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分外眼红

　　回家吃过中饭的张贤，心情十分好。
　　班上那些孩子在运动会上表现都很出色，基本都得了名次。接力赛还拿了冠军。他很欣慰。
　　午觉后，他在院子的桂花树下喝茶品秋香。
　　他边享受下午茶，边躺摇椅上望天吟诗。
　　忽地，一阵音乐铃打断了他的好兴致。
　　他拿起搁石桌上的手机。上面显示的是哥哥。
　　哥哥？他不会是想赖赌约吧？说好了接力赛谁输谁请吃大闸蟹，想反悔，他可不同意。
　　“喂，哥？”张贤接通电话。
　　“阿贤，你现在在哪？”
　　“在家。”
　　“你赶紧来学校，开车过来。我在校门口等你。”
　　“开车？啥事这么急？”
　　“咱俩班孩子出事了，你先过来，快。”
　　张贤挂了电话，急急往学校赶。
　　家离得近，平常他们都步行到校上课。哥哥让他开车来，他预感肯定是大事。
　　五分钟后，张贤到了校门口。
　　张岳一上车，便把事情与弟弟说了。
　　他今天中午有事留学校，在食堂吃的午饭。饭后，他接到好友电话。
　　“张岳，你现在在哪？”
　　“在学校呢。今天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啊？”
　　“你是不是在青云高中教书？”
　　“是啊，这事你不是知道的。”
　　“你是不是教高一1班，还是班主任？”
　　“王警官，您调查户口呢？”张岳打趣道。
　　打电话来的是张岳高中好友，高考时两人上了不同大学。毕业后，又都回了新城。
　　张岳做了老师，他好友是街道派出所的治安队长。
　　“要核实身份。高一2班的班主任张贤，是不是你弟弟？”
　　“核实身份？是我弟……怎么了？”好好的，核实啥身份？出事了？
　　“你现在赶紧过来街道派出所。把你弟也叫上……”
　　等两兄弟赶到派出所时，张岳好友王警官已等在门口。
　　他将他们先带到自己办公室，大致说了情况后，再带他们去了会议室。
　　张贤和张岳，想了一路，也没想到会是陌菀欧辰他们惹了事。在会议室亲眼见到他们，两兄弟仍觉可能是搞错了。
　　全校入学考第一、第二、第三、第四的优等生都在了，还有这次运动会破校记录的短跑冠军。
　　张贤、张岳，有点懵。两人落座陌菀欧辰他们坐的这边。对面坐着一排新明高中的学生。
　　两兄弟刚坐下，进来了一男一女。他们匆匆走向新明高中的学生，说了些话，坐在张贤、张岳对面。
　　看来是新明高中的老师。
　　王警官坐在靠近老师们的首位。
　　“自我介绍一下，我姓王。”王警官说话了，“情况老师们都已了解，这里不再重复。青云高中、新明高中，各位老师有什么想说的吗？”
　　“王、王警官，我们学校女生受伤了，这个医药费青云高中可以出吗？”年轻的男老师，战战兢兢地问道。
　　他刚大学毕业，做实习老师还不到一星期，完全没处理学生受伤进派出所的经验。
　　而对方又是新城重点高中，每年都出N多高材生的全国名校，他心里更没底。
　　“医药费我们肯定会出的。”张贤道，“但一人一半，我们学生也受伤了。”
　　“一、一人一半？”年轻男老师有点慌。这是各自付各自的意思吧。
　　他抹了把额头的汗，看了眼自己学生鼻青脸肿的惨样，想再争取争取。
　　怎么看，都是他们学生受欺负了。这是派出所，是公平的地方。
　　他刚张嘴，被沈黎打得鼻青脸肿的女生自己争取了。
　　之前做笔录时，王警官询问了每个人的姓名，所在学校等等。
　　当那女生说出自己名字时，陌菀和沈黎皆大吃一惊。
　　看着女生嘴巴到鼻子的环形疤，沈黎想起小学时他打女生的情景。他猛抓女生的脸，抓出了血……
　　他看向陌菀，希望她不要想起往事。见她丹凤眼微微睁大，掩着丝丝愁绪。他知道她想起来了。
　　陌菀看着那女生的脸。圆圆的脸蛋，布满青紫。大大的眼睛，阴鹜地看着自己。
　　她很难将这张脸与记忆中稚气的脸重合。但她是她。
　　她是张梅梅。
