身。我大概能猜到她们的想法：她们本来就是为了皇上才下跪的，若是皇上让她们平身，那是理所当然。但现在让她们平身的却是皇后，要是就这样起身，不就相当于承认她们低皇后一等了吗？
“本宫让各位妹妹平身！”皇后提高了音量，语气中多了一种不可抗拒的威压。
她们三人恳求似的看向皇上，然而皇上始终面色冰冷，一直安静地站在皇后身后，不动声色地昭告自己的立场。三位娘娘明白了皇上的偏向，知道寻求皇上解围是不现实的，这才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来。
“妹妹们方才是在讨论香料吗？”皇后娘娘说道：“真是好兴致，本宫对这些一窍不通，有几个问题想向妹妹们请教一下。”
皇后一步步走上了亭子的台阶，翡翠铛和金凤钗随着她的步子摇曳，她将手中那朵明艳的牡丹轻放在亭子里的石桌中央。花瓣映射着阳光，显得格外耀眼。三位娘娘先前在石桌上放着几个盛着香料的盒子，皆是做工精美，漆着彩绘，镶着珠宝，然而全都被那朵牡丹盖住了光彩。
“皇后娘娘请讲。”玉妃娘娘依靠着贵妃的身份，以及在皇上心中不低的地位，面对皇后还能游刃有余地笑脸相迎。另外两位娘娘则瑟缩在她身后，不敢上前。
“不知各位妹妹听说过没有，我的皇儿，也就是太子殿下，最近被人下毒卧病在床。他所中的毒，太医已经查明了，是西罗传来的一种可作药物的香料，名叫天璇散。请问各位妹妹们对此种香料可有印象？”
“天璇散……我有印象。”玉妃娘娘沉思片刻后，说道：“前些日子西罗进贡的时候送了些来，妹妹我那儿有不少。比起东篱的香，西罗的香别有一番风味，我还是挺喜欢的。想不到居然是害人的毒/药……”
“兰妃妹妹，淑妃妹妹，你们二位呢？”
方才气焰嚣张的淑妃娘娘现在活像一盆被浇熄的火，原本就唯唯诺诺的兰妃则更显卑微。她们面对皇后突然抛来的问题，仿佛被刀刺了一着。兰妃颤抖着嘴唇说：“是……我那里也有。”
“我……我也是。”淑妃木讷地重复道，哪还有她在兰妃面前的半分锋芒？
“几位妹妹不必紧张，本宫只是好奇，让我皇儿受此苦难的药究竟是个什么样。你们今天有带些出来么？”
“这倒没有……”
“是吗？真是可惜了。”她款款转身，在三人的注目下走下亭子，回到皇上身边。她背对着三位娘娘说道：“抱歉打扰三位妹妹的雅兴了。你们都是做过母亲的人，知道如果自己的孩子生病了，母亲该有多难过。哪个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健健康康，事事顺利呢？还请妹妹们不要怪罪本宫……”
“怎么会呢？我们也希望太子殿下能早日康复啊。”玉妃娘娘忙说。
“各位妹妹，请继续你们的宴会吧。本宫最近心情不好，现在想和皇上一起散散步。”皇后把手搭在了皇上的手上。皇上握住她的手，搂了搂她的肩。两人一起离开了亭子，朝我和十皇子藏身的花丛走来。我担心被发现，往十皇子那边靠了靠，胳膊不小心蹭到了枝叶，发出了沙沙的声音。
我心惊肉跳，生怕被皇上皇后发现。
还好他们二人什么也没注意到，径直从我们身边走过。只有皇后身后的一名宫女朝这儿张望了一下。但她也没发现我们，在张望一会儿后就跟着皇上皇后一同离开了。我隐隐约约听到皇上用温和的语气对皇后说：“不要担心，他会好起来的……”
那三位娘娘留在原地，面面相觑，我料想她们也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兴致了。果不其然，玉妃娘娘说道：“唉……我有些累了，想回去休息了，今天我们就到这里吧，下次再叙。”另外两位娘娘也纷纷应和。这场聚会不欢而散。
她们走后，我和十皇子终于能光明正大地从花丛里爬出来。我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和落叶，对十皇子说：“可惜了，明明皇后娘娘都来把话挑明了，可是从她们的话里也听不出什么破绽。玉妃娘娘一直滴水不漏，其他两位娘娘连话都不敢说。话说回来……会不会是兰妃娘娘或者淑妃娘娘做了坏事心虚，所以才不敢开口的？”
“不，平子。”十皇子却果断地否决了我的判断。他看着我，露出自信的微笑，眼里闪着“睿智”的光芒。“你错了，刚刚她们的对话，已经暴露了谁是真正的凶手了！”
“什么？”我大惊，十皇子居然能从那么暧昧不明的对话里找到蛛丝马迹？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等等，直觉告诉我……
“真相只有一个！犯人就是——玉妃娘娘！”
