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谁是笼中鸟（一）
谢卿站在御花园的廊桥上，漫不经心地看着身边的画师为面前这位雍容华贵的中年妇人小心翼翼的画像。
入秋以来秋雨不断，把御花园里的花草树木都淋了个遍，谢卿怕冷，特意穿的厚棉衣在冷风里时间长了也削弱了作用，他实在搞不懂，太后为何要站在这满地被雨水拍打得枯花萎草里画像，既然称病，起码要做做样子吧？但他看得出，今日太后心情极佳。
也许太后是神志不清了，谢卿心里想。这种时候，摆出这样的姿态，不是故作镇定就是吓傻了。先皇不在，太后的日子一直都这么过，京城就是个大赌场，想赢就得戏好。
“哀家问过太医，德妃胎像不稳，未必能待到足月，就算是滑胎也是难免的”太后虽然上了年纪，又先后诞育了三位公主两位皇子，但容貌与盛年相比竟不见逊色，可见先帝当年的独宠是有些道理的。
谢卿表现出少有的恭敬，规规矩矩的说话：“那太后娘娘可要让太医留心了，万一年节里有什么不吉利的……”
“不吉利？”太后脸上一僵，向身边伺候的李嬷嬷使了个眼色，李嬷嬷立刻示意画师和其余人等退下，太后接着说道，“今年这个年怕是过不好了，你心里跟明镜似的，就是狠不下心，是不是？”
“此事毕竟关乎皇嗣，还是要问一问皇上的意思，”谢卿知道这句等于废话，不过这也是他唯一的挡箭牌了。他可不是狠不下心，只怕他太狠心就连太后都受不住。
果然，太后道：“皇上还是个孩子呢，你别以为他快当爹了就是大人了。有些事，他还没法做主。”
“是。”
“是个女人就会生孩子，你一会儿就去见皇上，告诉他这几天就别见德妃了，免得到时候心里舍不得。”
“是，”谢卿还想说话，可太后看出他的心思，缓和了语气，轻声道：“你是最懂哀家的，哀家只能靠着你，你可不能不向着哀家啊。”
这几句话一下子便触到了谢卿的心坎上，不知道多少次，太后一旦软下来和他这般说话，他总是无条件地顺从。谢卿迟疑了一下，说：“太后放心，这天底下谁容不下太后，就是容不下十三。相反，太后容不下的人，十三也容不下。”
太后这才露出笑颜来，点头让谢卿退下了。
谢十三心里苦，却是有苦说不出。
杀人容易，他从卫国回来的这几年一直都在杀人，给太后杀人，他是太后手中最利的刀，这么多年凡是与太后作对的人都死了，而且，十个中有八个是他做的，可德妃才十六岁，她还有她的孩子……他想起当年长公主慕容络也是在十六岁时早逝，想到此事，竟没来由地生出一腔怒火来，不管杀了谁，都是杀人，我有什么可矫情的？谢十三站在皇帝寝宫外把自己痛骂了一顿，好像这样一来自己就能狠下心来。
德妃撒娇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从寝殿里传出来，听得十三一身鸡皮疙瘩。
此时，小皇帝慕容黎心里和站在殿外的十三是一样的苦，自从慕容祈提出后的事以后，他几乎是茶饭不思，坐立不安了，这一大早，德妃又过来闹，说肚子不舒服，借此机会又提起慕容祈的折子，还说了太后如何如何苛待她，听得慕容黎几预崩溃。
“皇上，太医说臣妾这一胎会是皇子，可太后却把他狠狠骂了一顿，还说我借子邀宠，皇上，我可是委屈死了，”德妃的五官还带着几分稚气，再加上圆脸圆眼睛，活脱脱就是个孩子，而她的身孕已经显怀，走起路来小心翼翼的样子却是极为令人怜爱。
小皇帝虽然头疼，但脾气还是难得的温和，他轻轻抚着德妃的肚子，柔声安慰道：“太后这几天病了心情不好，你去跟她置气岂不是跟自己过不去，你现在是有身子的人了也得为孩子想想。”
“为孩子想？”德妃顿时来了精神，“就是为了孩子我才生气嘛。您想想看，等孩子生下来，若真是个皇子，那可就是您的长子啊，您知道这世上最尴尬的事是什么吗？就是长子不是嫡子啊！这不是让臣妾的母家蒙羞吗？”
小皇帝悄悄缩回手，一脸的为难，他几乎不敢看德妃，支支吾吾道：“嫡子有什么好的，朕喜欢就好了嘛。”
“不好，不好，不好！”德妃的脾气跟她的封号一点都不搭，她气的直跺脚，“太后不喜欢臣妾，这臣妾知道，她不让臣妾做皇后，她是想让她娘家的亲侄女做您的皇后！哼，当初为了拉拢臣妾祖父硬是把臣妾封了德妃，现在我都要给您生儿子了，可我还只是个德妃！”
“皇上，您不是孩子了，可她却一直当您是孩子，处处管制着您，这次的事，也是祖父他老人家想帮皇上一把，您不能总当一个傀儡啊。”
“好了！”皇帝终于有些耐不住性子了，但又立刻恢复刚刚的温和，“你想这些做什么，现在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安心养胎，一切事情都有朕来处理，你快回宫去吧，朕这几日政务繁忙，等过了这几天朕一定好好陪陪你。送德妃回怡祥宫。”
