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无心的访客
奶奶家那边小区一片乌黑，有些人把折叠床从屋里搬出来，估计是觉得屋里太闷。从一扇扇敞开着的大门和窗户望去，可以看见点燃的蜡烛，它们正无力地发出昏暗的烛光。
奶奶家门窗紧闭，他不禁怀疑妈妈是否在里面。
他轻敲了两下门，里面没有回应。
于是又稍加用力地敲了敲。
里面这才传来轻轻地问话声：“谁？”
“妈！是我，小磊。”
里面没了声音，过几秒，门才缓慢地打开一条细缝。美芝从门缝往外看了看，确定是儿子后，这才笑着把门大开，拉着儿子的手臂让他进屋。
小磊问：“妈，干吗关着窗户，不热吗？”
美芝笑了笑，走到窗前逐一开窗：“你热是吧？”
奶奶家里一股老人家特有味道，那是一种酸酸的腐损的味道。不管天气热不热，光这味道小磊就受不了。他想妈妈应该也不会喜欢这味道，估计是一个人待在这里有点害怕吧，所以把门窗都关得严严的。他觉得来得真是太正确了，有自己陪着，妈妈不会害怕了吧。
他把装着汉堡的袋子在美芝的眼前晃了晃。
“妈，来吃汉堡，是同学请我的。你一个，我一个。”他将一个汉堡放在美芝的手里。
“哎哟，洋快餐呀。儿子你吃吧，我吃过饭了。”
“尝尝嘛，很好吃的。”
美芝一向不忍心回绝儿子，每当她将向儿子妥协时都是丈夫挡在前面。所以丈夫不在时时，一般儿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吃完，两人躺下。美芝睡床上，石磊打地铺睡在床边。
“睡地上会不会冷？”
“哪会冷呀，地板也很烫啦。天气预报说最低温度也有三十度呢。”
“你爸爸知道你来吗？”
“知道。”
“他怎么会同意？”
“他不同意干吗？”
美芝无言以对，是呀，丈夫为什么要不同意呢？他原先也是不同意自己独自留在这的。他还说这破房子有什么可看的，难道还怕进贼不成。可是婆婆就是不同意，说家里不能没人，没电她也待在这。丈夫想着不妥，黑灯瞎火的把老太太摔着可不好了。又说他留下看屋子，可婆婆听到这话便沉默着，横竖不表态。美芝明白婆婆是不愿意单独跟她住两天，最后他们夫妻衡量再三还是美芝留下，反正就两天的工夫。
一夜过来地上居然湿湿地，不知什么时候夜里下了一场雨，估计雨量不大，所以没有察觉。太阳依旧勤勉地准时出来打卡，经过一夜的雨水好像分别耀眼。
石磊见妈妈要出门，问：“妈，你要去哪？”
“我去给孩子上课。”
“暑假哎，不休息休息吗？”
“暑假才是你妈妈挣钱的黄金档期好吗？”美芝笑着说。
“现在的小孩真苦。”他老气横秋地说。
美芝笑道：“你苦不苦呢？”
“还行吧，只要不让我弹什么琴，吹什么号，就行。”
“你就这么不喜欢音乐？”
“喜欢！我喜欢唱歌。”
“那怎么没听你唱过？”
“爸爸不让唱，说我唱的那些歌都是通俗歌曲，哼哼叽叽的，没有男子气概。”
“你爸比较正统。”
“正统？是古板，腐朽吧！”
“小心你爸听见揍你。”
石磊一听这话立即哑巴了。
“好了，我要走了，不然要迟到了？”美芝又看了一眼墙上的钟，显出既想与儿子多聊一会，又不得不走的样子。
“妈，我骑车送你吧。”
“啊，你骑车带我，行吗？你还是小孩呀。”
“别总说我是小孩。我比你高比你重，让你骑车带我，也带不动了吧。”
石磊这话不假。美芝骨架纤细玲珑，模样柔弱的很。虽然三十六岁，但还是一副姑娘般的身材，细细的，没有一丝生育过样子。
“现在不让骑车带人了，警察会抓的。”
“天这么热，马路上哪还有警察呀。他们早不知躲哪吹空调去了。”
说到空调，这种还没有在百姓家普及的电器，好一点的单位纷纷开始安装，所以在单位里吹空调是一件特惬意的事，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单位等级的标志，职工隐形的福利。
美芝又看了看时钟：“好吧，走吧，不过你骑慢点。”
“妈，我送你去哪？”
“去金丽雅苑。”
“嗯？”
“怎么？不认识？你骑出去后我再告诉你怎么走。”
“我认识。”
石磊心里好笑，昨晚刚去过那里，一觉睡过来，又去了，不会再碰到小雨吧。
他把妈妈送到一幢楼的单元门口。
“妈，要我等你吗？”
美芝向他挥了一下手：“你回去吧！”便快步上了楼。
石磊骑着自行车在小区内晃悠，他不知道小雨家住几号楼，昨天只是送她到小区门口，小雨就让他回去了。
他觉得有些无聊，可又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如果能有人陪自己一起玩就好了，那怕是整天凶巴巴的小雨也行。
突然车头前有人挡住了他，是一个精干的老头。
“小子，你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
“我看你鬼头鬼脑的在院子转了好几圈了？”
小磊心想自己那有鬼头鬼脑，这老头这么这样说话，于是反驳道：“不行吗？”