“为……为什么？”
“很简单，根据《名探子柯北》里的套路，像淑妃娘娘和兰妃娘娘这种看起来特别心虚的往往不是凶手，真凶往往是玉妃娘娘这种最不让人起疑的角色！所以……”
我一拳打在他的头上：“拜托你别再把画本里的套路搬到现实里来套用了啊！搞了半天你一点证据也没有嘛！别凭空污人清白啊！”
我的直觉没错，他果然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呜……”他捂着脑袋，一脸委屈。
“别管她们的事了，带我去找蛇叶菊，这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
“好……”他抹去了眼角一颗辛酸泪。
我们很快就在御花园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蛇叶菊。这种花如它的名字一样，叶子细长弯曲，宛若一条条妩媚的青蛇从花枝上垂下。花朵本身倒是很小，只有拇指盖一般大，花瓣是金黄色的。我和十皇子摘了好几朵，用一块布将它们兜起来包好。
“平子，这么多应该够了吧？”
“应该够了，走，我们回去。”
我们溜出御花园，带着刚摘的药材往太医院走。
“太好了！有了这个，皇兄很快就能好起来了！”他高兴地说道。
“是啊！”我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真是老天爷保佑，居然让我们找到了《异域珍药经》这样雪中送炭的奇书。“解药的事情很快就能解决了，现在剩下的就是真凶的问题……”
我突然觉得，皇后娘娘刚才那一番话，其实是给我们帮了倒忙。
“既然皇后娘娘已经在那三位娘娘面前挑明了太子中的毒是天璇散，那接下来如果在她们面前再提起天璇散，肯定会引起她们的疑心……这可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啊，要是付大人在的话就好了，可以问问他……”
“鄙人好像听到有人在叫我？”
“对啊，我在想要是你在的话说不定有什么办法……哎？！”
我和十皇子猛地一回头，正对上付神通那张巨大的黝黑的脸，他正笑眯眯的站在我们身后。
“鄙人挺高兴呢。”他说道：“鄙人还以为你们在我背后，都会直呼我的名字，或者叫我‘那家伙’什么的。没想到十皇子殿下还愿意为鄙人加上敬语，真是令鄙人受宠若惊啊。”
“付大人，你来得正是时候！”十皇子满脸兴奋，跟小姑娘见到自己心仪已久的情郎似的。“你看，这是能解天璇散毒的药材。”他指了指我们刚包起来的布包。“很快平子和他师父他们就能把解药给做出来了，太子就能得救了！”
“是吗！那可真是令人惊喜的事！”
“不过……在调查三位娘娘的事上，出了一点意外……”十皇子支支吾吾起来。
“哦？发生什么事了？”
“是这样。”他的脸上露出正经而悲壮的表情。“我今日造访了三位娘娘的住所，想以我高超的智慧和雄辩的口才套出三位娘娘的秘谋。却不想，三位娘娘都是极其小心之人，任凭我旁敲侧击，都完全不透露任何和天璇散有关的情报。鄙人一再折戟，最后无功而返。”
啥？这个家伙，到底在说什么啊？
我听不下去了，准备出言揭发他：“喂喂，你睁着眼睛说什么瞎……”
谁知他一把捂住我的嘴，依旧摆着那副悲壮的样子，说道：“我的实力不济，没能完成付大人的嘱托，这实在让我痛心疾首，羞愧难当……还请付大人多多指点我，要怎么样才能从她们口中套取线索呢？”
十皇子这混蛋……为了在偶像面前保存面子，居然如此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真想当场把他揍一顿！
“哈哈哈！”付神通仰天长笑，说道：“十皇子殿下，您对鄙人的态度未免转变得太快了，鄙人真的有些吃不消。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情况就不妙了……”
“不……不妙？难道付大人你也没有办法？”
“不，鄙人说的不是这个。今天中午，鄙人从宫中路过之时，遇上一伙侍卫在往太医院那边跑。一问，得知是玉妃娘娘那里出现了贼人，侍卫们正在追捕他，好像他逃到太医院这边来了。我还以为他们说的贼人是十皇子殿下，便扯了个谎，说看到一个形迹可疑的人往另一个方向走，他们便按我说的方向追去了。如果照您所说，那人便不是十皇子您了。所以说，鄙人岂不是帮了一个贼人逃脱？”
他捂脸叹息：“天呐！想不到鄙人一生以追捕犯人为己任，结果今天却亲手放走了一个贼人！鄙人对不起父母，对不起师长，对不起皇上的信任……”
