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夜游
“噼啪！”
一阵瓦片破碎的声音，划破了整片幽深的夜空。
断断续续的蛙鸣，也随着这一声响，而彻底戛然而止了。
于是，被黑夜淹没的天地，彻彻底底地缄默下来，不再言语。
夜深人静，月黑风高。
正是杀人放火的好时机。 ——玉临风
阿蒙踩在屋脊上，刚刚正是她，不小心踩下一块瓦。
“你看看你！”玉临风一脸嫌弃地瞅着她，“就你这专业素质，让我怎么放下心，带你出来！”
阿蒙嘴角有些僵硬，她愈发觉得，跟玉临风出来，做什么“夜探太虚”，简直是傻透了！
可是他俩现在，早已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了，她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他一条道走到黑。
看看他们现在的模样，一身黑色夜行服，只差把眼睛也蒙得严严实实的了，不知道的，还以为真要去杀人放火了。
可是……看着眼前的大匾上的题字——膳食房。
感情这是半夜饿着睡不着，跑到厨房偷吃来了？
阿蒙这一辈子，至少到现在为止，还没做过那么丢脸的事，一想到要偷鸡摸狗地偷东西吃，她的脸上仿佛火烧火燎地，红了起来。
看见阿蒙涨红的脸，玉临风一眼就看出她在想些什么了，他轻声“嘁”了一声，甩给她一个爆栗。
“说你没见识吧，你还真没见识了！你以为，咱们费尽心思跑到这儿来，还真是为着琢磨些东西吃，来填饱肚子？”
你半夜跑到这儿来，还有理了？
这句话阿蒙心中腹诽，脸上还是带着些不解。
见她这般模样，玉临风更是恨铁不成钢，他扪心自问，自认自己也算是够精了，怎么阿蒙跟了他一年多，这心眼还是那么实呢？
哎，不过这也怪不得她，毕竟，有自己这么一座高山在，她想要再达到自己这么个高度，那真是太难咯！
这样一想，玉临风脸上免不了带着些得色。
见他脸色阴阴晴晴，如同变色龙般，阿蒙就知道，这人心底定是又开始得意起来，刚想泼他盆冷水，便又听他道：
“哼，你难不成还以为，这膳食房内，都是凡间的什么猪头羊肉？”玉临风从乾坤袋中掏出一柄菜刀，刀刃上泛着白光，在倾泻的月色下，有种身经百战的霸气，“我告诉你，想当年，我也是从这膳食房出来的，这里面的门道，我可是清清楚楚得很！”
哟，几日不见他，他还有了回忆往昔的闲情和格调了？
阿蒙撇撇嘴，一直以来，玉临风不着调的个性早在心底根深蒂固了，只是就算这样，她还是一言不发，给他点面子，继续听他讲了下去。
“这膳食房，可是外门中，油水最足的一项了，想当年……”
“打住！”阿蒙比了个手势，她一早就领会过他的滔滔不绝了，生怕他一下谈兴大起，拉着阿蒙讲到天亮，于是直截了当道，“说重点吧！”
被打断后的玉临风，幽怨地瞥了她一眼，让后者汗毛竖立，脚底发麻。
不过，她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
玉临风象征性地哼哼了两声，而后，竟真的略过那一段，挑着重点说起来了，“这膳食房中，除却供应外门无法辟谷的弟子外，同时，也负责着门内众多长老的日常饮食。那些吃得肚子溜圆的老头子们，当然不会去吃些什么凡间蔬肉，他们吃得东西，都是蕴含灵气，得天地造化的天材地宝！”
而后，就听得玉临风气不带喘地报出一堆名号来，都是些阿蒙不曾听说过的名字，想必，这些就是他口中所说的天材地宝吧。
看他那如鱼得水、信手拈来的模样，在膳食房当值的日子里，定没少捞油水！
这事按在玉临风混不吝的性子上，自然是顺理成章，可真要轮到阿蒙做这事，心里总有些怪怪的。
她那些小心思，玉临风这只得道了的老狐狸，自然是一眼看破，他拍了拍阿蒙的脑袋，语重心长地讲起大道理来，“你这人怎么就一根筋呢？今儿咱们不吃，明儿轮到膳食房的一群孙子吃，与其便宜了那帮小子，还不如我们自个儿来吃。”
什么膳食房的一群孙子，想当初，你还是那群孙子中的一份子呢。
这种“妄言”阿蒙当然不敢轻易说出口，她面上还留着些许绯红，倒真有些玉临风说她的一根筋了。
只是到底是不是直肠子，也只有她自己一清二楚，跟着玉临风久了，再赤诚赤红的心，内里总会有些发黑吧。
这可不怪她。
阿蒙挑了挑眉，横竖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有玉临风这混世魔王垫背，怎么也轮不到她来担起这黑锅。
反正这魔王的“光辉历史”数不胜数了，也不多她一人，给他这履历上多添上着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样一想，她心安理得地点点头，两颊的火烧云渐消，她跟在玉临风身后，走进这盛名之下的膳食房。
玉临风提着那把锃亮的菜刀，走到门前，捣鼓一阵后，紧闭的木门，竟然缓缓打开了。
这一招，让阿蒙心服口服。
感受到阿蒙叹服的目光，他毫不自谦地挑挑眉，做着唇语“厉害吧”，阿蒙似乎都可以看到他身后的狐狸尾巴，几乎快翘到天上去了。
嘁，真是经不起夸，这一得意，什么世外高人的形象都没了。
不过现在，阿蒙还要靠着玉临风，才能进到这膳食房内，人在屋檐下，她不得不低头。
