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谁是笼中鸟(三)
京城戒严后阿衍就没在陌语山岚见过谢十三,倒是刘念常常光顾,阿衍不认得刘念是何人,不过他每次来,妘娘都会跟他搭几句话——这便是很稀奇的事,妘娘是陌语山岚的头牌舞姬,再加上她的名声,每日高贵的像只凤凰,除了谢十三,阿衍没有见过她正眼瞧过任何人。碰巧,洪福新排的节目里妘娘是重头戏(谢十三把妘娘派给洪福着实让他又惊又喜),所以刘念一来陌语山岚,准会到后院看一眼。不过他和妘娘的对话从来都是那几句:
妘娘:“十五爷来了。”
刘念:“嗯。”
妘娘:“我家公子近日可好?”
刘念:“他好,你不必担心。”
之后妘娘就不再问了,刘念看一会儿妘娘跳舞,就会到前面去找姑娘。阿衍留意到,每次妘娘和这位贵公子说完话,眉心总会蹙起好一会儿。后来他才知道,这个男人就是刘念。
刘念的穿衣风格,行为举止几乎和谢十三一模一样,除了五官和脸上那抹似有似无的甜腻的微笑外两人几乎像同胞兄弟。阿衍还发现,这个刘念十分眼熟。
因为容貌俊美而又异于常人,刘念无论走在哪都显得十分出众,如果阿衍以前见过就一定能想起来。可是他越回忆越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他翻遍在卫国见过的所有人,都无法想起。相反,有些明明记得很清楚的事情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仿佛有些东西突然变成了一片漆黑的布,越想揭开,越觉得恐惧。
谢十三已有整整五日不见踪影了,这不像是他的作风。有时妘娘跳舞会走神,陌语山岚中有一座舞池,底下是用汉白玉做栏杆围起来的水池,池中架有两丈多高的朱红木制高台,高台分三层,妘娘就在第三层跳舞,这高台也是陌语山岚出彩的地方之一,戏院是中空的四层八角楼,想看妘娘跳舞的人只能花大价钱上第四层楼的看台上,其余看客只能在下面几层看第一第二层高台上的舞娘跳舞。上了高台练习时,有几次妘娘差点因失神跌落。
妘娘要跳的舞名为“逐凰”,与洪福的戏法合二为一,主意是十三想的,可他却一眼都不来看,好像对妘娘和洪福充满信心。洪福经验丰富,而且为了这个节目陌语山岚开始闭门谢客,没人会来打扰,不过妘娘却越来越心不在焉,甚至常常大发脾气,有一次跌的十分厉害,妘娘竟坐在地上冲着管事大喊大叫:“你去叫他!叫他来!”李管事平日对妘娘极为顺从,这次却揣手立在一旁不言一字,妘娘发完了脾气恍惚了一会儿,就又站起来继续跳舞了。
虽然没有发生任何事,歌舞声从未间断,但陌语山岚却压抑的令人窒息,所有人都感觉被囚禁在这不见天日的高楼里。
沉寂在第七天被打破,来访的是一个孩子,阿衍正在摆弄正对高台的八仙桌上的茶具,托师傅的福,他不花一文也登上了第四层楼,而且没有谢十三,他也能安心待在陌语山岚。他坐的地方是整个陌语山岚最好的位置,也是最贵的位置。这个位置就算是有钱也做不得,除了谢十三,就只有皇帝坐过这里。
阿衍坐在这,楼里的一切都一览无遗,妘娘也只跟他说:“你在那看我们演的如何,可不要把椅子踹翻了,不然公子回来要骂的。”
那个穿深蓝色衣服的孩子穿过一排排桌椅,穿过游廊,一步步登上高台,举止犹如世家子弟一般沉稳优雅。等他登上第三层,阿衍才看清楚这孩子的相貌。
他的身形看上去差不多有十一二岁,可他的脸却稚嫩的出奇,像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而且有些畸形,阿衍说不上那是什么感觉,就像烧瓷的师傅一不小心在原本十分完美的胎上碰了一下。但依然不能掩盖他眉目的清秀,只是清秀中有几分诡异。
孩子穿着白色紧身短打,外面披深蓝色绸缎大袖长袍,衣领和袖口有勾着银线,左臂上是用与长袍颜色相近的蓝色丝线精心绣制的大朵牡丹图,脚上蹬黑色锦靴,头上戴了一顶黑色织花的发冠,这分明是一个成年男子应有的打扮。这是阿衍见过的最奇怪的孩子,尤其是他脸上的神情,竟然比五十多岁的洪福还要深沉老成。
妘娘看到十七突然来到面前,有些不可思议又有些激动,声音都发颤了:“十七……你……你怎么来了?”她留意到十七今天没有带腰牌。
十七有些恹恹的,漫不经心的环顾了一遍四周,道:“公子让我来瞧瞧。”他看了一眼妘娘,补充一句:“瞧瞧你。”
妘娘勉强微笑道:“多谢公子记挂,不知这几日公子可好?”
