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东江河神(四)

雪白短刃似雨林朝着季允直直飞去，他无心管那些对自己构不成危险的威胁，笑瞇的眼赞赏般直盯那头江小曲在银子塔边忙碌的身影：“果然有身为龙种的胆识，这节骨眼还能如鱼得水的悠哉。”

        季允不慌不忙抽出腰际上木扇一抖，雪白扇面亮出一排清晰字眼。

        扇面在手上一搧一搧，狂风骤起、直扑而行，利刃把把被掀飞形影跌入水里，连带岸上的银子塔、嫁妆、祭坛、花轿也全翻跌挤在一起，在地面连连滚过好几圈。

        吴通勉强瞇眼辨出那端人影手里的扇面题字，错愕万分指着季允：“狂风独揽任我行……是、是自……自然盟的风门！”

        “你对河神不通，对消失多年的自然盟倒是挺通的。”江小曲撕了唇上青须，眼底闪过促狭，头上纯阳巾被吹落，露出一束乌亮直发。

        “你是自然盟的人？”吴通骇然，忽然想起了他刚才提起的铃响：“那些官兵是你们杀的！？”

        虽然铃声跟吴通无关，不过身为一个专业的匪盗，该清楚的事他一点也没忘记。

        “你是真对十二门挺熟悉的。”江小曲摇摇手掌，笑道：“不过我也没那么大本事，跟你一样只是来求财。”

        要死了！

        假迎亲真讹财居然碰上自然盟！

        “大伙快闪！”吴通没心思再跟他抬杠，吆喝一声便拔腿狂奔。

        阿彩一身华贵嫁衣碍手碍脚，被风吹得睁不开眼又被吴通手下纷乱逃窜的身影撞了好几回，最终跌坐地面惊慌喊叫：“救命、救命！”

        “阿彩！”

        树林里，西门千郡见她在地面又滚过几回，心里也急：“你再不出手，阿彩要给人踩死了！”

        还不待南宫青找到最好的落手点，那头季允很快搜寻到阿彩身影，修长五指抚过雪白扇面、飞出一排长钉，亮白针芒各自挟带一股强势气流直卷、钻入眼帘，朝地上阿彩直袭。

        阿彩吓得腿使不上力，面对直飞而来的耀眼光芒连最基本的奔逃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长钉离自己愈来愈近、在脑子里细数自己曾经活过的日子。

        蓦地，身子让人生生拽过几回，她寸寸偏离了直欺而来的长钉。

        原本的腿光是让自己好好走段路就是奢侈，现在加上阿彩的重量更是不得了，使劲拽了阿彩几回，江小曲一条没用的腿旧伤复发。

        他嘶嘶抽进口口凉意，压抑踝上的疼痛，“帮个忙，你也出点力……嗳！？”

        才想将手上阿彩再拖出一段距离，江小曲赫然发现小娘子什么时候不晕，偏挑这节骨眼晕了过去。

        江小曲抬首直盯季允再度掀扇欲出的长钉，来不及思考手边的普通凡人为什么能引来十二门追杀，大喝一声：“老实人！”

        水面蓦地卷出一股更大漩涡，皓白长剑应声而出，涡流里倏地闪出另一道人影，迅速操过长剑、往季允座下水龙卷扫出一道剑气。

        水龙卷禁不起看不见的杀意狠狠一劈、断开水流，季允身影登时矮下一截、险些跌落水面，他忙忙扬手将扇面再度挥过几下，招来狂风阵阵揽住自己身形。

        好不容易稳住自己的狼狈，季允一瞥对方手上的剑，忍不住皱起眉：“那把剑……你是水门的叛徒！？”

        “丑……丑……”树林里，南宫青瞪着忽然杀出的雪白剑身，目光一冷，声音因为情绪激动显得几度结巴。

        剑有灵，一生只认水门传人为主；剑亦有名，忠心护主、赤诚非常。

        “丑形为爪，为君取天……是水门的‘丑天’！”

        身为十二门工匠的南宫青一眼认出皓白长剑，他被阳光下道道剜出的耀眼剑光震慑得几乎是抖着音嗓开口。

        “丑天！？”西门千郡愣愣望着水岸边跌地轻喘的人，“莫非是水门的人要救阿彩？”

        南宫青咬牙忿忿，目光冷冽：“区区叛徒……死在他水门一族的门人何止百千，他们难道以为救个老百姓便能洗去手上沾满的血腥？”