“不不不！付大人！不是那样的！我……”十皇子急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甩开他的手，向付神通喊道：“不要听他的，那个贼就是他没错！”
“我就知道。”付神通立刻拿开捂着脸的双手，脸上全是计划得逞的笑容。
“哎？！”十皇子目瞪口呆。
“你就别装蒜了！”我扭住他的耳朵，拧得他直喊疼。
“嗷……疼！付神通！你这家伙竟敢耍我！”他对付神通的态度瞬间回到两天前。
“哈哈哈！这才是那个‘牙尖嘴利’的十皇子该有的样子！”付神通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头顶，他终于报了昨日那一咬之仇。
“你们二位别着急，鄙人正巧想向你们分享我新得到的一些消息。”
“什么消息？”一听有新消息，我便松开了制裁十皇子的手，洗耳恭听。
“鄙人搞到了这个，关于西罗上次进贡物品分配去向的清单。”他从衣服里掏出一张纸，在我们面前摊开来。“分到各位娘娘那去的东西，这里都有详细记录。”
我把那张纸上上下下浏览了一通，果然记录得相当详细。在玉妃娘娘，兰妃娘娘，淑妃娘娘的名字后边，果然有不少香料，包括天璇散在内。三人分别都领取了三盒天璇散，数量足够致人中毒。我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了明妃娘娘的名字，后边只有孤零零的一排小字，大概就是十皇子提到的果品，和四周领到大量珍品的妃嫔比起来少得可怜。
我心生酸楚，偷偷瞟了一眼十皇子，他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个，仍专注地分析着清单上的记录。
“鄙人在这上面，发现了一件令人介意的事。”
“什么事？”我俩问他。
“鄙人先问一下十皇子，宫内喜爱香料的，只有你提到的那三位娘娘吗？”
“呃，大概吧，其他娘娘纵然对香料感兴趣，也不像她们那么狂热。”
“鄙人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将整张清单都看了一遍。确实，其他妃嫔都没有像那三位娘娘一样，把每一种香料都领了不少。除了……这一位。”
他指着这张纸最顶端的那个名字。
我和十皇子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这一看，让我俩不由得汗毛倒竖。
“请问这一位，对香料感兴趣吗？”
“不……不可能……”十皇子说道，他的声音在颤抖。“其他人我或许不了解，但是她绝对不可能对香料有什么兴趣！”
“但是，她却领了和那三位娘娘同样的数量，并且没有领取任何其他香料，单单只领了天璇散一种。”
“可是，她怎么可能……”十皇子抬起头，大声喊道。
“鄙人也认为不可能，即使真的是她，整个事件推理起来也会有很多漏洞。所以……我现在只是把这个发现告诉你们，但你们也不要轻举妄动。十皇子殿下，您的调查先停下来。徐太医，你们太医院只要把解药做好即可，其他事不要过问。剩下的事，交给鄙人就好了。”
“……好……”
“等等！你把话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十皇子不肯就这样放过付神通，上前几步，扯住高他近一尺的付神通的衣领，逼得付神通不得不弓下腰。
“抱歉，有些复杂的情况，鄙人也需要时间搞清楚。鄙人……也不希望你们二位受到什么牵连……”
我拉住十皇子：“付大人有他的考虑，我们做好我们能做的事就好。”
十皇子咬紧了嘴唇，缓缓松开了拽着付神通的手。付神通在被他松开时踉跄了一下，但很快又站稳了脚，面无表情地理了理自己的衣服。
“多谢付大人……平子，我们走吧。”
“好。”
我们向付神通道了别，继续往太医院走。途中，我回过头，看到付神通仍然立在我们分别的地方。日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和自己的影子融为了一体。
回到太医院，我惊奇的发现，虽然我和十皇子离开了挺久，但其他太医脸上完全没有焦急的神色。师父朝我们迎面走来，向来对一切事务都紧张兮兮的他，此刻居然也不那么急迫。
“怎么了？师父？”我一头雾水。“你们看起来都挺开心？”
