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不想死的刘二先醒过来的是食欲,一大早晨他起来做饭,边做边吃,张龄官在桌前苦等了一个多时辰,进到厨房才发现刘二已经撑得肚子圆了几大圈,喘气都费劲,但还在吃。他连忙挽救了刘二,刘二伸手向案台:“别拦我,我还能吃。”
张龄官身上穿着八千岁的棉袍,小了几号,生硬地从棉花里勒出了肩胛的形状。刘二伸手去摸,张龄官一愣,又继续给他沏茶。
李高阳从门口经过,“豆腐——豆腐——”
刘二眼里精光一闪,“我还能吃!”
八千岁的哥哥刘王孙这天也来拜访。在府里的时候他不及刘二受宠,大家都攀着刘二,于是活活地把这位大阿爷架空了——八千五百岁听起来又太难听,所以大家就只能叫他大公子。
大公子生得也是面容端秀,刘二刚见他时只觉得是潘岳再世。刘王孙向他拱手,“吾弟进来身体康健否?”虽然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问候,刘二却总觉得他是在暗暗地说:你屁股最近养得不错吧?
刘二得装着自己是八千岁,就只能强作笑容,哪知这笑比哭更难看,“还成。”
“过两天干爹他老人家就要回来了,我这儿有点心意,孝敬他老人家的,还请吾弟代为交呈。”
刘二隐隐觉得屁股疼,脑子里又回忆起许多往日和刘王孙的旧事。左想右想觉得他并没有什么错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得到老太监的垂青,没有获得卖屁股的机会。大抵这屁股也不是谁都卖得的,刘二恰巧是得了天时地利人和,才从天上捡到了大饼。
刘王孙待人和和气气,又望之可亲。走了之后张龄官从里屋溜出来,刘王孙只靠脸就收服了这头傻蛟,张龄官:“这个人我喜欢。”
刘二过去翻他留下的礼物名册,发现都是些杂物,也没什么稀奇。
刘二又重新开了张,顶着一张俊俏的死脸做生意。来估衣铺卖东西的一般也是家道中落,死脸对死脸,整个交易过程就显得尤为公正,光公正还不算,甚至还有些肃穆。
刘二想方设法地想要自杀,到头来却只是给家里多添了几块无用的布头。
他正想到这儿,隔壁罗掌柜就过来叫他:“菜市口杀人了,要去看吗?”
“我不去了。”
“八千岁最近可是变了,我记得您之前最喜欢凑热闹。”
刘二眼皮一沉,合上账本,“走吧。”
今日被斩的是一位女囚,来龙去脉刘二不甚了解,只是在台上手拎大环刀的李高阳看见了他,全然不顾自己行刑者的身份,又蹦又跳地和刘二打招呼。
那位跪着的女囚抬起头对李高阳说:“你严肃点。今天是我死的大日子。”
李高阳怪不好意思:“对不起,我刚碰见熟人了。一会儿下手一定干净利落,算是给你赔罪。”
女囚:“也好。咱们姐姐妹妹的也不用那么客气。”
刘二借着这女囚抬头的功夫忽然认出了她,她不是旁人,正是刘王孙的侍妾。记忆里他与这女子交情甚好,与刘王孙喝酒的时候,她经常在一旁斟酒伺候。
刘二问罗掌柜:“这女的犯了什么错?”
“我不知道。”
李高阳听见刘二说话就也回答:“我也不知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又走神儿。”
女囚看了看刘二,“这不是八千岁吗?”
“你犯了什么错?”
“我也不知道。大阿爷说家里人口多养不起,几位夫人小妾一致投票,要让我去死,给家里省一份口粮。具体给我罗织了什么罪名,我也不清楚。”女囚眨眨眼,“我自己也投了自己,我有点活够了。”
李高阳:“到时间了。”
女囚:“好的。”
李高阳手起刀落,刘二还没反应过来,女囚已经身首异处。人群散去,刘二却一直站在原地。刘王孙的管家上台来哭的稀里哗啦,仿若是死了亲爹亲妈一般,他收拾了这位主母的遗体,顺着他远去的方向看,刘王孙也站在墙根底下,哭得双眼通红。
李高阳鼓着腮帮子,存下一口烈酒,喷洗大刀。
“到底怎么回事?”
