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桃花社

大观园中正是仲春天气，万物生发皆主盛，宝玉常有的怔忡之疾也好些了，在怡红院中玩闹一阵，又听翠缕来请，忙到了沁芳亭上。

        黛玉、宝钗等人见他来了，都商议起诗社之事，因有黛玉新作的《桃花诗》，便提议将海棠社改作桃花社，又同去访了李纨，议定起社日期并推黛玉为社主。

        晚间送走了王子腾的夫人，宝玉又来见黛玉，可巧宝钗也在，二女正分拣三姐从保定带回来的各样玩器，因笑道：“果然我们想到一处去了，可巧三姐儿从外头回来，咱们明日起社，何不请了她来一处热闹？”

        宝钗只把玩着一件木雕的兔子，并不答话，黛玉迎了他进来，方道：“我们白日里浑忘了，你当哥哥的也不记得了？”

        宝玉见她二人意有所指，细想片刻，忽然一拍脑袋叫道：“该死该死，我竟忘了，明日正是三妹妹芳诞。想来是冬日寒冷，把我的脑子也冻住了。”

        黛玉便道：“三妹妹寿辰，咱们少不得要耽搁几日，也不忙着下帖子请方姐姐，她可忙着呢。”

        宝钗也道：“她一去数月，家中母亲也想念得紧，总得留两日陪伴尤太太。”

        “好，好，终究是你们想得周全。”宝玉笑道，又过来瞧她们得的礼物，均是小巧精致颇合眼缘。

        三姐自然不忘单送一份礼给宝玉，只是多为书籍善本，兼有名家法贴，他想要与姑娘们得一样的玩器却不能了。

        宝玉因此便闷闷不乐，呆坐一会儿，向黛玉诉说了三姐送来的东西，抱怨三姐也是个利禄俗人。

        黛玉诚然也是个目下无尘的仙女，但终究知道些生存艰难，也不便背后道人长短。

        宝钗因想起贾政也到了回京的日子，便提醒道：“姨父回京在即，你的课业如何了？书和字可都有了？还有这闲工夫挑方妹妹的理。”

        宝玉把眉皱的更紧，只道还早，又向黛玉问那首桃花诗的因缘，宝钗早知他要这样，拿了自己的兔子悄悄走了。

        她自从见了三姐这样大胆之后，自己心里也越发升起了一股火，夏家也是皇商，她家的女儿能跟着出门，没道理自家就不可以。

        只是这事尚需慢慢谋划，一时贸然提出，薛姨妈恐怕难以接受。

        次日姐妹们并宝玉都到探春处贺寿，又将诗社迁延两日，不料到了那天，贾政的书信到了，果然再有三月就将回京。宝玉此时才慌着攻书写字，黛玉更不提诗社之事，恐宝玉分心误了学业要挨教训，自己在潇湘馆内悄悄照着宝玉的笔迹临摹小楷。

        宝钗见园子里没事，多留在家中陪伴母亲，间或在薛姨妈耳朵边上说些巾帼不让须眉的故事，又赞扬三姐之智勇，希望母亲能慢慢接受自己出格的想法。

        至于哥哥薛蟠，这一年来他自从与柳湘莲结拜后，多受这位义弟管束，将往日里骄奢淫逸、倚财仗势之举改了大半，宝钗又说动薛姨妈，二人一同苦劝薛蟠着力承担些家中之事。薛蟠不知深浅，接下了监督人改造农具之事，那庄子上来了一位计都尉，为人果敢刚毅，不过一个月就压服了他，由不得这薛文起不服气。

        薛姨妈见此情景，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往计家、尤家送了丰厚的谢礼，又常常请尤老娘来做客，两人隔三岔五就在一处夸奖宝钗并三姐，也不嫌烦。

        儿子既然改好，前程大有可为，压在薛姨妈心中便只有儿女的婚事了，这也正是尤老娘的心结所在，宝钗每每忙碌于商铺账簿乃至伙计调度，自然不知她二人还在商议这些。

        宝玉在大观园中临阵磨枪，姐妹们多少都替他临了几篇字，至三月下旬，宝钗也写了两篇送去，凑到一处也足够搪塞贾政了。

        谁料近海一带出了天灾，贾政半路上调去查看赈济之事，只把宝玉喜得丢了书，又在园中游荡起来。

        是日湘云拿着新词来找宝钗，黛玉共赏了，说得兴起，便重提诗社，延请众人备好果品之余，宝钗又打发人去瞧瞧三姐在不在家。

        湘云是没见过三姐的，一边出题限调，一边问起三姐的才学。

        宝玉进来时听见她们在说三姐，笑道：“她于诗词一道上用心还有限，最爱些经史子集，想必将来一定要封个大官。”

        探春听说请了三姐来，不大高兴，因接口道：“既然这样，咱们作诗填词，岂不将她落下了？她独自一个也无趣。”

