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为什么

就这样，简峰留下一封书信，拿上家里所有的钱去了外省和施小慧开创新生活。

        鲁秀梅读完那封信时，差一点没昏厥过去。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丈夫居然会做出如此冷酷无情的选择。

        简峰离开的那晚，鲁秀梅一整夜都没合眼。她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与绝望之中，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又该怎么对女儿交代这件事。

        丈夫无情地抛下她们母女俩走了，并且带走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这个家眼前不但少了顶梁柱，还变得一穷二白。

        现在厂里不景气，鲁秀梅虽然还没下岗，但每个月的工资只能发70，还经常拖欠。

        她身上仅有的几十块钱，要怎么维持两个人的生活呢？更重要的是，她要怎么告诉女儿爸爸不要她了？她实在说不出口。

        简丹出生的时候，简峰一看是个女儿就不太开心。

        他更想要儿子，作为男人，他觉得自己有为简家传宗接代的责任。偏偏老婆生的是女儿，这让他无法不失望。

        如果丹丹不是女儿是儿子，或许简峰都不忍心抛下孩子一走了之吧？

        ——一念至此，鲁秀梅更是万分伤心：女儿毕竟也是你的亲生骨肉，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呢？

        简峰走后的前三天，尽管心情糟糕透顶，但鲁秀梅还是要假装若无其事地去上班，还要一如既往地照顾女儿。

        每天早晨简丹自己去上学，中午在学校吃饭，下午放学后回到家，一边做作业一边等妈妈做晚饭。

        对于父亲这几天不在家的事，简丹已经问过鲁秀梅原因。她搪塞为他出差了，小女孩信以为真。

        第四天，鲁秀梅听说了一件事。附近的春江发现了一具溺亡的男尸，已经泡得肿胀不成人形。

        由于死者没有随身携带任何物品，警方很难确认死者身份，只能发布认尸启事来寻找家属。

        鲁秀梅心念一动地找到警方，声称自己的丈夫三天前跟她吵架后愤然离家，一直没有回来，担心是否出了事。听说春江找到了溺亡的男尸，她就想来辩认一下。

        辩认的结果，当然是鲁秀梅“确认”死者就是自己的丈夫简峰。

        简峰的父母结婚后长期不孕，四处问药求药折腾了好多年，终于在简母三十八岁那年生下了唯一的儿子。

        作为一名高龄产妇，她的身体在生产后变得非常差，不到五十岁就病逝了。简父则是在退休第二年死于脑溢血。

        简氏夫妇都不在了，作为唯一的直系亲属，只要鲁秀梅认了尸，其他人自然而然地都不会有疑问。

        因为死者经法医鉴定属于自然溺亡，不涉及犯罪因素，家属确认后警方就不再检测对照指纹或其他。尸体被移交给了鲁秀梅，她直接送往火葬场火化了。

        虽然下了岗，但简峰仍然是华兴机械厂的工人，所以他的意外身亡能换来厂里提供的一笔抚恤金。

        鲁秀梅之所以要冒认一具浮尸充当丈夫的遗体，这一点是很关键的因素，可以解决她的经济困境。

        当然，一个“意外溺亡”的父亲无论如何好过一个抛弃女儿的父亲，她实在不愿意女儿受到伤害。

        简丹讲述完当年被鲁秀梅刻意隐瞒的真相后，任远飞和郭伟民都良久无声。

        两位刑警队长怎么都想不到，姜继兴原来就是简峰。

        他当年并没有死，而是抛妻弃女去了外省，打算和初恋情人一起开创新生活。而被他抛弃的妻子和女儿，因为他这一极其不负责任的选择遭受了磨难重重。

        这一刻，任远飞完全不难明白简峰为什么会自杀了。

        昨天在那间门卫室里，简丹与简峰单独交谈的时候，一定透露了鲁秀梅作为“寡妇”遭到晏庆海强的事；也肯定透露了她本人被孙万里选作欺凌对象是出于“丧父”的原因。

        在简峰抛妻弃女离开后的日子里，作为没有丈夫保护的女人，没有父亲保护的女孩，她们受到的伤害是一生挥之不去的梦魇。

        无论他现在如何努力想要弥补，也注定得不到原谅，只能收获刻骨的憎恨。

        所以，简峰才会在临死前说那句话——我最该死。因为妻子女儿所遭遇的一切不幸与伤害，都源于他当年无情地抛弃了她们。

        沉默片刻后，郭伟民定定心神继续问：“那么二十六年前，姜继兴——哦不，简峰涉嫌的那桩无头女尸案，尸体是否就是施小慧？”