于是，她用饱含热情和惊艳的目光，轻轻吐出两个字：“厉害！”
玉临风心满意足地转过头，继续他的开锁大业，看他的模样，似乎干劲十足，兴致来了，开个三天三夜不在话下。
不管过程如何，效果总算是达到了。英雄尚且不问出处呢，她为了结果，耍些小手段，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阿蒙脸不红，心不跳地做着心理建设，不知不觉，她早就被玉临风给带得蔫坏蔫坏的了。
而这些，她似乎还未来得及察觉，抑或是早就习以为常了。
“吱嘎”
最后一扇的木门，在玉临风高挑的眉毛间，缓缓打开。
在打开的那一瞬间，积聚在膳食房的内的灵气，顿时汹涌而出，阿蒙只觉得全身都被灵气洗刷了一遍，舒服到毛孔都张开，贪婪地吸纳着浑厚的灵气。
她这般模样，更让玉临风愈发肯定了，带她出来见世面的想法的正确性。
怎么说，阿蒙也是他玉临风的师妹，堂堂名门正派的嫡系弟子，他们这种大派弟子，最重要的，不是实力，也不是天资。而是那种挥金如土的豪气，以及满嘴牛鬼蛇神的胡诌！
什么五百年的玉灵芝，什么八百年的八芝藤，没吃过不要紧，至少总得看过吧！
天大地大，牛皮最大。
这是玉临风一直以来所推崇的至理名言。
他行走江湖多年，牛皮吹得他自己都一愣一愣，更遑论那些小门小派的弟子，甚至是无门无派的散修了。
就算阿蒙到不了他这出神入化的境界，至少也得有他的三层功力吧。
他拉着阿蒙，大踏步走进这膳食房内，一面还嘲讽她道，“这点饭前小菜就把你唬住了，亏你还是我堂堂太虚的弟子！”
得了，这会儿就开始摆阔气了。玉临风这脸皮厚的，他称自己是天下第二，没人敢说是天下第一，将进来偷吃，说得这么正义凛然的，阿蒙还是第一次见识。
不过就玉临风的作风，她也不是第一次领会了，按理，也该习惯了。
拉扯间，阿蒙跨过门槛时稍稍踉跄了一下，待她直起身子时，一旁的玉临风，早就翻箱倒柜地找起东西来了。
不多时，各色天材地宝像大白菜般被丢在地上，如小山似的隆起，阿蒙对这些天材地宝虽不认识，但这并不妨碍她心疼地抽气。
这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玉临风随便拿起一株老参，丢给她，“喏，吃吧。”
就这么吃了？
阿蒙有些迟疑地将老参放到嘴边，怀疑自己会不会一下子补过头，流鼻血，虽然这样想着，但打着不吃白不吃的念头，她作势就要咬下。
这一幕让玉临风眼皮直跳，他忙跑过去，夺去她嘴边的老参，反手又是一爆栗，“吃吃吃！谁告诉你是这么吃的？你是专门帮我捅娄子的是吧？”
这一下可真有些疼了，阿蒙摸了摸脑袋，确认没鼓起一个包来，才稍稍放下心，看着玉临风面红耳赤的模样，纵使有天大的委屈，也只能憋在心头。
除此之外，她也想听听，这吃老参，还能有什么说法。
看阿蒙的样子仍有些不解，不过，这也不能全怪她，谁让她在偷吃这一门学问上，还只是个刚入门的小白。
不过这徒弟，有时候也差点会乱拳打死老师傅。
玉临风按了按额角，等涨得通红的脸色恢复正常，才慢慢讲解起来，“这老参，你要是整个囫囵给我吞下了，到时候，就是我也帮不了你！瞧见这参须没，这才是你该吃的！”
原来大费周章，跑到这儿来，不过为了吃两三根的参须而已。
阿蒙撇撇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她不悟还好，这一悟又将玉临风气个半呛。
“参须怎么了？参须吃多了，照样能撑死你！”他这一怒，声音不由得拔高些许，这时候，就听得屋外似乎有砖瓦碰撞的声音。
玉临风和阿蒙对视一眼，默契地不出声，只留下淡淡的呼吸声回荡在房内，两人蹑手蹑脚地躲到门背后，听起外边的动静来。
这时候，才有些做贼的感觉了。
阿蒙只觉得胸腔内的心脏砰砰乱跳，大气儿不敢出一声，狭隘的空间内，若有若无的呼吸声，也被恶劣地放大至极限，每一次的呼吸，都像是一场雷鸣，惹得阿蒙这颗心，灌醉似的，东倒西歪。
倏尔，一阵凉风袭过，阿蒙背后的衣衫被吹得微微扬起，后背泛起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她缓缓曲起手指，大拇指和食指开始习惯性地搓捻起来，不知多久，当身子开始发僵，手脚冰凉时，门外还是一如既往的沉寂，只留下高亢的蛙鸣，不知疲倦地吟唱。
皎月微沉，夜幕彻底陷入了漫无目的的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确定没有人后，阿蒙和玉临风这才渐渐直起身子，离开门背后，走到原位，拿起那株老参。
回想刚刚荒唐的一切，阿蒙才惊觉，自己的嗓子，在那种境地下，居然一下子失了声，她摸了摸仍有发烫的脸颊，忽然有种想笑的欲望。
简简单单的，笑了。
她将嘴角挽成明媚的弧度，眉眼生动。
一时间，天地骤然失色，唯有她，面上颜色一时明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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