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冬狱城

行刑的前一天，莱蒙吃不下东西，哈罗德·雷曼禁止了一切狱卒的休假，要求全体观看行刑的过程，在知道有狱卒要被行刑时，罪犯们异常兴奋，他们使劲地摇动着囚牢的铁闸，用两根手指压在嘴唇中间吹响哨声，从白天要夜晚。他们被各地的领主和主教大人宣判了罪名，冬狱城作为他们赎罪的归宿，有些会被关押数年，有些会被关押数十年，有些甚至会被关押终身，但无论是谁，每日日出时分和日落时分，冬狱城的主教大人都会念诵《圣书》，虽然他们大多的人没有信仰或是有着其他的信仰，但卡尔曼修士仍然每日吟诵。

        莱蒙的每天都被吟诵声叫醒，虽然便能从狭小的琉璃玻璃窗户中透进阳光，阳光会先洒进他的桌子，然后会照射到他的酒壶，狱卒出勤时不允许醉酒，但起床后的少许葡萄酒会让他感到更加清醒。但他吃不下东西，在骑士塔里的就餐厅，厨师送上的喷香的鸽子派，炸得香脆的培根和从白塔运输而来的鳗鱼和红鳟鱼都未曾让莱蒙提起胃口。

        邻桌的是本特利·巴尔弗爵士，河谷镇戴维斯老爵爷的三子。戴维斯·巴尔弗年初时，亲自将儿子本特利送来冬狱城，他现年二十五岁，十六岁时被封君达肯·贝尔托德亲自册封为骑士，而这一切只是看在戴维斯老爵爷的面子上，在光啸城举办的比武大会上，本特利甚至没有折断一根长枪，他甚至输给了一名雇佣骑士。

        本特利爵士不停地嚼着烤培根，咬出咔咔的声响，他是冬狱城的城楼守卫，受城楼守卫队长拉尔斯·艾因格统帅，而拉尔斯爵士正是侦哨营统帅瑞姆斯·艾因格的弟弟。

        “厨子的手艺越来越差，是不是把我们当成了罪犯”本特利抱怨道，但是嘴还是没停下。

        “我们和罪犯又有什么区别，在这四面围水的城堡，在这……受诅咒的城堡中，我们又何尝不是罪犯，你该不是以为自己是城堡中的爵爷，战场上的骑士吧！”一旁的莫尔顿·布鲁克斯将一块面包撕成两块，沾着肉汤塞进嘴里，随后舔舐着嘴唇继续说道“我觉得挺好吃的，至少饿不死。”

        “你的要求真低”本特利放下手中的培根“枯叶镇吃的东西难道比这儿还差？”

        莫尔顿停下手来，斜眼看着他说道“枯叶镇吃什么，我不知道，韦曼伯爵不过只是我的表亲。你自然不必用枯叶镇的饥荒来取笑我，爵士大人，这里不论出生，只轮武艺，如果你觉得不爽，可以在校场跟我提出比武对决，冬狱城的习惯，一对一，狱卒对狱卒！”

        “好了！”拉尔斯·艾因格站起来，双手撑着桌子说道“你们两个都给我闭嘴！本特利，你在比武场上的表现我们也是有所耳闻，河谷镇的确富裕，但我们更听过民众说的那句‘给我一队本利特·巴尔弗，河谷镇来个底朝天！’你败家的事迹整个希尔洛斯应该都有所耳闻了，还有你，莫尔顿，别动不动就跟枯叶镇划清界限，当年的饥荒，你父亲甚至带走了枯叶镇的一大车队的粮食，最后近邻的奔马城予以援手，才没有让更多的人饿死。”拉尔斯的长相没有他哥哥那般强硬，他哥哥长得像块石头，而他则长得像块精钢，修剪得长短划一的胡须布满了下巴，而两腮和唇上的胡须则被修剪干净，他长得一张长脸，继承了艾因格家族强壮的身体。