“嗯。”师父回应道，语气里果然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因为在《异域珍药经》后面还有一段记载，天璇散是一种不致命的毒。在毒发过后会让人非常痛苦，但大多数健康的成年人在难受过一段时间后，都会自己逐渐好转恢复。所以，不用担心太子殿下有生命危险。”
“是吗！那太好了！”我高兴地说道，同时看向十皇子。我原以为他也会和我一样为此而欣喜，然而他却面色凝重，抿着嘴，仿佛还沉浸在付神通那张清单带来的冲击中。我想安慰他几句，却被师父打断了。
“药都摘到了吗？”
“嗯！”我赶紧将那个布包递了上去，暂时将十皇子晾在了一边。师父拆开一看，满意地点点头，说道：“不错，这些用来做解药绰绰有余。剩下的，就可以让我用来做试验了。”
“试验？什么试验？”
师父把《异域珍药经》拿给我，让我翻到天璇散后面一页。我一看，这一页依旧是对天璇散的一些补充描述，最后有这样的一条：“天璇散虽不致命，但如果天璇散与青麦同食，则会变化为另一种剧毒——天玑散。潜伏期与天璇散一致，但致命性远大于天璇散，毒发后，症状会愈来愈重，直至死亡。就目前所知，无药可解，即使是蛇叶菊也只能起延后死亡的作用。”
“青麦又是什么？青色的麦子？”我发现这本书里经常出现我不知道的词。
“啊……青麦……”十皇子突然低语。
“你又知道？”
“也是西罗的特产……嗯……皇兄应该没有吃到过。”
“你这么确信？”
我突然回想起他曾经在我们的对话中暴露的一件事，立刻瞪着眼睛问他：“喂……你之前偷吃的本该送往东宫的点心……不会就是这个做的吧？”
“哇啊！你怎么知道……不对，什么点心？点什么心？我从来没听说过那种叫青麦饼的东西……”
那你听没听说过此地无银三百两这句成语？
“果然是你干的啊……”我默默感叹道。
不过我现在倒没有要惩戒他的想法，毕竟他偷吃东宫的青麦饼，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让太子避免了同食这两种东西的危险。
“我打算在治好太子殿下以后，好好研究研究这种毒的解法。”师父说，“天下没有不能治的病，只有没找到的治法。这里有这么多天璇散和蛇叶菊，我可以好好研究研究，找到治疗方法！”
师父摩拳擦掌，这是在太子出事后他第一次这么有精神。我看到师父这么有干劲，心里也相当喜悦。
“事不宜迟，我们先来把解药做好。”
“是！”
有了书，有了药材，解药的制作相当顺利。不一会儿，用蛇叶菊制作的药丸便完成了。正当我们准备把这宝贝的药送去给太子服用，为这几天的奔波劳苦画上一个完美的句点时，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不好了……不好了！”
这是张太医的声音！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冲到门外一看，只见张太医拖着苍老的身体，蹒跚地朝药房跑来，他像是跑了很久，满头都是汗，连胡须上都挂着汗珠。我连忙上前将他扶住，师父他们也从药房里跑了出来，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张太医？发生什么事了？！”
“不好了……咳咳！”他大口喘息着，上气不接下气。他一把老骨头了，那还经得起这样奔跑？我一扶他，他就整个人靠在了我的身上。我尽力稳住他的身体，让他慢慢缓过气来。
“太子殿下……症状……又突然恶化了！”
“什么？！”
“天……”
我的嘴不由自主地开合，吐出了那三个可怕的字眼。
“天玑散……”
太医院瞬间被死一般的寂静所包围，在场所有的太医，包括十皇子，无不僵直地站在原地，震惊，绝望袭向了每一个人，每个人的手脚像是被铁链锁死，嘴唇像是被寒霜冰封。一名太医几乎是在崩溃的边缘，以至于近乎麻木念叨出一句话：“不会吧……今天上午，还有个宫女来问我要为太子调养的药呢……”
“宫女……宫女！”十皇子突然恢复了神志，恍然大悟道：“平子，我想起来了！今天上午听到的那个声音，我确实是在东宫听到过没错。但她不是皇兄身边的宫女，而是皇后娘娘的宫女……就是今天在御花园差点注意到我们的那个！”
皇后！
我的眼前一黑，记忆的碎片从脑海中喷射而出，翻转，叠合，重组，最后定格在付神通给出的那份清单的画面上：
“皇后：领取香料天璇散，三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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