十七双目漆黑,仿佛能够看穿妘娘藏在红色纱衣之下的心思,道:“他好,你放心就是。他让我给你带一样东西……”妘娘立刻对高台上的其他人道:“你们先下去歇歇吧,我有些事要和这位公子说。”众人纷纷下了高台,阿衍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仍站在原地,也没人注意到他。
他看到那个孩子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红色的,只有巴掌大小,妘娘见了那东西立刻面露喜色,拿在手里反复抚摸。之后孩子有给了妘娘一件东西,这次是黑色的,棱角闪着寒光,妘娘收敛了笑颜,小心地把两件东西收好。黑衣男孩又说了几句话,摆了摆手走下了高台。
媛淑长公主府在颐京最东面,占地十余倾,是京城最大最气派的皇室府邸,可见当年媛淑公主的地位,媛淑长公主和驸马死后皇帝特将公主府赐给刘念,但如今的公主府只有刘念和夫人,早已没了往日的气派。
谢卿躺在藤椅上,翘着二郎腿,深紫色的大袖外衫和里面黑红色的窄领里衫配上金丝红底朱雀纹的腰带,衬得他面庞更加白皙,他今日竟罕见的梳了高冠,纯银镂空莲花纹发冠上嵌一颗红色玛瑙珠,外用一支长银簪和发髻固定,显露出少有的大气稳重,不过大气稳重什么的是在他进门之前,现在他像是被拆了骨头似的瘫在藤椅上,细细咀嚼一块点心。这间房子与将军府迥然不同,多用藤木家具,没有多少花草点缀,更多的是古董玉器,墙上起码挂了六幅仕女图。窗前,一位穿鹅黄色广袖长裙的少妇正弹着一首略带伤感的古琴曲。
看谢卿的神情,少妇弹了什么他根本没在听,一心一意的吃着点心,公主府的点心比将军府好太多,做点心的师傅是先太后从御膳房挑出来给公主的陪嫁,谢卿嘴馋的时候就会来公主府蹭吃蹭喝。
不过谢卿的心思并没有真的专注于点心,陈浦南的死已经让他的头痛到想去撞墙,那个晚上他的确是受太后之命去刺杀陈浦南,不过不是在他府中,而是在陈浦南结束跪谏回家的路上,这位老大人绝不会对自己的主张轻言放弃,不顾自己年老体衰硬是在宣化门外跪了三个多时辰,皇上最后实在无法忍受这份煎熬,让人将陈太尉抬上辇轿强行送回府了。谢卿就等在陈太尉回家的必经之路上,但他没有下手,那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曾经一字一句地教他读书,尽管那时的谢卿年幼,并未用心领悟陈浦南的一番教导,后来换了老师就再无交集,可若是让他亲手杀了陈浦南,他做不到,不为启蒙之恩,而是为了他的一片忠心。
谢卿知道就算自己不杀陈浦南,太后也会派别人去杀,可他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快,而“无名坊”中并没有人向他禀报过此事。如果是谢尚经手,自己不知道也情有可原,可这几日父亲的脸色每天都想吃了苦瓜一般,又让他不得不疑心。
琴声戛然而止,少妇站起身来,竟已泪水涟涟。
“怎么把自己给弹哭了?”谢卿看都不看少妇。
少妇不语,只是默默拭泪。
“刘念又不是不回来了,你哭什么?”谢卿说。
少妇目光清冷,蓦然道:“回来又有何用,哥哥倒是清闲,常来看我。”
谢卿抬起头,看着这个五官与自己有七分相似的年轻女子,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你在这公主府里,竟也不快乐么?”
“即便是身处皇宫,若不能遂我心愿,和笼中之鸟又有何区别?”
“好妹妹,我已如了你的愿让你嫁入公主府了,你就忍一忍,天底下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
谢卿也从藤椅上起身,抖了抖衣服上的点心残渣,在屋内转了两圈,觉得没什么意思,对妹妹说:“这几日风声紧,等妹夫回来你告诉他在家老实待几天,家宴之前就不必去找我了。”
“哥哥要走?”少妇面露不舍。
“我走了,你这只小鸟就先待在这公主府吧,近日事忙,我就不来看你了。”谢卿摸摸额头,他看不得女孩子这个样子,但他还是甩甩手,十七已经从陌语山岚回来候在门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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