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沂源城百姓口称贪官害人
甘鹿衔急着和千歌说这事，以为她还未醒，谁料一开门就看到千歌在院中站着。
“千歌，可是有要紧事？快进来。”
千歌进屋坐下，脸色凝重道，“千悦回来了，恐怕不仅是粮食有问题。”
“此话何讲？”甘鹿衔问道。
千歌：“千悦从粮仓回来被吓惨了，说什么尸体，我也闻到她身上有尸臭味。”
甘鹿衔脸色也凝重起来，猜测道：“那粮仓里全是尸体？”
千歌：“一切还得等千悦醒了再说。”
甘鹿衔点头，“这文书也有问题，和京都那份一样，全都滴水不漏。”
千歌立刻明白了甘鹿衔所表达的意思，“这也是被替换了的假文书。”
到底是什么人，能手眼通天到这样的地步？
现在当务之急变成了两件事，一是弄清楚粮仓里到底是什么？二是找到真正的文书。
天蒙蒙亮，千歌和甘鹿衔无心吃早餐，只胡乱对付了两口，隐约听到门外有妇人的哭声。
“我的女儿，天杀的贪官，杀了我相公又杀我女儿……我不活了……”
千歌放下手中的文书，招来一个小丫鬟问道，“外面发生了何事？”
那小丫鬟年纪不大，此刻也满脸泪痕，抬起头来竟是满眼恨意的样子，甘鹿衔站起来挡在千歌面前，拧眉语气微重，“发生了何事？”
小丫鬟低头不再看人，怨恨道，“大人不愿意放粮，自然也是不管我们这些平头百姓的，这时候问什么？”
甘鹿衔语气加重，再道，“总得告诉本官发生了何事？”
“死人了，死人了，清儿死了！！这下你们满意了？”小丫鬟哽咽道，“粮食明明都是我们交的，现在人都饿死了，我们哪里见得着了一粒米了？”
“本官现在去看看，带路。”
“清儿已经死了，现在去看污了大人的眼。”
外面的声音愈发嘈杂，甘鹿衔心下焦急，也不欲和她分辨什么，加重语气又道，“带路。”
那小丫鬟年纪不大，一时被气势所骇，颤颤巍巍地往外院走。
千歌跟着往外走，被甘鹿衔拦住，他道，“千歌，外面恐怕乱起来了，你身子弱，还是待在园中吧。”
千歌心下焦急，“我只是去看看。”
甘鹿衔不让，“千歌……”
“甘公子、甘大人，你我同样焦急，为何你去得我去不得？况且你叫我如何待得住？”
甘鹿衔听出千歌话中的不愉，只好让步，“那你先去，我随后就来。”
千歌胡乱点头，快步随小丫鬟往门外走。
“这位官家小姐，你为何不留着品你的茶，装的有多担心，其实我们下人死一个两个对你们来说根本没什么所谓。”
听了这明嘲暗讽，千歌也不恼，问道，“这话谁教你的？”
小丫鬟：“奴婢的两只眼睛教的，见惯了你们这些官人做派。”
千歌又问，“清儿是你的姐妹？”
“不是。”听她提起清儿，小丫鬟的眼泪又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道，“是卖头花的孙大娘的女儿，本来今年就要说亲了。”
千歌道，“想必清儿姑娘是一个很好的人。”
小丫鬟哭道，“清儿姐姐善良手巧，只可惜没有好命，十三岁她爹死了之后娘俩就被宗族赶出来，亏得她手巧才挣得一条活路，都怪你们这些贪官，为何不放粮食？”
听见小丫鬟的质问，千歌沉默不言，她也不知道答案。
快到门口时，甘鹿衔赶了过来，手上拿着的正是千歌那顶帷帽和一个小布包。
千歌默不作声地接过来戴好，和小丫鬟一起迈出大门。
门内和门外好像两个世界，城主府内的花还开着，流水从假山潺潺而过，池子里养着的锦鲤个个活泼喜人，连着那新绿的树都透着一股娇憨。
可一到门外，到处都是人——跪着的、躺着的、站着的，嚎哭着的、满脸悲戚的、面无表情的……
这才是人间。
“有人出来了，是甘大人！”有人喊道。
门口百余人围成一圈，越走近越能听到一个妇人呜呜地哭，“我苦命的女儿啊，你怎么没把娘也带走……”
“发生何事？”
听见甘鹿衔的声音，人群分开一条道供他通过，而中间那妇人哭嚎得更厉害了。
“我的女儿，十三岁就没了爹，被叔叔赶出家门，做了五年绣活儿才攒够嫁妆，好不容易要出嫁了，你怎么就去了啊，我苦命的女儿……”
只见地上躺着一位穿着粗布麻衣的姑娘，脸被白布遮住，妇人跪在地上抱着她。
“人还没死。”千歌道，“先让开。”
那妇人闻言先是顿了一下，又嚎道，“没死？苍天在上，厚土在下，老天爷你不公道，何至于叫人这么埋汰我的清儿，呜呜……清儿，你等等娘，娘来陪你了。”
“要想让你的清儿姐姐活命，就让她让开。”千歌回头对带路的小丫鬟说道。
本来她不信她的，可这一刻，这位清泠泠的官家小姐声音笃定，带着一股说一不二的气势，莫名让人信服。
