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蹲墙角

程家此时很是冷清，程二公子程昀瑾正低着头跪在程家老爷程恕的书房，惶惶不安。

        程恕送完最后一位比较重要的客人，转头关门后，亲和喜悦的笑容转瞬消失，满脸怒容，压着火气问管家：“程昀瑾现在在哪儿？”

        管家小跑两步到程恕身边，禀报道：“二少爷在老爷书房跪着。”

        程恕冷哼一声：“现在知道跪了？！”他没被这东西气死算是命大，“丢脸的时候怎么不来跪？！要命的时候才知道？！”

        “老爷。”管家压着声音提醒，“三少爷在三思阁那边等您呢。”

        “什么？！”程恕一时没听明白，“他不是嫌家里吵跑出去了吗？他还知道回来？！一个个都想把我气死才满意！”

        管家疑惑：阿福那个小子跑哪里去了，不是让他给老爷报信吗？

        “三少爷带了无量宗的少主回来，现在在三思阁。”

        程恕满面怒意凝固，安静少许，他叹了口气，皱着眉面有忧色：“你怎么不早说？”

        管家道：“我早就让阿福告诉您来着。”

        程恕也疑惑，但没细想：“你去书房让程昀瑾明天再来找我，警告他不管怎么样，都是我们理亏，不能怠慢了婉儿。”

        管家领命，小跑着去了书房，程恕深吸好几口气，才改道去三思阁。

        江遇闲到达程府的时候，程府的人少了一大半，大部分家丁甚至商铺伙计都在外面找叶大娘，就连家中护卫都派出去了一半，他见厨房有烟火气，便跑过去蹲墙角，时衍影子般跟着他一块儿蹲墙角，让他生出些违和感，可能时衍这人气质和蹲墙角不搭。

        恰巧厨房的人正在小声讨论今天这事儿。

        “叔儿，刚才管家和你说了叶大娘是怎么回事儿了吗？她是不是遭不测了？我们不会也跟着倒霉吧？”

        “这谁知道？管家说这事儿啊难办着呢，你也别问了，快点把你那边的东西弄好，三思阁那边可等着呢。”

        “我听家里老人说这仙人都是辟谷的，怎么让我们做这么鲜的鲜汤？”

        “你懂什么？！不会说话不要乱说！这是用来除邪的！去去去，一边去，让你来给我搭把手又不是让你在这里乱说话的。”

        “叔儿，你别这么说，我就好奇问问，这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无量宗的上仙，我听他们说叫什么抱元上仙，是不是无量宗那个少主？”

        “对，哎呀，你别再叨叨叨的，我这边都要好了，你也快点，这节骨眼少说多做，别废话了。”

        ……

        江遇闲在墙角等着，直到两人把鲜汤做好装进盅里往三思阁送去，才远远跟过去。

        程府不愧是富甲人家，左拐右拐了好几圈才到三思阁。

        三思阁建在一片桃林里，幽森地点着两盏石灯，和其它地方的灯火通明格格不入，还被加了层阻挡邪祟恶鬼的结界，看起来像是为了保护什么人，也可能只是为了引诱什么人——结界太明显了。

        怪里怪气的。

        是云随初想做什么还是闻人遐想做什么？

        江遇闲远远望着在三思阁顶层楼里的人影，觉得现在小辈真是胆大妄为。

        云随初让厨房做鲜汤除邪应该是为了引邪祟，这是一种通用又需要特定“食材”的法子。

        世上有一类统称为“祟引”的东西，它们生长在唯一一条流经冥界与凡界的河流——忘川中，忘川里血肉白骨浑浊、污秽怨念丛生，是滋养邪祟恶鬼的温床，生长在忘川里面的东西对邪祟恶鬼来说都是灵丹妙药，将它们处理好后放进鲜汤里，再施以“招引”一类的术法，可以用来吸引邪祟，也能用来招引鬼魂。

        当然，有些在类似地方生长出来的东西同样可以当作引子吸引邪祟鬼魂，只不过这法子是由忘川里面东西开始，后来即使传开了，也只将忘川里面生长的东西叫做“祟引”，以外的称为“祟招”，这主要为了区分用来作引的东西是不是忘川里面长的——忘川里长的都可以用来吸引邪祟鬼魂，“祟招”这东西得看具体效果，有些看上去可以，其实并没什么用。

        这些东西本身就是邪祟之物，使用时都得注意反噬，这反噬不仅仅是其本身，更要注意招引来的东西。

        显然，与程家有关的邪祟鬼魂八成和灵识领域有关，云随初不是想拼命就是脑子坏了，又不是灵医，想什么呢？

        江遇闲问时衍：“你觉得我们该进去还是在这里看着有没有邪祟鬼魂过来？”