        在场有超过十个城楼守卫，超过十个狱卒守卫以及侦哨营的同僚，瑞姆斯大人不在场，顿时大家停下了手中的食物。

        “拉尔斯，他们不过是吃饭的斗嘴，每天都这样，你也该习惯了”莱蒙挥着手示意让他坐下。

        “你们是城楼的守卫，每天在城楼上巡逻，也许你们看不到远处游荡的骑兵，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们，断剑兄弟会的人数在壮大，他们没有南下，因为南下会面对坠日之城的进攻，他们只在碎石河和断流河之间游荡，他们中的人时常光顾咸鱼村，你们继续斗嘴，终有一日叫他们射你们下来。”拉尔斯坐下后仍旧不依不饶。

        在场有兄弟用完早餐，舒展着身体去替换昨日晚班的同僚，而卡尔曼修士的念诵还在继续“主神卡拉苏恩用他的手掌轻拍年轻人的头顶，告诉他，罪孽已被审判，当一切罪孽被放下时，即便是恶人也会得到宽恕”

        莱蒙走出骑士塔，初升的太阳让他感觉没那么冷了，但他仍旧系紧了他的披风向着圣堂走去，路过囚笼时，他看到有虔诚的信徒跟着念诵，他记得这人半年前用捡来的青铜片磨成的利器在手臂上刻画了教会的图案，圆环中间的交叉十字，而如今伤口早就愈合，凸起的新生皮肤成为了他的祷告对象，他将神的印记刻在了身上，这是莱蒙见过最狂热的做法，而如此狂热的做法，他只听过永生者威廉·兰伯特二世统治时代发生过，希尔洛斯自从佛索达家族建立的光辉帝国时期便已经全部笃信主神克拉苏恩了，光辉帝国长达数百年的经营更是巩固了这一信仰和宗教在人们生活中的重要性，三座大学和学院被建立，无数的主教和虔诚的智者从这里毕业。而第一次，来自遥远的未被完全探知的厄尔克斯大陆的极端信仰，差点吞噬了这个王国和这片大陆。

        卡尔曼修士停止了念诵，每天他都会翻出其中一段来读，当他转身返回圣堂时，莱蒙叫住了他“主教大人，我……”

        “柠檬爵士，你是来忏悔？还是？”卡尔曼修士微微一笑。

        我当然是为了明天的行刑的，莱蒙心中想道，这还用问，虽然他觉得如此的想法是对主教大人的亵渎，但他觉得咸鱼村才是真正的亵渎。“明天是行刑日，拉尔夫和克拉尼兹和我日夜相处，如典狱官哈罗德大人的要求，行刑者必须是我。”

        “你没杀过人？柠檬爵士”卡尔曼修士淡淡地问道。你不该是怜悯众生，宽恕众生的吗？人类乃是主神卡拉苏恩所造，主教大人是主神的代言人。卡尔曼修士仿佛看出了他的想法“你一定觉得我该怜悯他们，向哈罗德大人求得宽恕，是吗？”他转过身向着圣堂里走去，莱蒙跟在他的身边。

        “如今是和平年代，虽然沼泽地还未纳入王室统治，但沼泽地独立了近千年了，温德米尔家族只向佛索达家族屈膝，光辉帝国有着最大的王国版图。但雷顿国王将沙漠王国纳入版图，尽快恐怖岛的威胁仍旧存在，海盗时常侵略王国，但这些事情都存在了数十年了。双狮之战后，王国内部已经很少有战争了，大部分的骑士甚至从未见过尸体。”莱蒙跟着走向圣堂中间。

        卡尔曼修士回过身，莱蒙看到他身后的主神像“冬狱城的主教除了管理圣堂，念诵祷词，聆听忏悔之外，更有一件非常重要事情，那便是接受每一个冬狱城犯人的审判。典狱长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他们有权让犯人不吃饭，甚至不让他们睡觉，甚至可以将他们打入绿沼或是黑牢。但他们必须接受犯人收到的审判。冬狱城没有死刑，所有的死刑宣判时都会在领主的城堡中执行”