        简丹神色淡漠地点点头：“是吧。他说过离家半年后就和她闹翻了，有次吵架时一气之下掐死了她。”

        “他们是怎么闹翻的有提过吗？”

        “抱歉，这我就不清楚了。我没问，因为我完全不想知道这些细节。”

        “那武天雄、居妍、孙万里和王桂枝，他们是否都是简峰杀死的？”

        “是，他说杀这些人是想帮我出气和报仇，还说这是他弥补我的方式。因为过去的二十多年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所以现在想尽最大努力去弥补。”

        任远飞与郭伟民面面相觑，如此变态扭曲的父爱，已经完全不是正常人的心态了。

        简峰自杀身亡后，他生前犯下的几桩命案虽然通过简丹的讲述被间接证实了，但具体的作案经过警方只能靠合理推测了。

        简峰犯下的第一桩命案，是二十六年前发生在d省s市的无头女尸案。受害人是他的初恋情人施小慧。

        任远飞让梁姗在资料库查了一下施小慧其人。

        虽然这个名字很普通，同名同姓者多如过江之鲫。但她曾经是一桩□□案的受害人，所以排查起来一点都不困难。

        相关资料显示，十六岁那年，施小慧因为遭到姑父与表哥长期奸污而怀孕，被一位热心的妇女干部带去派出所报警。

        两名性侵未成年少女的罪犯陆续于七年后、五年后刑满释放。

        施小慧的姑父出狱后照样和她姑姑在一起生活，两个人仍然在世，都是快八十岁的老人了。

        施小慧的表哥今年五十八岁，和老婆一起经营着一家小超市。他们膝下有一对双胞胎儿子，目前也已经分别结婚生子了。

        当年的受害人已经尸首分离地惨死在异地他乡，可是当年的施害人却过得很好，四世同堂地在一起共享天伦之乐。

        梁姗忍不住骂了一声：“我靠，为什么有时候坏人没有坏报，好人却不得好报呢？真是太让人郁闷了！”

        施小慧的母亲已经去世，父亲还活着，目前跟着儿子儿媳一起生活。

        当任远飞和刘川一起找上门去通知他们，施小慧在二十六年前就已经遇害时，他们的反应也很麻木。

        施父一脸漠然地说：“死了也好，反正她活着也是丢人现眼。”

        那一刻，任远飞都很想爆粗口，深吸一口气忍住了。

        刘川毕竟年轻性子急，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有没搞错，好歹也是你的亲生女儿，她死了你就一点也不难过吗？当年被强又不是她的错，为什么要怪她丢人现眼啊？”

        被年轻的刑警这么一数落，施父脸上有些挂不住，愤愤然地用力拍了一下桌子。

        “我没什么可难过的，就算当年被强的事不是她的错，她后来在外头做小姐总是自己选的路吧？真是全家的脸都被她一个人丢尽了。”

        任远飞一怔：“施小慧在外头做过小姐吗？”

        施小慧的弟弟施小军在一旁点着头说：“是的，虽然她当年丢下老公后一个人跑去了外面，跟我们再没有联系。但是有熟人曾经在沿海一带见过她，说她在一家酒店的桑拿部当小姐，每天靠接客赚钱。我们一家都被臊得抬不起头来做人。她老公还曾经带人过去想要抓她回来，去了后才发现她已经又跑掉了。据说做小姐的人经常换地方甚至换城市工作，既能让客人有新鲜感，也方便躲开一些不必要的熟人。”

        当年施小慧逃离家暴她的丈夫，一个人独自远走他乡，最后居然选择了做小姐谋生，真是一个让人唏嘘万分的选择。

        作为一名性侵案的受害人，从事性工作按理原本是施小慧最为抵触的事。

        为什么她会走上这条路？具体原因已经不可得知。但很大一种可能性应该是这样的——她自暴自弃地决定破罐子破摔。

        反正在所有人甚至家人看来她都是一个脏透了的烂污货，也就无所谓变得更脏了。

        意外获知施小慧远走他乡后是靠做小姐谋生的信息，任远飞就不难猜出几分简峰和施小慧当年闹翻的原因了。

        当初与简峰在s市重逢后，施小慧只说自己在酒店客房部工作，并没有如实告之她的真实职业。

        可能面对初恋的情人，她不愿意被他知道自己现在是人尽可夫的□□，更愿意在他心里保持着当年那个无辜受害的少女形象。

        当简峰决定抛妻弃女地来s市和施小慧一起鸳梦重温时，她或许也厌倦了风尘岁月，想找个男人回归正常生活，更加刻意瞒下了自己这段不可告人的经历。

        当一对年过三十的男女因为初恋情结再次走到一起后，等待他们的未必就是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那是童话故事里才有的美好结局，现实中，朝夕相处的生活总免不了磕磕碰碰。