        云随初那嫉恶如仇的一时半会儿肯定不会相信他们，只能他们来做选择。

        时衍道：“等一会儿。”

        “好吧。”江遇闲又拉了段红绳扣了个传音的结，将它抛挂在面前那棵桃树的枝桠上，“那我们绕到后面，那边窗户多看得清楚。”

        在来这里的路上他们遇到过一些护卫，但是三思阁这边一个人都没有，估计都被撤了，他们无需避开什么人，正大光明绕到三思阁后面方向。

        侧面那扇窗显然比不了后面这一大排窗户，人影看得极为清楚，一共十个，甚至他还能看出来哪个是程昀瑜哪个是云随初。

        很快，端盅过去的两人离开了三思阁顶层楼，过了好一会儿，等那两人进入云随初估测的安全范围，云随初才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放着盅的案几边站着，没打算施法。看窗上人影差不多静止的情景，应该是在谈论什么。

        果然有点怪怪的。

        现在三思阁里面剩下八人，除去无量宗三人，程昀瑜，程老爷，还剩四人，歌姬与程昀瑾有关，应该还有程昀瑾夫妻，接着该有程昀瑜娘亲，正好八人。

        用“祟引”之法招鬼魂，最简单的方式是让与鬼魂有关的人在一旁，云随初不相信程家的人，便让有可能有关的人都待在了三思阁？

        “不对呀。”江遇闲自言自语，“如果我是云随初，明明做什么都无济于事却要继续做，这是为什么？”

        他望向时衍，下了结论：“因为我相信别人。”

        云随初相信的人，这个人首先得是灵医，其次得是云随初认识信任的人，甚至是关系不错的，放眼现况，估计是容醉眠从“阻碍”里出来，并且和云随初汇合了。

        所以，当时与闻人遐的冲突是因为容醉眠之前有过什么示意提醒？

        这就有个小问题需要解决：暖曦阁时，云随初为什么会从程家里面出来？

        江遇闲轻轻叹气：“你猜叶大娘哪里去了？”

        时衍没猜，抬手捏了个循迹的诀，然而刚成就被江遇闲伸手抓住他指尖浮动的灵气，硬生生给掐住了。

        江遇闲将握着灵气的手靠到唇边，轻轻吹了下后松开些，那几缕灵气立即挣扎着四散飞去，却是接连着逐渐消失。

        他放下手，这才颇有微词道：“你这是作弊。”说着指了指程家后院——家丁护卫住的地方，露出些笑，“我们也去找找？这里等会儿再说。”

        时衍朝江遇闲指的方向望过去，一丛丛茂密的枝叶层层叠叠、起起伏伏，偶尔有些微弱的光亮，随着忽然刮起的风晃动。

        江遇闲伸手在时衍眼前晃了晃：“看什么呢？”

        “我在看那些树和光。”随着时衍的回答，风越来越大，没有一点儿停的想法，还带下朵朵桃花拂过他们周围，雨猝不及防落了下来，细细绵绵的，像夜色的无尽情丝，时衍忽然又道，“你认为她并不是意外失踪？”

        “谁知道呢？”江遇闲笑意更深，但多是乐趣意味，“走不走？”

        时衍孤零零一个字：“走。”

        程府后院与前面隔着高高的红墙，共有三个门，一是后门，用于普通家丁们的日常进出，二是通向无人小巷的侧门，多用于送货拉车，这两扇门在戌时一到就关闭，卯时才开门，往来皆要登记在册，三是他们眼前这扇有护卫把守的厚重铁门，家丁仅可从这唯一铁门进入前面。

        有些大户人家家丁多，规矩定的也比较多，主仆地位明显，往往会有相关的规矩管束家丁，比如门禁。

        在规矩多的程府，又有云随初在，这么大费周章都找不到一个厨娘，此事当然蹊跷，不过叶大娘失踪这事儿的蹊跷又有巧合，有可能，程昀瑜那时的反应并不是听风就是雨，而是想到了什么事情，只是没说出来。

        江遇闲避开护卫视线，沿着高高红墙往偏僻地走，一直走到两棵古树苍郁、丛丛灌木深静的一个不起眼角落，他站定在古树旁，静静听了一会儿周围动静，确定没任何可疑的之后，轻盈一跃翻到另一边。

        他落地时，时衍也到了这边，只不过他是翻了个墙到的这边，时衍是从那边消失，出现在这边。

        翻墙也是一种乐趣，时衍这人不知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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