        “那拉尔夫和克拉尼兹呢？为何宣判他们的死刑”莱蒙诧异地问道。

        卡尔曼修士嘴角挂着一丝笑意。该死的，我不该在圣堂中咒骂一个主教，但如果他不是主教，我更愿意给他一拳。主教大人说道“冬狱城的典狱官乃这座城堡的领主，哈罗德·雷曼大人认为自己是哈罗德·雷曼公爵，虽然冬狱城没有封臣，不由子嗣继承城堡，但现在的城主的的确确是哈罗德·雷曼大人，你们称呼他为残酷的哈罗德也好，软弱的哈罗德也好，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我刚说过，莱蒙，希尔洛斯的死刑由领主直接执行。所以哈罗德有权宣判拉尔夫和克拉尼兹的死刑，而冬狱城没有刽子手，你将成为行刑的那个人。”说完他转过身背对着莱蒙，向着主神像开始祷告。

        好一个虔诚的修士，莱蒙心想，看来他来错了地方。或许智者巴雷沙会是一个更好的倾诉对象。走出圣堂，莱蒙看到前面早餐斗嘴的本特利和莫尔顿互相推攘着登上了城楼，他们手持十字弩弓，熟皮甲内套着锁链甲，外罩一袭黑色皮草披风。天上开始飘着雪花，莱蒙从腰带中摘出皮手套，戴上后伸出一只手掌，一片六边形雪花飘在他的手掌上，淡淡的浅白色，没多久，融化成一滩冰水在他的掌心里。天开始慢慢变凉了，南方已到夏末，北方却已开始飘雪，事实上不久前北方下过一场很大的雪，就在维肯、皮尔斯和派克斯特三人逃脱后不久。

        侦哨营的兄弟们又开始集结了。莱蒙看到瑞姆斯·艾因格爵士跃上一匹母马，他给自己的坐骑起了一个很应景的名字“雪儿”，“雪儿”也的确符合它的名字，浑身雪白的毛皮和毛发，纯种的北方马，高大健壮，马蹄粗壮，性情刚烈难以驯服，但在瑞姆斯爵士的训导下，它成了一匹异常乖巧的坐骑。侦哨营又出动了，这次人数更多，比寻找逃脱的囚犯出动的人更多，足有二十人之多，要知道整个侦哨营的骑兵才不过三十多人，他们带走了几乎整个冬狱城的坐骑，他们在匕首门集结。

        “瑞姆斯，断剑兄弟会会砍翻你的坐骑！”一个囚笼中的犯人高声喊道。

        “是的，断剑兄弟会会杀光你们的！”另一个犯人应声道。

        “干翻我之前，我一定先砍了你”瑞姆斯在马上高声回复道。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的嘘声和口哨声。

        齿轮发出咯咯声，厚重的城门逐渐放下，十字弓弩手聚集到了匕首门的城墙之上，“砰”的一声巨响，城门被放了下来。“我们走！”瑞姆斯爵士下令，随后传来的是马蹄踏上厚重橡木门的声音。轰隆轰隆地响彻整个城堡，二十匹马，八十双马蹄的声音。

        “是断剑兄弟会”智者巴雷沙摇着轮椅来到了莱蒙的身边“你去了圣堂？卡尔曼修士除了念诵祷词应该也没别无他法吧”

        “他倒是给我提了不少建议，看来对于希尔洛斯的律法我还需要重新温习，智者大人，对了，你刚说断剑兄弟会？瑞姆斯爵士此次出城是为了断剑兄弟会？”莱蒙问道。

        “没错，断剑兄弟会是一个活跃于碎石河及断流河中间群山的一个匪寇组织，所有的成员均为冬狱城释放的罪犯，他们在来到冬狱城前有些是有产骑士，它的创始者是一个名叫西蒙·奎恩斯特的骑士。灰雨林的奎恩斯特骑士家族，他本是永望角米德尔顿家族的封臣，事务官格雷·米德尔顿的哥哥科林·米德尔顿爵士宣判了西蒙·奎恩斯特的罪名”巴雷沙说道。

