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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同道中人


参须初入口,微涩,准确说来,味道实在算不上好。

        但修行之人,有时候,不单单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更重要的是,灵气

        就好比凡间的那些吊袋书生,嚷嚷着什么“莫言名与利,名利是身仇”,恨不得将那几两碎银子丢到地上,狠狠踩几脚,方能体现出读书人清高脱俗。

        对于这种言论,玉临风往往是嗤之以鼻,他常常对阿蒙道,什么狗屁书生意气,那能当饭吃吗,人生在世,活下去、填饱肚子,这些才是最主要的,别的什么都得放在后边。

        说这话时,他还坏心眼地挑在经过村口的李秀才家时说,常常把那个满口之乎者也的老夫子,气得手指发抖,一把蓄得好好的胡子,差点被他扯下来,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模样,连连道什么“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阿蒙经过他家门口时,生怕这个老秀才被玉临风气出什么好歹来,玉临风气过他后,拍拍屁股,溜之大吉。剩下她一人,事后端茶倒水,赔礼道歉,帮他把屁股擦净。

        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清贫的岁月,竟成了可待成追忆的时日。

        何时何地,人总是逃不了恋旧二字,所有棱角分明的过往,当被封存进回忆后,不自觉间,就会柔化一切的面目可憎;所谓的巉岩险石,都会模糊成良辰美景。

        这个时候,人们称之为——情怀。

        现在,阿蒙也要学那老书生,“清高”一次。

        抛却参须的滋味儿,去感受其内蕴含的灵气。

        老乞儿之前说,吃参须也能撑死她。此言确实不假。

        不过这“撑”是相对于灵力而言的。

        入口后,参须便化作一团团的灵气,在体内经脉中横冲直撞,连带着丹田内的灵力,也随之沸腾四窜起来。

        参须带来的灵力实在是太过庞大了,溢出的灵气从经脉进入到肉身中,进出之间,带走凡间谷物带来的杂质,使得阿蒙体表,很快出现一层灰黑的污垢,触之有黏腻之感,还有些许恶臭味。

        但现在的阿蒙已是无暇顾及,在那根参须的刺激下,体内那无形的屏障,也被汹涌而来的灵气,冲得摇摇欲坠。

        随着时间推移,塞满灵气的经脉开始胀痛,它以微不可见的速度,一小寸,一小寸地往外挪。

        只是这筋脉拉伸之痛,实在是非常人可忍,阿蒙额角青筋暴突,原本放在膝上的手,也由平摊改为紧攥,衣袖间的布料被握成一团,皱皱巴巴的。

        后背的衣衫紧贴于肌肤,勾勒出蝴蝶骨的曲线,更显得她瘦弱伶仃。

        在灵气不知疲倦的冲击下,那屏障,终于碎了。

        练气四层!

        感受着暴增的力量,阿蒙活动下筋骨后,便听得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刚睁眼,就瞧见玉临风躲在一旁偷笑。

        她先是不解地看了看他,倏尔,一阵异味飘入鼻中,让阿蒙的眉一下子蹙起。

        她举手,想要捂住鼻子,低头一看,却发觉自己的手,竟然变成灰黑色,表面还隐有油光浮动。

        阿蒙险些将刚吃下去的参须给吐出来,她忙掐了个去尘诀,身上黏腻的感觉顿消,那股恶臭也渐渐消散,只是心底总还存着一个疙瘩,回去之后,非得用水再洗一次不可。

        “这……这是怎么回事?”

        她抬头,看向早就敛去笑容的玉临风,问道。

        “这个嘛,”也不知是夜色昏暗的缘故,还是阿蒙的错觉,她总觉得玉临风眉梢处还带着笑意,“就是修行者口中的杂质。原是因为你在凡间吃得那些东西,所以体内堆积着污垢。真正的修行者,是从来不吃那些凡间谷物的。”

        阿蒙了然,点点头,摘下几根参须,放入乾坤袋中,拍拍手,正欲离开。

        玉临风见她一下子那么上道,挑挑眉,似笑非笑地试探道,“你不打算再吃些,一鼓作气升到炼气五层?”

        “你以为我会那么傻?”阿蒙同样回以一挑眉,气势上丝毫不输于他,“修行一事,最容不得贪功冒进,我又岂会犯下那般错?”

        哼,还算有点脑子。

        玉临风一挥袖,堆在地上的食材顿时消失,回归原位。

        就在这时,屋顶上又是一阵动静传来,听声音,似是砖瓦被移开的响动。

        阿蒙和他默契地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挪到一柜子旁,轻轻移开柜门,钻入其中,只留下一条细小的缝,可以窥见外边的动静。

        这么大晚上,竟然还有人鬼鬼祟祟来此地,想来,这目的多半也是同他们一样。

        如此看来,这膳食房真不愧是块大肥肉,人人都想咬上一口,诱惑大到足以令其它弟子,冒着处罚的危险,还要偷偷跑来,顺些东西吃。

        但风险背后,一旦事成,这利益也是十分可观的,阿蒙刚刚突破的事实,足以说明一切。

        人间中有一句话,“水至清则无鱼”。现在按在仙人头上,也是合理的。

        以门内活了几百年,甚至几千年的长老们来说,这些外门弟子使得小心思,都瞧不上眼,他们难道还不知道这其中的猫腻吗?