小丫鬟上前扶住孙大娘，安抚道，“大娘，是京城来的大官和小姐，清儿姐姐一定有救了，您先让开。”
千歌抬步上前，甘鹿衔犹豫再三，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这姑娘胸口脖颈无一丝起伏，哪里还有生机？
千歌掀了遮脸的白布，只见她皮肤苍白，唇齿间带着一股土腥气，再看隐在袖子里的指尖隐隐发紫。
“可是吃了观音土？”
那妇人愣愣道，“是，是。”
甘鹿衔此刻也发现不对，上前探脉，发现虽然微弱但还尚有生机，“先用手扣挖她的喉咙催吐，我来施针。”
甘鹿衔打开布包，立即取出几支一寸半长的银针。
千歌指挥围观人群散开，那小丫鬟也反应过来，推开孙大娘开始催吐。
小丫鬟问道，“小姐，真的有用吗？”
千歌不答。
只见甘鹿衔分别刺入人中、内关、足三里、涌泉四穴，另配以素髎、少冲、少泽、十宣四穴，间歇捻转，大约过了一刻钟，那姑娘眼皮微微一动，醒了过来。
“醒了，醒了！清儿姐姐。”
那妇人见女儿醒了，好似才如梦初醒，膝行到她前面，扬手似要打她，最后却轻轻落在她的背后，“你糊涂，清儿，你糊涂啊。”
“娘。”清儿气息微弱，勉强笑了笑，又叫了一声，“娘。”
“吐了几回？”甘鹿衔问。
“三回。”
“应该还没吐干净。”甘鹿衔拿纸笔写了催吐的药方，叫人去取。
千歌刚松了一口气，就见那小丫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道“小姐，奴婢还想求您一件事。沂源城三十里外的马匪前几日进城打砸，害的孙大娘和清儿姐姐没了家，这几日都只能睡在街口，小姐菩萨心肠，求求小姐收留她们母女。
“你先起来。”千歌伸手去扶她，“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鬟跪地不起，只回道，“奴婢香蕾。”
千歌：“我们本就有事问她们母女，快快起来。”
“多谢小姐救命之恩，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香蕾并又叫来的几个打杂仆妇，将人背进后院安顿，又叫围在门口的人群散了。
千歌和甘鹿衔踱步往回，甘鹿衔问道：“千歌，你是怎么发现那姑娘尚未失去气息的？”
“是味道。”千歌的脸隐在帷帽之后，看不清表情，她道，“活人和死人的味道是不同的，我没闻到一点死人的味道。”
甘鹿衔恍然，早在京城千歌分辨出水利文书所用墨不同时，他就猜到千歌嗅觉灵敏，只是没想到竟神异至如此地步。
千歌抬步欲回自己房中，一转头竟见千悦站在廊下，她拳头紧握，双目喷火，还穿着昨日那身男装，只不过脸上的易容被千歌擦掉，此刻显得有些滑稽。
千歌关切问道，“千悦，怎么了？”
千悦道，“姐姐，我们一定要彻查此案。”
千歌：“发生什么事了？”
千悦双拳紧握，话中暗藏怒火道，“我刚才去后院见了孙大娘，全怪马匪抢走了所有粮食，她们母女这几日靠街坊救济才活得下去，只不过每日借到的粮食越来越少，清儿为了给孙大娘省粮食，这才吃了观音土。”
千悦恨道，“到底是什么来头的马匪？竟如此兴风作浪，本姑娘不端了它往后就不信凌！”
说着，千悦似一息也等不了了，当下就要去马厩牵马。
千歌拦住她，道，“我和你一样着急，恨不得除之后快，可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
千悦道，“姐姐，我什么都听你的，可这件事我不听。那马匪这么嚣张，城里城外还不知有多少个像清儿一样的姑娘，我怎么能等？我一刻钟也等不了。”
千歌再拦她，“千悦，我知道你厉害，可你再厉害也只有一个人，马匪势众，你怎么敌得过？”
千悦：“难道就任他们嚣张吗？姐姐，清儿和你我一样大啊。”
千歌：“不是任他们嚣张，是从长计议，你等姐姐想个法子，最迟明后日我们就去，好不好？”
千悦默默点头，转身就走。
千歌看着她的背影叹了一口气，又叫几名家丁悄悄跟着她，希望千悦千万不要莽撞才好。
甘鹿衔上前安慰道，“凌二姑娘一身侠胆气。”
千歌勉强笑笑，“我们也去后院看看清儿和孙大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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