　　“凭什么要一人一半？老师，是沈黎他打我，为什么要我自己出一半……呜呜呜……”张梅梅边哭边叫道。
　　坐她旁边的女老师心疼地安慰着。她红着眼睛说道：
　　“王警官，男生怎能对女生动手呢？你看这脸、脖子上都青紫了，手、脚都有伤，肚子也撞伤了。青云高中该出全部医药费，总不能因是名校，就包庇学生吧。”
　　“什么叫包庇？”张贤怒道，“我们学生也受伤了，也很严重！你不能因为我们学生不哭不喊痛，就否定他们也受伤的事实吧。”
　　一想到陌菀从楼梯上摔下去，他就心悸不已。那可是楼梯，不是平路，是会丢命的！
　　听说是欧辰救了她，但撞到背了。也不知严不严重。想来肯定严重吧。
　　“那、那又不是我们学生造成的，怎么能怪我们头上？”女老师不服气。她看了眼沈黎已止住血的手腕。
　　虽已止住血，但残留一大块深褐色血迹，仍触目惊心。她不敢多看。
　　“怎么不是你们造成的？我学生差点摔下楼！”张贤怒瞪对面女老师，“是摔下楼！不是平路！是楼！是楼！”
　　见张贤怒得要吃人的样子，女老师吓得缩了缩脖子，小声道：“那是不小心撞到的……但你、你们学生是故意打人。”
　　“呵，我们打人就是故意？你们撞人就是不小心？你们不小心得还真巧！”
　　滑一跤，能滑得这么凑巧？不早不晚，刚好可以撞到陌菀。这个女生怕不是嫉妒自己学校学生吧。
　　很有可能。陌菀这孩子长得好、成绩也好，说不定就招来了无端的嫉妒。
　　“你、你什么意思？作为一个老师，怎能说出这样不负责的话？！”女老师气得涨红了脸。
　　“这话怎么不负责了？新明高中的老师都这么不讲理的吗？”
　　“我怎么不讲理了？明明是你强词夺理，就算你要包庇你们学生也不能胡言乱语吧。我们女生都伤成这样了，你还污蔑她……你还有没有同理心？！”
　　“我就是太有同理心，才在这里和你讲道理。”张贤用力哼鼻子。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女老师说不过张贤，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张岳见此，拿手肘轻捅了捅张贤的胳膊，提醒他注意些分寸。
　　这时，门开了，一男警员进来，将一个U盘交到了王警官手里。
　　王警官将U盘插入手提电脑插口。他看了一遍，确定能正常播放后让男警员接到前方的投影仪。
　　“鉴于大家对事实还持有异议。下面播放的是韩记烤肉店的监控录像。大家先看，看完我们再谈。”
　　王警官说着，对男警员点点头。男警员点了播放按钮。
　　白色幕布，出现了影像。大家都把视线投向投影仪。
　　这段录像是从陌菀他们吃完起身离开座位开始的。
　　画面没有声音。但画质十分清晰。
　　对陌菀他们来说，那是一段很漫长的时间。但视频的用时并不长，短短十几分钟。
　　看到欧辰救自己的画面时，陌菀的心惊得要裂开了。
　　她感激欧辰的同时，开始讨厌自己。她生出她不值得他救的自卑想法。
　　与他相处以来，他一直在帮助她。
　　他邀她吃饭，送她回家，还和她讨论学习方法，指点她疑惑的地方。
　　和他在一起，她开心，她快乐。她不再孤单，她感受到了朋友的关怀和陪伴。
　　可她不能给他任何东西，却带给了他祸端。
　　她是受诅咒的人吧。与她在一起，大家都会变得不幸。
　　欧辰是，沈黎也是。
　　她还是该一个人才好……
　　陌菀手指紧抠手背，抠出了血迹也不自知。
　　她看到屏幕里，欧辰的背撞向了楼梯扶手。
　　他的脸迅速绷紧，眉毛紧皱，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表情。这时姜磊和季田从楼梯口跑下来。
　　摄像头应是装在楼梯第一平台的上面，才能将他们所在的位置拍得很清晰。包括自己被吓到呆滞的表情。
　　没一会季田和姜磊又跑上了楼。画面跟着转了一个方向。应是从楼梯口斜上方拍的画面。
　　这一段开始是沈黎发怒时的画面。再后面店里的服务员跑上来了。