        “他在冬狱城待了几年？”莱蒙探下身子尽可能地让巴雷沙听见自己，他来到冬狱城时便已听说过西蒙·奎恩斯特的名字，他是最难管束的罪犯，不仅是因为事务官的哥哥宣判了他的罪名，更是因为他挑战了哈罗德·雷曼。在他担任阿瑟·奥瑟里斯副手时，西蒙数次带领囚犯们反对哈罗德的暴虐，西蒙也是唯一一个进入绿沼次数最多的囚犯。但他的刑期很快结束，在卡尔曼修士的祷告下，西蒙·奎恩斯特离开了冬狱城。

        “五年而已，离开时，他带着更大的仇恨，对米德尔顿家族的仇恨，尽管宣判他罪名是格雷爵士的哥哥，但西蒙·奎恩斯特仍旧对着主神发誓，他会让米德尔顿家族覆灭。卡尔曼修士提醒他，主神是不会接受他这样的请求的，但他仍然说出了那句话。而他对哈罗德大人的仇恨更大。”巴雷沙叹了口气。城门被再度举起，弓弩手在城墙上散开，城门被再度合上，关上城门的冬狱城就如同一个囚笼一般，但终究还是被囚犯逃脱了，当残酷的哈罗德发现挖通逃走的地道时，他生气的表情莱蒙至今仍然记得。

        “于是他就成立了‘断剑兄弟会’了？”莱蒙紧接着追问道。

        “是的，起初成员不多，但慢慢地，人变得越来越多，有不少是冬狱城释放的犯人，犯罪前他们都是骑士，也有一些落魄的骑士和雇佣骑士加入，他们的人数迅速壮大，阿瑟爵士曾让我给坠日之城传递信鸮，希望他们配合剿灭这群匪徒，但遭到了卡斯特公爵的拒绝，若他们翻过日暮岭，我们必然剿灭他们，这是信上的原话。”智者巴雷沙开始咳嗽，他的身体看上去非常虚弱，莱蒙将披风解下，盖在了他的腿上，随后推着轮椅往智者的居室守望塔中行进。

        老人继续说道“在一次发现断剑兄弟会踪迹时，阿瑟爵士贸然出击，被射中了眼睛，没多久，他的伤口感染致死，回城后伤口是我查看的，他被一种罕见的毒药致死，甚至在我的学识里，这种毒药不存在希尔洛斯的大陆上，传说恐怖岛上遍地是奇异和剧毒的植物。阿瑟爵士的随从全部牺牲，只有他一人回来，回来后他没有说一句话，便倒在了雪地上，然后是连续的高烧和化脓的伤口。”

        “那他中的是什么毒！智者大人”莱蒙急切地追问。

        “爵士的脸色发紫，但嘴唇缺泛着赤霞般的红色，身体皮肤却泛着浅色的灰，而他的另外一只眼瞳泛着冰冷的蓝色，我查阅了很多书籍，这很有可能是一种名叫彩虹堇的植物淬炼的毒药，据我所知这片大陆上没有这样的植物，只存在在恐怖岛上，而彩虹堇的淬炼方法唯有高级的炼金术士才懂的，而这片大陆上没有这样的炼金术士”慢慢靠近守望塔后，智者巴雷沙放低了他的声音。

        莱蒙停下的脚步说道“那么……阿瑟爵士，真的是被西蒙·奎恩斯特的断剑兄弟会所射杀吗？”

        “如果是彩虹堇，那么我相信，也许另有其人”巴雷沙缓缓地说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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