李高阳解释道,“我倒也掐不准。只听说这女子的爸爸这次跟着陛下出征,临阵当了叛臣。大概是刘王孙不想牵连自己,就这能这样。不过这年头没头没尾的事情多了,哪能桩桩件件你都了解呢?你说是吧?”
刘二想到上午刘王孙送来的箱子,他明白里面装的是什么了。
是这位夫人的陪嫁。
布铺的红头发挨家挨户地收了这个月的捐钱,拢了拢又送到了刘二手里。这捐刘二并不需要上缴,它的名字就叫“孝敬八千岁好吃好喝捐”,是专门给刘二送的礼。刘二一一归账,又亲自去了纳捐大户的门口晃悠以示鼓励。
九千岁就要回来了,大家对八千岁也愈发的殷勤。
张龄官跳到刘二的柜台上坐着,晃着腿,“你知道吗?布铺的黄头发妹妹,其实左眼是瞎的。她是一只擎山的大龟,早年被一位道士戳瞎了左眼。说来也奇怪,这位道士的转世也在附近,就是她的红头发姐姐。这事儿妹妹是知道的,然而姐姐却不知道,我觉得总有一天妹妹要吃了姐姐,给自己报仇。”
刘二只当他是胡说。
张龄官又说:“大公子送给您的东西里,旁的都不贵重,只有一块儿玛瑙最为珍贵。这玛瑙是武王姬发为姜子牙拉车时候咳出的一口血,沾了大周的一点仙气,可以用来防身,夜里也会红幽幽地发光。我喜欢那个,我想把它做成一盏小灯,可以送给我吗?”
刘二动了动眼皮,“去拿吧。不过不是送我的,是送给九千岁的。”
“九千岁不会要的,到头来还是您的。”
明明已经入冬了,然而皇上的大队回京这天却忽然刮起了白毛风,黄昏时候又下起了大雨,深夜更是打雷闪电,一刻不得消停。
刘二和老太监相对而坐,他腻味不出甜言蜜语来,幸好老太监似乎也没什么兴致,舟车劳顿地折腾,现在只想睡觉。
老太监名副其实,首先一点就是老。刘二觉得他该有七十岁,或者还要老,脸上颧骨凸出来,手掌像是被一层暗黄的膜包裹,一扯就是很松垮的,能扯很远的一层薄皮。
刘二心里暗暗想:八千岁不会是真的爱他吧?九千岁不会是真的爱八千岁吧?
老太监嗓子又哑又细,发出声音来就像是缺油的门合叶,“仲卿过来给爹爹洗洗脚吧。”
刘二想起一个老广告:妈妈洗脚。
“我去给您打水。”
“不要急,先给爹爹暖和暖和。”
刘二想起八千岁曾经暧昧地写下:置父足于吾怀。
刘二既然选择不死,就肯定要遭受一些磨难。和回到他生活的年代比起来,伺候伺候老太监只能算得是肉体上的难过,他宁可这样,也不愿意再回去经受心理的地震。
这时候门忽然响了,就像是老太监又开口一样,“咯吱”一声。
张龄官兴冲冲地进来,满脸红光——不过是被他手里的灯照的。
“您看我就说这块石头可以做个灯吧!”
刘二衣衫半解,正准备俯下身去渡劫;老太监坐在床上,满脸的疑问。
张龄官:“我打扰你们了?”
老太监:“你觉得呢?”
张龄官:“九千岁你好,这个灯给你。我有点事情想和二公子说,能不能请你先出去一下?”
老太监不知道这其中的门道,只好端着灯去门外坐坐。
张龄官在一片黯淡的昏黄里冲刘二笑笑,伸手替他把衣服系好。他走到窗前,双手推开窗户,回头又是冲刘二一笑。
刘二看见张龄官猛地跳出窗去,窗外的风声雨声一下子变得更为强烈,他扑到窗前去看,却只见天边有一条闪闪发光的银绦,扶摇直上,钻入了蔽日的乌云里。又好像听见了一声长啸,回荡在每一片砖瓦上,比风声更为凄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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