　　沈黎不敢看自己打人的画面。他突感害怕。怕陌菀看到那视频中可怖凶残的他。他怕她讨厌他，怕她远离他！
　　他看了眼坐末尾的陌菀，又看了眼坐她旁边的欧辰，垂下了头。
　　他盯着手腕上的伤发呆。能在她身边的，不是他。
　　画面播完了。王警官说道：“还需要再看一遍吗？”
　　大家摇了摇头。
　　王警官继续道：“那我们谈谈医药费的事情。各位老师有什么想法，都说出来，我们一起商量。”
　　大家默不作声。
　　“既然大家都没有想说的。那先带受伤的孩子去医院吧，身体最重要。”
　　“不，我不要去医院……要把他先关起来……”张梅梅激动地站起来，指着沈黎道。
　　“嗯？为什么要把他关起来？”王警官和蔼地问。
　　“他打我，他还说要掐死我……我都被他打成这样了，还不把他关起来吗？”张梅梅大声嚷嚷着。
　　一定要把沈黎关起来，除非他求她放过他。
　　“能说说，他为什么要打你吗？”
　　“我怎么会知道，他就是个疯子，他就是要打我……”张梅梅说着，大声哭起来。
　　姜磊举手了。他要说话，他忍受不了这个疯女生了。
　　见王警官点头同意，姜磊站起来，怒瞪张梅梅说道：“真正的疯子是你，是你一直在激怒沈黎，是你自己找打……”
　　“我、我没有……我只是正常说话，是沈黎他想打我。”张梅梅否认。鼻青脸肿的样子，很能博同情。
　　“呵，真可笑。之前在店里，你可没少骂沈黎，怎么现在不敢承认了？”姜磊气得眼都瞪大了。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女生。
　　见姜磊脸色都气红了，季田站了起来：“王警官，这点我可以作证。若我不适合作证，新明高中的学生可以作证，他们也在场，大家都看到了的。”
　　闻言，王警官看向林德、李梦婷他们问道：“是这样吗？”
　　林德他们都低下头。
　　事实确实是这样，但他们是新明高中的，帮对方作证？这……可也不能说谎话吧。他们很为难。
　　张梅梅赶紧抢在大家作证前说道：“就算我骂人了，他就可以动手打人了吗？”
　　“你都骂人了，还不能打你几下啊？”姜磊气道。怎么会有这样的女生？死皮赖脸的，真让人讨厌。
　　季田轻拉姜磊，示意他不要被激怒了。他对王警官说道：
　　“警察叔叔，沈黎打人是不对，但一直被激怒，是个人都会受不了的。您不在现场，是不知道那女生说了多么难听的话。”
　　“并且，”季田顿了顿，“我怀疑那女生是故意滑到的。”
　　若真滑跤，要么后坐摔屁股要么前摔趴地上。怎可能，又后仰又往前滑行那么长距离。当是滑冰啊？
　　再说边上有桌子，想不摔跤，本能反应不该抓桌子吗？往楼梯口扑是找死吗？
　　摄像头在侧面，照不全那女生的滑跤样，但他看到了。
　　当时没在意，现在越想越不对劲。
　　她想害谁？李梦婷还是陌菀，又或是沈黎。
　　看她那么讨厌沈黎，应该是沈黎吧。不过没算好位置，她扑错了人，扑倒沈黎旁边的李梦婷了。
　　妈的！真是心思歹毒啊！
　　沈黎虽会武术，但也防不住突然袭击啊。并且他就站在楼梯口。
　　以后不能站那，太危险了！
　　“故意摔倒的？”王警官微眯眼。
　　其他人惊得瞪大了眼。
　　“我没有……我是脚滑了一下没走好，是店里地滑……”张梅梅急忙否认。
　　“是吗？是地滑吗？”王警官说着转头对站身旁的男警员道，“马上带人去检查地面。”
　　“也、也可能不是地滑，我当时好像绊到脚了。”张梅梅慌了。如果检查地面，肯定会发现地一点都不滑。
　　“到底是地滑，还是绊到脚，你好好想想。”王警官打了手势，制止就要出门的男警员。
　　不会真去检查地面。地面滑不滑，跟滑一跤没什么关系。
　　“是、是绊到脚了，我没，没走好，绊桌角了。”她记得旁边有桌子。
　　“这样啊。可刚视频里你脚没绊到桌子。”
　　“啊，那，那可能是我记错了……是绊了我自己的脚。”张梅梅强装镇定。
　　“你是叫张梅梅吗？”王警官收起和蔼，严肃道。
　　“是……”
　　“张梅梅，你知道警局里不能撒谎吗？”
　　“我没，没撒谎。”
