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别离
最终走到的,是一座青石大瓦房前。
墙内若有若无的花香如同勾人的妖精——欲迎还拒,一丝丝、一缕缕地萦绕在鼻尖,勾得人浮想联翩。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只是这一幕,却引得妇人又红了眼眶。
当年那个破草房,他在烛下奋笔疾书,他说,他总有一天要考取功名,为她挣得一座青砖大瓦房。
那时候的梦很窄,窄到只能容纳下一座青砖大瓦房。
后来这个梦实现了,只是做梦的人却变了。
人就是在这日日制造的虚妄与不堪中挣扎。
他想要的越来越多——这不是当年那个屠户的女儿所能给得起的了。
他所求的妻子,要知书达理,能在西窗下与他共剪烛,能为他红袖添香,能与他共荣华,同富贵。
那个屠户的女儿,自然也就被他同那段寡淡如清水的过往丢进回忆的犄角旮旯里。
不见天日。
“走吧。”路是自己选得。
纵然路边的石头扎进心底,也要走下去。
阿蒙扶着妇人,跨过门槛的那一刻,她见着她的脚步趔趄了下——快到看不见。
***
“好看吗?”王清松举着眉笔,眉眼温柔,看着梳妆台前的女子
窗下的年轻女子看着昏黄铜镜中的自己,模糊不清,却依然难掩姝色。
“好看。”女子笑盈盈地应道,“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
她突然转身,羞红了一张脸,一双剪水秋眸含情脉脉,足以柔化天下男人心,”清松。”
王清松不禁动容,将她揽入怀中,眉目是李彩花从未见过的温柔缱绻。
阿蒙不禁看向李彩花——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头高高地昂起,只是拢在衣袖内的手还在轻微地颤抖。
“王清松。”
她的声音古井无波。
“你..你来这做什么?”王清松色厉内荏的声音已暴露了一切,但就算如此,他还是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挡住身后的女子。
就在不久前,他还在酒楼里信誓旦旦地否认有外室一事。
饶是他,在这般情景下,也不由得赧然。
“和离吧。”
“你…”你怎么敢?
“我说和离吧。一拍两散,走得干净些。”
王清松知道,若他不允,她定会将此事宣扬出去,到时候,哪怕族内还未起什么波澜,单是外头的热议,足以将他还未启程的仕途毁得一干二净。
说到底,他最爱的还是自己。
“…好!”他恨恨地吐出一字,只能安慰自己——这样也好,趁机摆脱了这个女人。
只是看着曾经发妻无悲无喜的面容,他终究有些不是滋味儿。
阿蒙没有理会他复杂的心理活动,她看着的,是王清松身后的女子。
凡是修行者,大多都能看阴阳二气,阿蒙也不意外。
那女子周身似乎萦绕着一股诡异的阴冷之气,甚至,王清松身上的阳气源源不断地被其吸入。
这才导致了他眼下带青,脚步虚浮。
能造成这样后果的只能是,厉鬼。
她像是感受到了阿蒙的目光,粲然一笑,却阴冷入骨。
“戌时见。”她比着唇语。
阿蒙不知她有何意图,点点头,而后若无其事地撇开头去。
但凡厉鬼留存于人世,多是因为心中存有执念,这才迟迟不肯入地府
现在看来,王清松找得这外室也不是什么善茬,恐怕与他还有恩怨未了,照眼下这个样子下去,不出几月,王清松就会暴毙身亡。
世间有因才有果,一饮一啄,冷暖自知。
阿蒙也没那么滥好心,能被厉鬼缠上,本身已说明王清松此人持身不正。
“王举人,”阿蒙含笑开口,王清松这才注意到李彩花身边这个人,“此事我也是恰巧听了一耳朵。”
她相信,聪明人之间讲话不用太露骨。
果然,他咬牙开口:“五十两。”
“一百两。”阿蒙不为所动,现在他王清松可是板上鱼肉,任她宰割。
这一百两,就算是他,拿出来也有些肉疼。不过相较他自己的仕途,哪怕是一千两,也要割肉拿出来。
“…行,但你若是…”
“钱货两讫的道理我还是懂得。”
“那就好。”
“诶?我可不要银票。”阿蒙看王清松掏出一张薄薄的银票开口道,“现在世道那么乱,只有真金白银才信得过。”
这家伙算盘打得可真够精的。
王清松不禁腹诽,但没有办法,他还是只能乖乖照做。
等拿到银两,走出宅门外时,阿蒙才拿出五十两,递给李彩花。
“拿着吧,你的嫁妆都没了,有了这些银子,去置办个小买卖吧。”
这正是李彩花眼下最缺的东西,她无法拒绝。
“姑娘,我…”她语气有些哽咽,相伴数十年的丈夫,竟还比不上一位相识不到一天的陌路人。
“别哭了,这世道,只有对自己好些,才过得下去。”阿蒙伸手抹去了她眼角犹挂得泪水,温声安慰道。
李彩花看着她面容犹带些稚嫩,但行事作风却老成稳重,心下一叹。
战火下的孩子,都是早早懂得了生活的滋味儿。
***
戌时。
阿蒙来到白日里来到的府宅外,不同的是,这一次的随行者还有老乞儿。
“啧啧,”老乞儿拿着阿蒙给她的五十两银子,用牙轻轻咬下,笑得见牙不见嘴,“这个王清松不愧是大户。”
“嘿嘿,明天我要先去买脂粉。”他不知从哪掏出来一面小镜子,煞有其事地照着,自言自语:“最近皮肤都有点干燥了。”
说着撇过头,眨了眨眼,娇嗔问道:“我美吗?”
