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有一间阁楼的家
他刚准备骑上自行车,便听见有人喊他。
“小磊!”
他回望,爸爸正扶着奶奶走过来。
石征说:“这么晚了又往外跑。”
“爸!”他干巴巴地朝石征喊了一声,又一改阴郁的表情向奶奶亲热地喊了一声。
石家奶奶喜滋滋地用一种与她年龄不相符的语调,发出甜腻的声音:“乖……我的乖孙子!”说着好像突然长了力气,甩开石征的搀扶,上前两步,拉着石磊的手,又摸了摸他的脸,一副欣赏什么贵重物件的神情。
石磊被奶奶摸得有点不好意思,脸又红了起来。
三人一起进屋后,石征抱着自己的薄毯准备进儿子的房间。
“爸,你干吗?”石磊一眼便看出爸爸是准备跟他蹭床,还是忍不住明知故问,语气紧张且带着不满。
他自上了初中便不喜欢与人同睡,不管是谁,身边只要有人,他就睡不踏实。
石征似乎没有听出儿子的不高兴:“哦,这两晚我跟你睡,奶奶睡我们那张大床。”
“奶奶愿意跟妈妈睡吗?”石磊想找出一个肯定的,不容质疑的理由来阻止爸爸的安排。
“你妈妈呀,她在奶奶家,这两天不回来。”
“为什么?”石磊惊嚷。
儿子青春期特有的嗓音在高八度的音阶下着实把石征吓了一跳。这刚刚带着点成熟,还含着一丝嘶哑,甚至会有几个破音的声音让石征毛骨悚然。
他愤愤地骂道:“你叫什么!男孩子一点都不沉稳。”
儿子被他这么一骂,刚刚倔牛似的表情一下子便从脸上掉了下来,陡然变成了一副低眉顺眼、唯唯喏喏的样子。这更让他看不下去,在他眼里这是懦弱的表现。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我的儿子怎么可以这个样子?”
父子两人无言的对站着。最终还是石征先开了口,他知道自己不说话,儿子可能就一直这副表情的站在那里。
“奶奶家那片小区电力维修,就两天,奶奶先住我们家,妈妈留奶奶家看房子。”
“那……那……”石磊欲言又止。
“说!”
“我去陪妈妈,行吗?”儿子向他投来恳求的眼神。
石征稍稍想了一下,说:“去吧!”
他话音刚落,石磊已经飞出了家门。
石征上了阁楼,只是铺床的一小会儿身上已经汗湿。阁楼又闷又热,他无法想像儿子平时是如何待得住的。他很少上来,不是他不想,而是现在的孩子大多都抗拒别人进自己的房间。石征也听同事说过类似的情况,既然这是一个普通的现象,他也就算了。再说他与不知道如何跟十五岁的孩子较真这事。儿子的个头与跟他一般的高,如果两人都犯起牛脾气来,那场面估计也不好看。虽然现在石征还能镇得住儿子,但在心里多少已没过去那么自信了。于是石征索性回避这问题,不让进就不进吧,没必要跟一个孩子较劲。
阁楼约十个平方,沿墙放着一张中等宽度的木床,水曲柳的,现在已经变色,开始发黄。对面是窗户,窗下是一张书桌。床头有两个玻璃柜门的柜子,一个用来放书,一个用来放衣服。床尾就是楼梯了。
坐在床边,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天已经全黑。
夏天的夜晚并不比白天舒服多少,因为没有多少温差,晚上依旧燥热。半个月来滴雨未下,可湿度却不低。总觉得就要来一场大雨了,可是老天最多也只是阴上一小会,便很快放晴,跟着太阳就麻利地从云层里溜出来,怕误了钟点似的。
石征心里很烦,并不完全是因为天气太热。他的单位正在改制,人人自危,同事间说话也变得小心谨慎,生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他也想过,如果自己被调整下来,就辞职吧,不能越混越没脸面。自己也快四十岁了,现在出去或许还可以做点什么,等年纪再大些就彻底没了机会。可是离开单位自己又能干什么呢?他还没有想好,或者说是根本想不出来。自己的专业在民用上根本无所武之处,换句话说自己离开单位就等于是一无所长之人。这样的人该在社会上如何存活?总不能什么都不干吧,把整个家都丢给妻子。妻子原来是民营幼儿园的老师,生了儿子后就辞职在家带孩子,直到儿子上了初中才又开始工作。她现在专门教小孩子弹电子琴。妻子的琴技也只能教教学龄前儿童,不过好在现在许多家长都很热衷培养孩子的各种才艺,所以妻子教琴的收入还算说得过去。
“石征。”
石征听见楼下老妈叫自己,立即停止了胡思乱想,下了楼。
“妈,什么事?”
“小磊是不是出去了?”
“嗯,去陪美芝了。”
“哦,他不会是不喜欢我来吧?”
“怎么会?他只是不想跟我挤一张床罢了。”
“是这样吗?”
“当然是的,妈,你别乱想。其实我们早说过接你一起来住的,可你不愿意。”
石老太轻声地哼了一声。
“我来住?住哪?你这地方比我那还小,小磊还睡鸽子笼呢。我来往哪往,挂墙上?”
石征被老太太的话说得哭笑不得。
“妈,瞧你说的,我们哪能没个安排就请你来呢。我跟美芝都想过了,你来的话就住里屋,我跟美芝睡客厅就行了。小磊还睡鸽子笼。”石征说到这,想想不对,用手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做打嘴的动作。“什么鸽子笼?妈,瞧你把我带的。我们家小磊又不是鸟,那叫阁楼。往好听的说,是跃层。”他边说边朝老太太傻乐。
“得了吧,你乐个啥?还跃层呢?真当我老太婆没见识,跃层是这样的吗?”