　　王警官定定地看着张梅梅，常年办案的威严拿出来了：“你可知道，若有人被你撞下去，可能会死？”
　　王警官鹰隼样的眼睛，令张梅梅很害怕。她使劲摇头。
　　“王警官，”季田又站起来了，“我有个问题想问张梅梅。”
　　王警官点点头。
　　“张梅梅，”季田唤道，语气温和。“你当时是想把谁撞下楼？是沈黎？是陌菀？还是你同学李梦婷？”
　　话落，大家不可思议地看向张梅梅。张梅梅她真想害人啊？！
　　张梅梅慌乱向后退，离开了座位。见大家都盯着她看，她忙将头转向桌尾来躲避，但与坐在那的李梦婷对视了。
　　李梦婷双眼红肿看着她。她眼里蓄满了泪：“我们不是好朋友吗？你为什么要这样……”她说着呜咽起来。
　　“不，不是的……我、我没想把你撞下去……”张梅梅也呜咽起来，“是你刚好站那里……我真没想把你撞下去……”
　　她嘴角的疤，随着她哭扭曲着，像牛鼻环。
　　这疤很丑，同学们经常背后嘲笑她，说她戴了牛鼻环。但李梦婷从没笑过她。
　　她安慰她，还帮她回怼那些嘲笑她的人。
　　张梅梅抓住李梦婷的手，哭道：“我知道你不会有事的……你不会有事的……”
　　站她身边的男同学一定会拉住她，他们站得很近，不可能拉不住的。
　　张梅梅越哭越大声，忽地一下止住。
　　她突然绕过桌角，冲到坐桌尾的陌菀面前，指着自己嘴角到鼻间的圆形肉疤大叫：
　　“都是因为你，沈黎把我的脸都抓破了……呜呜呜……你为什么不去死啊……”
　　她看到陌菀吃惊的脸上光滑无暇，发狠地抓向她的脸。
　　陌菀本能拿手挡。手背立即传来刺痛，像针扎。
　　“张梅梅，住手！”男警员喝道。他快步走向她。
　　但张梅梅不听。她发了狠扑向陌菀。
　　“啪”地脆响，唤回了张梅梅的神智。是欧辰一巴掌扇在她脸上，甩开了她。
　　张梅梅捂住脸。脸上火辣辣的疼，令她更愤怒。“啊，我要抓烂你的脸！”她用力挥手，乱抓一通。
　　欧辰立即背过身子护住陌菀。背部的伤被指甲乱抓，阵阵刺痛。他沉了眼，忍着怒气。这个疯子，真是找揍。
　　“欧辰！”陌菀推着欧辰，想把他推开。他背受伤了，不能再被抓到！
　　但欧辰一动不动。他一手扶着椅子靠背，一手扶着桌子，将陌菀圈在里面护着。
　　好在男警员赶到了。他一把抓住张梅梅乱挥的手反剪住，将她拉回座位上。
　　新明高中的老师懵了。他们生出了自己学生是上赶着找揍的想法。
　　之前觉得她很可怜，现在觉得很丢脸。
　　王警官脸色阴沉，怒盯张梅梅。胆可真大，敢在他眼皮底下发疯。
　　还有这张桌子，这么大这么长做什么？从桌头到桌尾，不得花时间走啊！
　　还好那男生护住了自己同学，不然不白白被那疯女生抓花脸啊。
　　“新明高中，还有话要说吗？”王警官沉声道。
　　见王警官不高兴，年轻男老师哪还敢说话，想争取的医药费也不敢争取了。自己学生搞出这么一出疯戏，又疑似故意撞人，他哪还能提医药费啊。
　　这完全是自作自受。还是赶紧走了得了，免得再丢人。
　　“既然没有，就……”
　　“我有，”被男警员按住肩的张梅梅仍不安生，她打断了王警官的话，“我要沈黎陪我医药费。”
　　许是被警员像押犯人般禁锢住，让她觉得丢脸，她面露狰狞之色。
　　“张梅梅，你够了！”陌菀怒道，声音洪亮。她故意撞人，害欧辰受伤，她竟还敢说要医药费？简直不可理喻。
　　许是没想到一直沉默的陌菀会突然发火，大家都楞楞地看向她。王警官也眨了眨眼。这女生有意思。
　　之前看她看监控，一脸吃惊害怕的神情，以为也是胆小的女生。没成想发起火来，怒气值很高啊。
　　陌菀站起身，对王警官说道：“王警官，我有话要说。”
　　“你说。”王警官点头。
　　“陌菀，可以不说的。”欧辰轻声道，直觉告诉他陌菀说的不是她愿意想起的事。
　　陌菀摇了摇头。她看向张梅梅，稳声道：“张梅梅，街心公园的水池，你还记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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