隔夜饭差点吐出来。
阿蒙撇过头,不理会这个活宝,在墙头等待白天的那个女鬼。
“你来了。”
“我来了。”一阵风过,松松垮垮的髻上垂下几缕发丝,她的手指在发尾俏皮地打转儿。
“我想,你一定是想问我为什么吧?”
“你可否告知?”
“这也没什么,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他王清松生前□□我至死,我如今回来索命,也是情理之中吧。”
“是。但是李彩花呢,她可没对你做什么?”
“想要斩草除根,哪能不伤及无辜,这已经是我为她安排最好的结局。”
“难不成你认为,跟着王清松就是什么好结局?”
阿蒙默然,不知作何解释。
眼看两人陷入分歧,女鬼又展颜一笑。
“倒是你…有些意思。”
她自顾自地掩唇笑道,“你身为练气修士,怎么还在人间这地界逗留?”
阿蒙一下子警醒起来,“你为何知道?”
“我?我能在人间逗留至今,也是碰到一位修士的缘故。”
“他说,他要去东边的去凡洞,只有通过那里,才能跨入所谓的中原,也就是修士聚集之处。”
阿蒙仍是半信半疑,“你若是诓我呢?”
“我诓你作甚?”女鬼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身上还有我能贪图的地方不成?”
阿蒙赧然,她除却这一身修为,再无其他了。
“不过是我见你有趣,今晚特前来叙一叙罢了,如今叙完了,我也该走了。”
女鬼离去的身影袅娜多姿,阿蒙和老乞儿却是相对无言。
老乞儿不复往日没心没肺的模样,试探着开口:“你..真要走?”
“对不起。”阿蒙低头,眼眶有些泛酸。
纵算前路有假,她也要拼命去探一探。
与老乞儿相处整整一年,就算是块石头,也该被捂得暖些。
就算他平日里装疯卖傻,常常耍宝,可她也知道,他不过是想让她开心些。
“我走后,银子你省着点花。”阿蒙理着他油腻腻的外袍,良久出声道。
“此去经年,我也不知归期,若..若..”阿蒙不敢再讲下去,只得换一个话题,强笑着开口:“对了,下次回来,你可想要什么衣裳?”
“你以后别哭了。”老乞儿不复往日嘻嘻哈哈的模样,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一刹那,阿蒙的泪珠险些滚出。
“嗯”她低低地应着,声音喑哑。
“你要走上这条路,我一年前就已看明白了。”老乞儿像是满不在乎地安慰道,“我虽不知你过去经历了什么,但你要明白,这条路,终究是你一个人的路,恨,不能成为你的羁绊”
“我晓得了。”阿蒙趁着月色朦胧,慌忙地擦着滚落的泪珠。
“去吧,既然踏上这一条路,就不要回头。”老乞儿退后一步,微笑着道别。
只是这一句,又险些让阿蒙落了泪。
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杨管别离。
“谢谢你。”在我最困顿的岁月不离不弃。
纤瘦的影子在月色下越拉越长,阿蒙的身影最终化为那遥不可知的远方中的一粒黑点。
***
老乞儿含笑看着阿蒙远去的身影,待她走远后,才转过身,贼兮兮地笑起来。
“想要摆脱我?嘿嘿,可没那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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