        可是谁也没有说破。

        这些长老宁愿当个睁眼瞎。

        只因存在即是合理。

        长老们左右不缺这些边角料,也懒得吃力不讨好,整肃外门中的弯弯绕绕,故而也就默认了这种规则的延续。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阿蒙揉了揉眉心,自己要学的,还有很多。

        思忖间,又是一阵砖瓦碰撞声,以及短促的跫音。

        只见房梁上,蓦地蹿下一道黑影,脚落地时,像是猫垫子落在地上,没有一丝声响。

        来者猫着腰,弓着身子,气息平稳,一点儿见不出行窃时的心慌气短。

        阿蒙挤在狭小空间内不敢动弹,四肢都有些僵硬麻木,加之柜内闷热,她的发丝粘在眼皮上,痒,却又不敢挠。

        他可比自己专业多了。

        她苦中作乐地想到。

        那贼人也开始翻箱倒柜,找起东西来,他拿出一根老参,揪出几缕参须,含在嘴里,当即盘膝坐下,开始打坐起来。

        阿蒙见其入定后,便推开门,拉着玉临风就往外跑。

        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节骨眼上,玉临风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性子又来了,他非但不走,还拉着阿蒙往回跑,跑到那名贼人面前,幸灾乐祸地指着他,也不知发现了什么。

        还真是拿他没办法了。

        阿蒙认命地叹了口气,转身看向那贼人。

        这贼人不是别人,赫然是白天见过的许瞿。

        “嘿嘿,这小子看上去老实,背地也不安分啊!”玉临风将手“啪啪”拍在许瞿的肩上,一副同道中人的样子,眼睛笑得眯成一道缝。

        阿蒙几乎可以预见,许瞿醒来后惊恐的面容了。

        她有些不忍地背过身去,她是无能为力了,许瞿……你自求多福吧。

        心中刚为他默哀完,就听得身后一声哀嚎。

        “玉……玉师叔……你怎么在这?”许瞿结结巴巴地问道,嘴巴大到可以装下一颗鸡蛋。

        “我们怎么不能在这?”玉临风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反问道。

        我们?

        许瞿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在阴暗的空间内,瞥见玉临风身后还立着一人。

        “这……这是?”

        玉临风笑眯眯地一把将阿蒙拉过来,揽着她的肩,“你的方师叔啊!”

        “方……方师叔……”

        这下,是真惨了!

        许瞿一脸欲哭无泪的样子,他什么时候来偷不好,偏偏选这两个师叔在的时候。

        他恨不得自个儿抽几个耳光,好长长记性。

        一想到膳食房满脸横肉的那个胖子,找自己拼命的模样,许瞿一个哆嗦,如果真是这样,他宁愿被赶到洗剑崖,遭雷劈去!

        “许瞿!”玉临风一声厉喝,将他拉回现实,“你可知该当何罪?”

        许瞿看着他手上,被揪去几根参须的老参,人赃并获,就算他有千百张口,也解释不清楚了。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自从半年前,他偶然破解了膳食房前的阵法,踏入此地,误食一片灵叶,突破练气三层,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他自知天赋算不得多好,若是再这么平庸下去,这辈子熬到头,也不过是个内门弟子。

        但他怎能甘心泯为众人?

        徐鸿旻看上他的那柄灵剑,便可以不加掩饰地强取豪夺,只因他是内门弟子,是他望而生却的强者。

        他也想要变强,想要不再任人□□,而不是作为泥潭边溅起的污泥,眼巴巴地乞求上苍降下甘霖,他想要,成为天边的云。

        生如蝼蚁的他,也渴望美如神。

        可是,错了就是错了,万千借口,不过是掩饰真相的假面而已。

        容不得他狡辩,打什么感情牌。

        这一点,许瞿明白,清清楚楚地明白。

        沉默良久,最终,他颓然地低下头,语气有些哽塞,“对不起……师叔……”

        这就是变相地承认所做之事了。

        若是玉临风真的铁面无私,将此事摆在明面上,上交执法堂,许瞿进入内门的希望,大半就没了。

        有些事情,放在暗处,便是人人默认的铁律,可若是铁律被打破,大喇喇地摆在明面上,就成为穷凶极恶之事了。

        至少,对于这么一个有污点的弟子而言,大凡洁身自好,珍惜羽翼的长老,多半不会收为弟子。除非天赋闪耀到足以盖过其的污点。

        可惜,许瞿没有那种天赋。

        阿蒙看着他的脸上,有颓丧,有失落,唯独没有后悔。

        他理智而又清醒地做出,一个对他而言,万劫不复的决定。

        没有意料中的一点辩驳,没有预设中的一丝绝望。

        玉临风也不说话了,这玩笑,似乎有些开过头了……

        蹙眉间,阿蒙将许瞿紧攥在一起的手掰开,将握在手中之物放了上去。

        许瞿先是苦涩地看了一眼,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不敢置信地又看着手中之物。

        兀的,他抬起头,脸涨得通红,一扫先前的颓废,眼睛瞪得滚圆,望向阿蒙,似乎想要将她彻底看清。

        阿蒙负手而立,含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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