        惜春听了，在旁默默点头。

        听她们如此说，湘云也失了追问的兴致，大家看了她作的小令，齐齐夸了一回。又听人来报三姐正在路上，众人便喝茶玩笑一会儿，等着三姐来。

        三姐从保定回来，又在京城寻访了几位经年的工匠一同来研究改良之事，平日大多带着夏金桂在城外庄子里教学，或是约了几位师傅在外调试车轮工艺，这几日又遇到了减震受力的难点，正在家中搜肠刮肚苦思冥想解决之法。宝钗派人来请，她还没说话，尤老娘先答应下来，张罗着给她换了身衣裳，嘱咐她好好放松一日。

        三姐久闻大观园之名，可惜一向未得机会一见，如今有幸来了，暂且抛却了心中的烦难，一路赏着景，在丫鬟的带领下大步往潇湘馆去了。

        她虽远远见过贾家这几位姑娘，到底不曾说过话，进得房内仔细看时，迎春温柔和善，探春神采飞扬，惜春尚小，神情冷清，这三人皆是一样的装束，各个品貌不凡；再有珠大奶奶李纨和她两位娘家妹子，皆是端雅贤惠的美人；又有一位没见过的史湘云蜂腰猿臂，神采精华别有韵味。至于宝琴香菱二人，三姐常去薛家，今日却并非初见。

        三姐一下子见了这么多姐妹，个个都美若天仙，仿佛要占尽天下风流，心中一时欢喜非常。

        众人相见过，三姐便请她们先拈阄填词，道：“我本不精于此，就不在诸位行家面前献丑了。”

        三姐挑地方坐下，静静地看着她们作诗填词，又一一品评，看得如痴如醉，将她们的笔墨一一读了，只觉口齿生香，真不知世间如何有这等钟灵毓秀的女儿。

        “你们瞧，这个人可是也痴了？”

        其时众人正预备罚今日落第者，忽然黛玉看见三姐独自沉吟之态，忙指给众人瞧。

        宝玉笑道：“照我说，三姐儿此情此态分明像一个人，不如也拜了林妹妹去，只须苦学几月，再与我们一块作诗岂不好？”

        众人知道这个典故，俱都笑了。宝钗一面笑，一面与三姐说了香菱学诗的事，三姐久慕黛玉才学，很是思索一会，终于还是拒绝了：“一天只有十二时辰，除非把我劈做两半，方有闲暇日日见到林妹妹。”

        湘云也笑：“看这股痴劲儿，便知爱哥哥所言非虚。”

        一语方毕，大家只听窗外竹子一响，去看时，原来是一只风筝挂在竹梢上，也起了放风筝的兴致，一时间小丫头们都去拿风筝，三姐也得一个喜鹊风筝，她顺着风跑得又快，那风筝飞的高极了。

        几个小丫头看得眼馋，求了三姐要去玩，三姐便给了她们，自己又走回去，宝玉却拿着一个美人风筝半晌飞不上去，被众人笑了，气的要掷在地上。

        黛玉见那喜鹊还在天上，三姐空着手回来，笑道：“这有何妨，你教她们再拿一个来玩，这个美人风筝方姐姐一定能放上去。”

        三姐便从宝玉手中拿了风筝，众人见她仍是一样的扯线放线，那风筝却如臂指使，不一会就高高飘荡在天际。

        此时宝玉已另拿了一个风筝起在半空中，只是不及三姐放的高，众人又笑一回。等玩够了，又纷纷放了手，把那丝线齐根绞断，将种种灾祸疾病一气放远了。

        姑娘们放风筝都耗了气力，又进了潇湘馆歇息，宝玉亦是头上生汗，唯有三姐一人气息如常，没事人似的进来了。

        湘云惊奇道：“怪不得宝姐姐林姐姐都说姐姐武艺过人体质强健，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又来揽住三姐，不住地打量。

        大家歇了半晌，又笑闹一阵，方各自散了。

        三姐回到家，又向尤老娘说了今日的见闻，大观园之富丽妙绝，众位姑娘之品貌才华，怎么夸也夸不够，“我今日才算明白为何宝二爷不肯出园子了，我家要是有这样神仙似的姐姐妹妹，谁愿意出门一步呢？”

        尤老娘故意激她：“你若愿意，去求了你姐姐，带你进去玩？”

        “妈，我哪有功夫去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忙得都累瘦了呢，你瞧。”

        三姐站起来转了个圈给她看，果然见过年才做的新衣裳腰身已宽了几寸。

        尤老娘白了她一眼，“我还能不知道？你要往外跑，我何曾拦得住，这会子偏又来怪我。”

        三姐赶紧哄她，“妈，谁说怪你？我可没说。今儿跑了一天累了，晚上有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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