德妃心里虽不情愿，但也不敢再多说下去，挺着肚子勉强行了礼，慢吞吞的退了出去。一出殿门，就看见了等在外面的谢卿。她一向不喜欢皇帝和谢卿，刘念亲近，见了谢卿，刚才在皇上面前没诉干净的委屈立刻成了尖词利句直扑到谢卿脸上：“这不是谢大公子吗，什么风把您刮来了？哦，是为了本宫当皇后的事吧？本宫劝你还是趁早识时务为好，皇上早到了亲政的时候，太后再怎么舍不得也该放手了，皇后自然也得是让皇上自己拿主意，大司马可全都是为了皇上这种事皇上说什么都会站在大司马这边，不想有些人，嘴上功夫厉害心思却只在自己的那点好处上。皇位本来就是皇帝的，是我们慕容家的，你们姓谢的若是敢动一丁点歪心思，可别怪皇上不讲情面，大义灭亲！”德妃恃宠而骄，仗着外祖慕容祈向来说话毫不顾忌。
好家伙，我一个字都还没说就被你骂了个狗血喷头，我看真正嘴上功夫厉害的是你吧？
谢卿实在佩服小皇帝的耐心，这样的女人都能封为德妃，那他陌语山岚里的女人简直都可以母仪天下了。
心里虽这么想，但人家毕竟是皇妃，自己脚下猜的还是她男人的地盘，场面话该说还是要说的：“德妃娘娘这是发的什么无名火，小人能有什么本事惹得娘娘发这么大脾气？小心动了胎气。”
“哼，你也知道本宫怀有龙胎啊，等本宫生下皇子，你可不要忘了提醒皇上本宫的功劳。”
谢卿不由得笑了，他看着德妃的肚子，眼神甚是复杂：“小人自然不会忘。”
德妃又冷哼一声，扬长而去。谢卿呼了一口气，跟着小太监进了寝殿。
慕容黎看见谢卿仿佛见了大救星，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拉住谢卿道：“你来了怎么不叫他们通传一声，偏要在冷风里侯着，这帮狗奴才的眼睛也不必要了，若是让你早早地进来，我不用在里面受这等煎熬。”
慕容黎身上还穿着明黄色的寝衣，想必是昨夜德妃侍寝，一大早就开始闹了，谢卿板起脸来，推开小皇帝的手，道：“皇上明知道德妃即有孕，有些事情还应多加小心为是。”
小皇帝脸色突变，他原本就苍白瘦弱，这样一来看上去竟像是得了重病一般：“你……你说什么，我……”
“皇上，您坐在龙椅上也有些时日了，怎么还如此不识大体？”谢卿目光凌厉。
慕容黎垂下眼睑，诺诺地说道：“德妃昨夜在我……在朕这里写字，因天色已晚，朕就让她留下了，没想到早起时突感不是，有没头没脑的说了这许多话来，你……你都听到了。”一副庸弱的样子丝毫不像个皇上。
谢卿不喜欢他这个样子，慕容家的男人少有狠辣之徒，也不知道这江山是如何坐了这么多年的，他想起太后的嘱咐，平复了一下情绪，换掉严厉的嘴脸，尽量用温柔的声音说：“皇上就是心太软，身为帝王，就得杀伐果决才是。”
皇帝一边更衣一边细声细气的说：“哥哥说的好生轻巧，朕要是有了那样的本事，还要母后和舅舅做什么？”
谢卿从太监手里接过玉梳，慢条斯理地给慕容黎梳着头发，“您这话就错了，太后也盼着皇上早些懂事，如今太后尚有余力帮衬着皇上，可不是说能永远帮皇上。皇上若不早做打算，非要等来日方长，那可就太迟了。”
玉梳一下一下的划过头皮，慢慢打通各路经脉，让慕容黎神清气爽，他闭着眼睛慢腾腾地说道：“母后的意思是？”
“太后希望……”谢卿低头贴近慕容黎的耳朵，“皇上以后就当没有德妃这个人吧。”
此话一出，犹如在慕容黎心上来了重重一锤，双眼登时瞪得老大，过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她……她……她还想，还想让朕封她做皇后呢。”
“皇后？”谢卿冷笑，“她这样的女人和市井泼妇有什么两样？您的皇后必得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
“可她……”
“她怀有龙裔又如何？若是生下来也是罪臣之子，有辱皇家清誉，”谢卿面露杀机，“皇上这个时候还是少想些骨肉亲情，想多了，怕是要保不住龙椅了。”
“是，”小皇帝面色煞白，有气无力，“一切太后做主就是，朕都明白，哥哥这样带话给母后吧，朕，朕累了。”
谢卿忽然笑了，道：“皇上莫怕，微臣不会忘了先帝嘱托。”
慕容黎看着谢卿，眼里含泪，谢卿拍拍他的手背，笑着说：“微臣还有件事要拜托给皇上。”
小皇帝道：“你说便是。”
谢卿有些犹豫，脸上的笑容逾深：“小事一桩，就是要麻烦皇上帮微臣演一出戏。”
https://www.lingdianksw8.cc/70/70831/20386423.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lingdianksw8.cc。零点看书手机版阅读网址：m.lingdianksw8.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