“小子，别想干什么坏事呀，我可盯着你呢？”
看来老头八成是把自己当小偷了，不过自己这个样子在一个陌生的小区里瞎转，确实让人生疑。
“我找人？”
“找谁？”
“同学。”
“几号楼的？”
“不记得了。”
“叫什么名字？”
石磊犹豫了一下，心想要不要把小雨的名字说出来，说出来会不会有麻烦，小雨知道了会不会骂他？但眼前这个老头的样子，不说点什么，估计是摆脱不掉了。
他不敢正视老头。他总这样，躲躲闪闪的眼神让人觉得很有问题。
老头像是故意似的，竟然跟着他的视线跑。小磊把眼睛转向哪里，他那犀利的眼神就立马追到哪里，非要与他对视。
小磊被他看得毛骨悚然，只好说：“胡桐雨，我同学叫胡桐雨。”
老头的眼神射出怀疑的射线，他定了那几秒，像是在计划什么阴谋。
“来，小孩，跟我来。”老头对他换了一个称呼。
石磊只好乖乖地跟他走。
老头让他把自行车停在小区大门旁的车棚里，然后领着他向小区深处走去。
小区里的每幢楼都长得差不多，石磊已经没有方向感，只能跟着老头。七绕八绕，老头带他上了一幢楼，在一户门前停下。
老头虚着眼看了他一下，再无其它表情，按下了门铃。
很快门开了。
一个中年男人开的门。
见男人开门，老头一改刚才的面孔，笑呵呵地欠着身子，说：“赵先生，有一个小孩找你千金，说是同学。”
男人看了一眼石磊，问：“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石磊垂下眼睑，低声答：“叔叔好，我叫石磊。”
男人微微转头大声对屋内说：“小雨，你出来一下，你同学来找你。”
只听见屋里传来小雨轻快的声音：“来了。”
很快，小雨跑了出来，一看是石磊，吃惊地说：“呀？怎么是你？我还以为是吴梦菲呢。”
石磊尴尬的冲她笑了笑。
老头见石磊果真是小雨的同学，也不自然地冲着大家笑了笑，匆匆下楼了。
小雨将石磊直接领进了自己的房间：“找我干吗？”
“没事。”
“嗯？”
石磊觉得这样说好像不太好，赶紧找了一个理由：“找你一起去游泳。”
小雨想了片刻：“好呀，等一会吴梦菲来了，我们一块去。”
石磊见她毫无怀疑的答应了，松了一也。
这时，隔壁房间传来电子琴的声音。石磊本能的一惊，他隐隐觉得那是妈妈在弹琴。
于是装作很随意地问：“谁在弹琴？”
“噢，是我家请的电子琴老师，正在教我妹妹弹琴。”
“你还有妹妹，不是都计划生育了吗？”
“油，你还懂这个。”小雨向他翻了一个白眼，继续说：“我妈跟新丈夫生的。”
“什么？新丈夫。”
石磊有点吃惊。
“就是刚才你看到的那个男人。”
“那男人不是你亲爸了？”
“当然不是。”
“那你爸呢？”
“问这么多干吗？查户口呀。”小雨不快地说。
他见小雨一脸不高兴，眼睛也有点湿润，便不敢再问下去。又想起刚才老头称那男人“赵先生”一下子似乎明白了许多。
琴声时断时续的传来，旋律一会流畅优美，一会稚嫩生涩。他知道教琴的就是自己的妈妈，但是他不想说出来。自己妈妈正在同学家打工，这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同时心里又有那么一点骄傲，觉得妈妈还是很棒的。
“哎，石磊，发什么呆呢？我们一会去哪游？”
“去桃仙湖怎么样？”
“去湖里游呀……”小雨面露难色。
“怎么了，不敢吗？”
“湖水太脏了。”小雨找了一个理由。
“游泳池才脏呢，尽是尿，大家都在游泳池里小便。”
小雨扑哧一笑，用手推了他一把，小磊被她推得踉跄了一下。
“要死呀，说得那么难听。就是有小便也是你们男的尿的。”
“才不是呢，我就看见一个女的，游着游着，突然僵在那里。”说着石磊模仿起动作。他双腿微微弯曲，膝盖向外打开，两臂向前半曲半伸，嘴巴微张，面颊僵硬，两眼直楞前方，停了两三秒，表情突然松驰下来，接着屁股向前后各拱了一下，最后做了两个正常的游姿。
小雨看完他的表演，好像真有人刚刚在她面前尿了尿似的，闻到了臭味。她一面捂着鼻子，一面拿起手边的书向他扔去。
“你要死呀，这么恶心的动作你也做。”小雨笑骂道。
石磊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跟着一旁傻笑。不过对于小雨的叫骂，他已不再害怕。他过去是多怕她呀。在他眼里小雨就是班级的女皇，除了整天射向男生们凶巴巴的眼神外，更有与他们保持足够距离的生分。而此时小雨温和而可爱，即便骂人也是笑嘻嘻的。
窗外有人喊着小雨的名字，她伸头一看，对着下面说：“来了。”
“走，菲儿来了。”
她拿起一顶太阳帽往脑袋一扣，就往外走，小磊立即跟上。
琴声依旧断断继继，小磊出门前朝传出琴声的房间看了一眼。门关着，什么也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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