        聂凡窝在水里好段时间，面上脂粉早已洗去，凌厉目光自一头直扑而下的乌黑发间透出，青缎斗蓬不复存在、徒留一抹熟悉的修长纯白人影。

        腰间水符光芒频闪，聂凡一手掐着指诀、一手提剑滑行于水面，长剑挥过眼前扫出道道剑气、斩开平静水面，他足下轻点、急急追向季允，毫不费力。

        季允再次挥扇而出，白扇掀起狂风、揽足而起，面对江河有绝对优势的水门，他只能不停乘风窜逃。

        溜窜水面之际，他还不解的瞥向岸上的江小曲，水门的叛徒怎么会跟龙种挂到一块了？

        不正是因为水门，所以十二门才会被灭？

        濂门尤其惨，这龙种度量能这么大、还是真犯傻！？

        江小曲飞速环顾四周山林树木，快速将思绪一条条捋清：“一个普通女子怎么会引起风门的注意？”

        专程让我来这里抢新娘，难道是为了想引出什么人？

        什么人会在这种节骨眼出现？

        江小曲脑中闪过聂凡的话──‘我记得这次的天劫是落在扬州，非是苏州。’

        通了！

        先放出假消息，让云门告知龙种下一处天劫在苏州，对方的目的是要引海雷两门跟龙种出现！

        那么对方就是──

        符姝！

        “啧……又是那个该死的女人，她到底想干嘛？”江小曲还在搜罗周身异样，只捋清了一条，脑子里还是有些模糊：“她凭什么认为海雷两门一定会出手？”

        聂凡快速瞥过江小曲，在水上他虽能一举擒下季允，可还没等到江小曲下最后命令之前，只能慢慢拖延时间。

        像只白猫逗弄着白鼠，丑天剑尖挑起片片水花直侵前方仓皇逃避之人，一次次惊吓对方。

        剑身几度回过身侧又被季允忙不迭闪开，不擅近身攻击的他心中暗暗叫苦：“这海雷两门究竟在磨蹭些什么？”

        树林里恨意浓烈，引来万里无云的天际响起滚滚雷声，仇恨的弦又被紧上几分。

        雷？

        聂凡旋即注意到自己头顶上传来的异声。

        江小曲蹙眉望天，抬眼扫过水面两条人影，瞬间又想通了：“是水门！符姝要利用十二门的叛徒来引海雷两门出手！”

        ……这人当真不能小看，连我会跟水门一起出现都能算到！

        江小曲蓦地褪去道袍，将手上桃木剑往聂凡方向抛去，喝道：“抓他！”

        聂凡应声旋手回刃，雪白剑身毫不留情砍扫季允足下清风，让他几度半身跌入水里、急急忙忙挥扇招来几许清风、揽足而起。

        牙一咬，季允疾速飞身、滑出一排长钉直刺身后聂凡。

        钉长五寸有余，根根锋芒尽露，齐排长钉各自缠上一卷细细风流，风流推动长钉飞行，速度与力道都与一般暗器不同，直面疾刺。

        林叶间射出一对忿恨目光，细碎紫光闪过银白箭头，漆黑长箭已然对准了远方手执丑天的雪白人影。

        “……叛徒去死吧！”南宫青满怀恨意将悬刀用力一扣，黑箭遽然挟带一股磅礴气势、疾速自林间窜出。

        “雷弩！”江小曲赫然回头，试图找出发箭之人的隐身处。

        万里无云的晴空里，劈天雷响遽然敲痛在场众人耳膜、敲动地面隐隐颤动，玄黑箭身流窜诡谲电流，直飞聂凡身形。

        水符异光闪耀更甚，聂凡忙不迭指诀紧拧，足下水面冲起道道屏障拦在身侧，雷弩挟带雷霆之姿、强势冲破水屏幕直钻聂凡身形。

        雷弩挟势直欺，聂凡顾不得前头季允，侧身偏过方向，迎上漆黑长箭。

        丑天在手，他扬手剜出剑花护在面前，锐利剑身滑过被水流缓过速度与力道的银白弩头，在空中擦出道道火花、偏离了箭身行进航道，直扑对岸竹林，爆出轰天雷响与火焰。

        岸边尖声嚎啕此起彼落，在场还活着的人像被惊动的蚁群，散开的身影密密躲到一旁大树下扎堆，怔怔抬头望天，遍寻不着这声莫名其妙的雷鸣来自何处。

        吴通等人才跑出不远的距离，被这声雷响吓得跪地猛爬，一个个哭爹喊娘的叫嚷：“雷、雷奔云涌电如勾……强、强强……强弩一鸣惊天下……什么鬼迎亲，把十二门的战神也给迎来了！”