        而成年男女的性格思维大都已经完全定型，很难再为对方做出改变，一旦产生价值冲突观往往很难调和。

        简峰与施小慧在一起生活后，最初的蜜月期估计还能彼此忍让与包容，但时间一久，冲突总是再所难免。而一再发生的争执与吵架，也必然会令他们双方都渐渐感到失望。

        简峰失望的时候，难免会想自己为了她抛弃一切是否值得。而施小慧要是失望了，没准会想重回昔日纸迷金醉的风尘生涯。

        如果不能把终身托给一个可靠的男人，当然不如趁着姿色尚存多捞一点钱来得实际。

        如果有一天，施小慧对简峰摊了牌，当这个为了追求真爱而抛弃妻女的男人，意外得知自己追爱千万里的女人其实是个人尽可夫的□□，他一定会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了。也会认为对她的付出太不值得，愤怒值当然是爆表模式。

        在情绪极度愤怒的情况下，简峰怒不可遏地失手掐死施小慧，可谓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态恶化。

        简峰掐死施小慧后，过了二十四小时才处理她的尸体。这期间他应该有过强烈的思想斗争，自己到底是去自首呢？还是瞒下整件事呢？

        自保的心理最终占了上风，他决定毁尸灭迹，把杀人一事掩盖过去。

        他砍下施小慧的头单独扔掉，显然是想尽可能地撇清与自己的关系。这样万一尸体被人发现也弄不清身份，就很难跟他扯上关系。

        但是在运送躯干的过程中，他不巧被联防队员拦下盘问。

        因为心里有鬼，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逃跑。虽然侥幸跑掉了，但他担心联防队员看清楚了自己的长相，一定第一时间就收拾东西逃离了s市。

        简峰逃离了s市，施小慧的尸体虽然被警方发现了，但找不到头部就无法确认身份。

        虽然办案人员发布认尸启事，也核查了近期内所有的失踪女性，却一直没有发现能匹配得上的对象。

        作为一名性从业工作者，施小慧的交际圈里当然不会有真正关心她的人。

        无论是欢场客人还是小姐同事，对于她的突然消失肯定都不以为然。

        毕竟干这一行的人大都神出鬼没，换场子去别家做也是常有的事，绝对不会有人报警找她。

        而简峰在s市更是过客一枚，这里没有认识他的熟人，他是留是去都不会有人关心。

        他杀死施小慧跑了，偌大的城市没有一个知情人，自然也就没人能对警方提供丝毫线索。

        事实上，唯一一个可能对警方提供线索的人，是施小慧的房东。

        施小慧当年在s市单独租了一套一室一厅的小公寓，租金按押一付三的形式交付。简峰过来投奔她后，两个人就一直同居在这套公寓里。

        命案发生前不久，施小慧刚刚交纳了第二季度的房租。所以他俩一死一跑后，房子空了两个多月也无人知晓。

        直到房东来收第三季度的房租一直找不到人，直接拿备用钥匙进了屋，这才发现房子显然已经很久没人住了。

        虽然不知道房客为什么没有退租就走人，但房东无所谓，毕竟不用退押金对他来说可不是什么坏事。

        而且他以前曾经见过施小慧浓妆艳抹地陪着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在夜店喝酒，猜出她的职业应该不正当。还琢磨着她是不是碰上扫黄被抓，警方把她送去收容教养了。