“妈……”
“行吧,行吧,你要叫跃层就跃层吧。”说罢,摆了摆手,进屋睡觉去了。
石征望着被老妈关上的房门,心里很不是滋味。一直以来,他回避观察这个家,首要原因是它实在太小,一眼便可以看透。另外这让他感到难过,多么年来自己改变它的能力依旧为零。这房子还是父亲的单位分给父亲的,自己结婚后便住了进来,一直到现在。自己的单位也有过福利分房,可这等好事轮不到他。
在单位,石征只是一个普通技术人员,他的存在近似可有可无。领导既没表扬过他,也没批评过他。有的时候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已被遗忘了。他还是很想引起别人关注的,尤其是领导的,可是他不知道该如何表现,除在会议上对领导的发言努力鼓掌外,他就想不出其它引起领导注意的方法。他也明白过于冒尖不一定是件好事,但是从不冒尖一定是悲哀的。所以总结自身后他对儿子的希望就显得有点势利。
石磊骑着车拐出巷口,在路边的馄饨摊上吃了一碗馄饨,正好将口袋里的三块钱花掉。吃完正欲走,有人在他的背上拍了一巴掌,回头一看是胡桐雨。
“干什么呢?”胡桐雨问。
“没干什么?”说完就跨上车。
胡桐雨一把抓住车笼头,“急什么?”
“我要回家了。”
胡桐雨挑高一侧眉毛,“你家好像在那边吧?”她指了指石磊背后的方向。
“我去奶奶家。”说完又觉得自己有点傻,怎么她问什么自己就回答什么。于是,没好气地冲她嚷道:“你管我去哪?”
谁知对方一点没生气,反而笑了起来。接着双手扶着他的腰往自行车的后座上一跳,“带我一段,我不想走路了。”
石磊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可对方已坐在后座上,便不好意思再让她下去。
“你要去哪?”
“回家。”
“你家在哪?”
“骑过那条大街就是。”
“大街很长,究竟在哪?”
“骑啦!问这么多!”
石磊依旧不肯骑,涨红着脸问:“究竟在哪吗?”
“金丽雅苑。”
石磊知道那里,距离有点远。他有点犹豫,依旧停在那里。
胡桐雨又在他的背上重重地拍了一巴掌,“骑呀!愣这干吗?”
在她说一不二的命令声下,自行车有气无力的向前驶去。
胡桐雨的手依旧放在他的腰上。石磊的心扑扑乱跳,从没女生与自己靠得这么近。她的手肉肉的,软软的,放在他的腰上也是轻轻的,只是稍稍的扶着。小磊知道此刻自己一定面红耳赤。对于胡桐雨,平常小磊是有点怕的。胡桐雨在班级里对所有的男生都很凶,再加上她是班长,简直是除班主任以外第二个最可怕的人。现在这个二号可怕人物正坐在后座上,把自己当成代步的小驴子,而且是不容反抗,不许拒绝。
两人默默地骑了一段,胡桐雨心情好像很好,哼起歌来。这首歌小磊听过,也很喜欢,他在心里暗暗地跟着唱,人也放松许多。
“停!”胡桐雨突然喝道。
吓得小磊条件反射地一个急刹。胡桐雨的脑袋惯性地向前一冲,撞在小磊的肩胛骨上。
“哎哟,撞死我了,你会不会骑呀!还有……你怎么这么瘦?”小雨捂着脑门。
小磊像犯了什么大错似的,一言不发,只是稍稍回头望了她一眼,猜她应该没什么大事,又看向前方。
小雨下车,依旧命令的语气,“跟我来。”
小磊老老实实地跟在她后面。
小雨站在一家汉堡店门前等他停车。
这是去年刚刚进入中国市场的一家美国快餐店,刚开业的时候,购买队伍一直排到大街上。小磊没进去过,对于这些洋食品,父母持观望的态度,好像外国食品里都含有“鸦片”之类的东西。
“快点!”小雨催促。
进了店,没有多少人,与刚开业时不能同日而语。
小雨让他坐着,自己去买吃的。没过几分钟,她端着一个托盘回来了。托盘上有两杯汽水,两个汉堡,两小盒鸡翅。
她把托盘往小磊面前推了推:“快吃。”
石磊没动,望望食物,又望向她:“我不饿,吃过饭了。”
“再吃点。”
“真不吃。”石磊边说边摇头。
小雨突然眼睛一瞪:“吃!撑不死你。”
石磊被她这么一吼,赶紧把手伸向托盘。他的手悬在托盘上空,一下子不知该拿什么好。犹豫了一下,他拿起汽水。
小雨白了他一眼,拿起一块鸡翅递到他嘴边。
小磊脸红红地,慢吞吞地拿手接住,咬了一口。鸡翅比想像的好吃,小磊很快吃完。小雨见状,忙递上第二个。这次小磊不再客气,一只接一只的吃起来。
小雨只是喝着汽水,什么都没吃。
“你怎么不吃?”
“吃腻了。”
“你经常来?”
“嗯。”
“干吗请我吃东西。”
“不能让你白骑车带我。”
“没关系。”
“真的吗?我怎么觉得你刚开始一百个不愿意呢!”
小磊被人说破心思,尴尬地一阵急咳,差点呛住。看他那副怂样,小雨哈哈大笑。她看了一下手表,起身去柜台要了一个塑料袋,将没吃的两个汉堡装进去。
“拿着,你拎回去再吃吧。赶紧送我回家,太晚了。”她又恢复之前的严肃、命令的口吻。
小磊一听立即像个受到指令的士兵一样迅速地站起,跟着向外走。
把胡桐雨送到家后,石磊飞快地向奶奶家骑去。车把手上挂着那个装着汉堡的塑料袋,它随着车子一晃一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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