        “总算出手了！”季允心头大喜，扬扇引来更大一阵风卷提步踩上，五指朝雷弩的发箭处飞出一排长钉。

        季允的长钉并不特别、只是长了点，不过若是此钉再加上风门凭风而起的能力便能称得上是十分特殊的伤人武器。

        一般暗器只能飞出直射，季允的长钉是顺风流而出、可依风行方向改变路线。

        长钉在风卷环绕包围的推行下，在空中滑出一道优美弧线、强埶穿林而入，扫落了好些叶片飘摇。

        顺着季允飞出的长钉，江小曲迅速捕捉茂密林叶里的动静。

        “在那边！”

        十多只硬钉齐排直扑，来势汹汹，其中两只齐齐擦过南宫青削瘦面颊、滑出细细血痕。

        一只则稳稳穿透西门千郡的一条臂膀、直钉身后树干，他死命咬紧了牙根才没喊出声：“……唔！”

        “郡郡！”

        南宫青飞快推箭入轨，再度射出一柄雷霆万钧之势的黑箭，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箭一发，他迅速挟起铁弩、揽过西门千郡的身躯往树下隐密处钻去。

        “……青！”西门千郡一把压下南宫青再度上箭的手，“先救阿彩！”

        “可是你──”

        “刚才雷弩已经曝露我们的位置……风门的人不常独自行动，朔门不知道躲在哪里等着我们！”西门千郡颤颤自袖里取出一颗五彩圆石，溢出阵阵氤氲光芒：“我们是来救人的，先救阿彩！”

        长钉再次飞来，笃笃齐声，钉入他们原本待的位置。

        “你掀浪涌带阿彩走，我背你到船上。”南宫青眉心一紧，心中复仇之意再深也敌不过西门千郡痛惨一张白脸，快速收合巨弩、背起西门千郡就往茂盛的草丛里钻去。

        西门千郡趴在他背上低喘，大眼阖上的同时，手中彩石光芒更为耀眼。

        聂凡挥舞长剑朝季允背影疾行刺出、挑剜分毫不留情，河面突地缓缓翻腾一波暗涌，他瞬间感觉出脚下异样，眉心揪起：“海门！”

        浪潮陡然疾速翻飞脚下，再一次打乱聂凡追逐季允的步调，一道道浪涌像似带着意识、紧追聂凡滑行水面的双足，一道道卷过他的踝边、试图拽他入水。

        有了浪潮的助力，季允总算能稍微摆脱聂凡，几度追逐，聂凡忙于应付脚下纠缠的浪花，渐渐与之拉开距离。

        季允松了口气、拨拨额际被濡湿的浏海，扭头对分身乏术的聂凡笑道：“下回……一定不会让你这么好过的。”

        见他头也不回的离开，聂凡愈发觉得对方心怀不轨，眼下有了海门相助，自己也许非是两门联袂的对手，这突来的弃势而逃是怎么回事？

        脑袋里还在琢磨他语句的意思，手上不停翻飞丑天剑身急斩直扑而上的水涌，疾疾提步点过水面、拉出与潮涌的距离之后，回身朝一波波无故涌起的水下砍扫。

        柔软厚实的水曲线被看不见的剑气强势劈砍，散成数不尽的水花小珠迸开，浪涌顿跌，化做一摊污浊泥水。

        江小曲目光还在搜索树林间的异样，丝毫未察一道带着意识的小小水波正缓缓爬上岸、托起昏去的阿彩身躯往水面飘流而去。

        司水的聂凡很快发现阿彩异样：“江小曲，水里有东西！”

        “是海门的浪涌！”江小曲想拉住阿彩飘远的身子，起身之时脚下一痿，才想起刚才为了救她，自己已经把这条没用的腿给拐伤了。

        抬眸见到聂凡还急追季允身后，试图擒住乘风上天的白色身影，他急喊一声：“老实人，追这边！”

        聂凡惑然，犹豫一瞬，这才抛下季允、奔向江小曲。

        江小曲耐不住脚疼又不想拖累聂凡速度，只得忿忿一声：“你先追，我随后赶上！”

        望着阿彩像似被牵引般飘流于河上，聂凡思虑片刻，往两人一开始停泊竹筏处掠去。

        一剑斩断了绑在树上的粗藤，聂凡驱筏行至他身边，掠足点过水面，一把拎起他突然变重的身体、再度提步上筏。

        嗯？这重量……

        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异样，江小曲已经快他一步：“我不是让你先追吗！？”

        这个人到底能老实到什么程度？

        聂凡蹙眉，捏起指诀也催动流水推行竹筏：“没有你……他们不会相信我！”

        “这……”

        倒是没说错了！

        想起方才两只黑箭都追着老实人不放，江小曲挥手不再争执：“那你快追！”

        竹筏缓缓加速，直追前方阿彩载浮载沉的躯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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