        做了一下清洁卫生后，房东就重新把这套小公寓对外出租，一对年轻的情侣很快搬了进来。

        这对情侣一起甜蜜蜜地布置爱巢时，丝毫不知道两个多月前，施小慧就被掐死在卧室的大床上，而卫生间则是她尸首分离的地方。

        简峰就在这里用菜刀砧块砍下了她的人头，然后把被血水弄得狼藉一片的地板冲刷得一干二净。

        一气之下掐死施小慧是简峰第一次犯下命案，当时他经验不足，胆子也小，吓得连夜逃离s市，开启了长达二十六年的逃亡生涯。

        可以说，这二十多年的逃亡对简峰来说是一次漫长的学习过程。

        这种提心吊胆东躲西藏的生活，让他变成了一个实战经验丰富的逃犯，学到了很多反侦查技巧。

        在谋杀武天雄与居妍的时候，简峰可谓是完美运用了这些技巧。

        他把这桩杀人案做得几乎天衣无缝，如果不是办案交警看出不妥，案子差一点就被当成小偷偷车逃离时意外造成交通事故的肇事案。

        有了这一成功案例在先，简峰再次谋杀孙万里时，自然也是毫无难度。

        秘密跟踪他，弄清楚他的生活规律，再伺机下手杀人，这些都已经是他驾轻就熟的事。

        至于简峰是怎么听见了简丹与孙万里在医院时那段剑拔弩张的谈话，任远飞也有了一个新的猜测。

        那天毛阿姨打电话让简丹回来接她和舟舟去医院时，简峰应该并不知道此事。

        他可能是后来听门卫的保安说起看到简家的保姆带着孩子去了医院，又或者是看到了毛阿姨在微信朋友圈里发的动态，这才知道舟舟生病了。

        如果简峰得到消息赶去医院后，正好撞见简丹和孙万里在医院大楼外面进行那场不愉快的谈话，他很有可能悄悄靠近偷听他们的谈话内容。

        而大楼外没有监控摄像头，自然也就拍不到他。

        根据这一猜测，任远飞让刘川调阅了医院大门那个路口的电子眼监控录像。

        一般的路面监控大都保存三个月，主干道会保存六个月。恰好这里就是一个主干道，监控录像还保存着那一天的画面。

        在那一天的录像画面中，简丹和孙万里谈话前几分钟，果然有简峰匆匆走进医院大门的身影。

        王桂枝的遇害经过就更好推断了。从两位保姆抱着桂圆卡喉的小舟舟下楼求助开始，简峰就一直跟在她们身边。

        他全程目睹了王桂枝一再否认自己给孩子喂食过东西，当真相在医院被揭露时，他肯定也躲在某个角落中注视着一切。

        外孙的死并非意外，而是保姆的人为过失导致的。

        王桂枝先是不小心地喂舟舟吃了没有去除果核的桂圆，又在桂圆卡住孩子的喉咙后一再隐瞒真相，以至延误救治时机。

        这一切都让简峰怒火高涨，他当然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这个害死外孙的保姆。

        如果当时王桂枝能留在医院承担自己引发的后果，而不是偷偷溜掉想要逃避责任，她是可以活下来的。

        那样警方接到报案后会把她控制起来，简峰就没有机会动手了。

        可是王桂枝不想承担责任，为求自保选择跑掉。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一跑反而把自己送上了黄泉路。

        简峰一直如影随形地跟在她身后，等她走进正午时分游客寥寥的公园躲荫凉时，他也就找到了动手杀害她的机会。

        最后犯下的这桩命案，简峰像最初那样在极度愤怒下徒手扼杀了王桂枝。

        命运在漫长的时间里兜了一大圈后，终点又回到起点。

        二十六年前，他掐死了施小慧变成警方追捕的逃犯：二十六年后，他掐死了王桂枝，彻底暴露了自己隐藏多年的逃犯身份，成为了警方的瓮中之鳖。

        二十六年前发生在s市的无头女尸案，以及今年发生在t市的武天雄和居妍的双尸命案、孙万里被杀案，几桩命案的真相总算都水落石出，陈年积案也终于得以结案。

        简峰已经自杀身亡，不需要再对这几桩命案承担刑事责任。任远飞询问简丹是否愿意认领他的遗体时，得到了意料之中的否定答案。

        “不，我和这个男人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你们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

        任远飞也没有劝说，因为他知道说也是白说。简丹心志坚定，只要决定了的事就不可能说服她改变主意。

        简峰的遗体被送去火化后，骨灰盒就交由相关部门处理了。

        他在人世间活了五十八个春秋，前半生过着十分平淡的生活，三十二岁那年迎来一场人生巨变，后半生一直是颠沛流离地逃亡模式。

        最后化作一捧无人认领的骨灰，惨淡潦草地结束了匆匆一生。

        当年作为命案受害人，施小慧的无头尸体火化后骨灰一直保存在s市殡仪馆，以待有朝一日能被亲人认领。

        当她的身份终于明确后，办案警察还以为终于可以让她的骨灰回归故乡入土为安。然而，结果却让人十分无语。

        施父态度强硬地坚称自己早就没有这个女儿了，拒绝认领施小慧的骨灰。她的弟弟弟媳也不愿意答应这么晦气的事。

        “我们不想管，随便政府怎么处理都行。她离开家已经几十年，说真的我们早就对她没有感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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