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章
可是一开始,两人分明不是如此。
也曾兄妹情深,甚至格外亲厚异常。
当年谢珩一行,本就是专程去接江沅的。
青州与阳夏这一路山水迢迢,谢老夫人放心不下。
谢珩远走这一遭,原是想宽老太太的心罢了。
不想谢老夫人的担忧竟成了真。
江家途中遇上了山匪,满门尽遭屠戮,只余了江家妹妹一个。
消息传回阳夏,谢老夫人便大哭了一场。
过几日,云奚随着谢珩回府。
马车里下来个身形极消瘦的小姑娘,白生生的小脸拢在狐狸毛斗篷里,看着众人的神情也是怯怯的。
她私下里扯谢珩衣袖,不安唤他,“行知哥哥。”
“妹妹莫怕。”谢珩牵起她的手,一如既往的温和。
又领着她走上前去,低声提醒她,“这是祖母,亦是妹妹的外祖母。”
云奚顺着他目光抬眸,看着面前鬓发如银的老人家,眼眶红了又红,终是低低唤出声来,“外祖母。”
一句话,叫本就摧心剖肝的谢老夫人揉碎了心肠,一把将其搂进怀里,哭道:“我的心肝儿啊……怎得就这样可怜……”
云奚垂眸掩帕,亦是泪落不止。
真真是好一对情真意切的嫡亲祖孙。
待入了正堂,云奚眼尾还泛着红,衬着那张欺霜赛雪的小脸,袅袅娉娉的,娇弱得可人儿疼。
谢老夫人领着她认人,“你舅舅远行未归,今日,只先见见你几个哥哥姐姐吧。”
云奚点头应下。
谢家虽是高门大户,钟鸣鼎食之家,子嗣却不算兴盛。
除去嫡长子谢珩,就只余一个公子,一个姑娘。
姑娘名唤谢霜,与谢珩一母同胞,是已逝主母沈氏所生。
公子稍大一些,名唤谢珝,乃是妾室方姨娘所生。
云奚走上前去,一一行敛衽礼。
两人也俱回礼,唤一声“沅妹妹”。
最后到了谢珩跟前。
“行知哥哥好。”她声音柔柔,乖巧听话极了。
“沅妹妹好。”他颌首,笑得温和又善意。
云奚住在了棠落园。
谢老夫人说,那是她母亲出阁前住的院子。
庭院里种满了海棠。
若是春夏,可见满树花簇锦攒。
只可惜现下是冬日,从廊檐看过去,只见皑皑白雪压枝头。
云奚立在檐下,顺着枝头深处往外看,天尽头一面高高的围墙挡着,墙头隐约可见竹梢青翠,白茫茫中很是打眼。
“那是哪儿?”云奚问。
“那是大公子的院子。”谢老夫人指了两个丫头给她,其中一个唤作青梧的回道。
“行知哥哥……”
云奚垂下眸去,眼睫轻轻颤了颤。
许久,她轻声开口,似喃喃自语,“行知哥哥是怎样的人呢?”
青梧笑,从里间拿了个手炉递给她,“姑娘才来不知道,大公子可是出了名的温润有礼。就算是待我们这些下人,也极是和善。府里上下,无不都是说他好的。”
“欸?”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姑娘此番来阳夏,不正是大公子亲自去接的么?”
“是啊!”云奚接过手炉,抿唇笑了笑。
又抬眸,看向远天墙头那一抹青翠,低声呢喃。
她声音极轻,似是怕惊扰了枝上的落雪,“行知哥哥真的是个极好极好的人呢!”
丧葬的一应事宜定在了七日后,只是江家本家在上京,需得送灵柩至祖坟安葬。
这期间,谢家老爷谢定方也归家了。
见了云奚,自是又哭一番不必说。
又问她在此处可住得惯。
云奚点头,“住得惯,哥哥姐姐们都对我极好。”
尤其是谢霜,家里好不容易来了个年纪相仿的妹妹,每日得了空就往棠落园去寻她说话。
“那就好。”谢定方眼中犹有伤痛,“我就你母亲这么一个妹妹。你现下来了我家,就同我自家姑娘是一样的。往后若是缺了短了什么,只管说。今后,这儿便是你的家。”
云奚应下,颊边又悄然滚下两行泪。
不声不响,却最是叫人怜惜。
谢定方与她道:“去上京的日子定在了三日后。阳夏虽说离上京不远,但路上还得远去青州一趟。你父亲的案子有些蹊跷,现在由青州的府衙接了手,要上报到上京去,需要你父亲的公文凭证。不过你别怕,一路都有你行知哥哥陪着你,有什么事你只管与他讲。”
谁家闺房里的姑娘管这些,奈何江家只剩了她一个,也只能与她商量。
云奚听完,捏紧手里的绢帕,垂下眸去,“沅儿记住了,都听舅舅的。”
这事便这么定下了。
只是第二日,云奚就病了。
夜里发了一场高热,待高热好不容易退了,又卧在榻上咳嗽不止。
大夫来看诊,说是前段时日雪地里受寒冻着了,又加之伤心过度,这才积郁成疾。
于是开了几副汤药。
只是喝下去了,也不见好。
这般病了不过两日,整个人已然消瘦了一大圈。
谢老夫人见了心疼不已,再不肯她千里迢迢去青州。
“我已经没了女儿,沅儿再不能出事了。她要是路上有个好歹,我日后去了底下如何向她母亲交代?”
谢老夫人不管不顾,在云奚房中就说开了。
谢定方在一旁耐着性子劝,“母亲,只是寻常风寒罢了。一路都带着大夫,绝不让……”
“我说不许就不许!”
谢老夫人厉声打断他的话,又绕过屏风坐去榻边,一把将云奚搂进怀里,“我不管!要去你们去,这事原就该你们爷们管,何苦来累我的沅儿。”
“母亲!”
谢定方只觉头疼,又顾着姑娘家闺房不好进,仍在外间劝,“沅儿是江家仅存的骨血,你不让她去,这这这……不像话啊!”
“我不管什么像不像话。”谢老夫人声音哽咽,“我只要我的沅儿平安无事。”
“我苦命的沅儿啊……”
谢老夫人再不管他,抱着云奚,痛哭出声。
“外祖母莫要哭了。”
云奚自她怀里抬起头,苍白的小脸上病怏怏的,没有一点儿血色。
她虚弱得笑了笑,自个儿便定了主意,“我只守着您,哪儿也不去。”
谢定方无法,只得让谢珩独自领着人送灵柩去上京。
临走前,他来棠落园看云奚。
“妹妹现下可好些了?”
她斜斜倚在榻上坐着,因隔着扇屏风,朦朦胧胧的瞧不清眉眼,只觉得那身影较之前几日是又单薄了些。
“好些了。”云奚捂唇轻咳两声,道:“本来这次该我与哥哥同去的,现下劳烦哥哥一个人了。”
“无妨,都是一家人,我替妹妹去是一样的。”
他说话最是妥帖周到,“妹妹好好休息,养好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好。”她乖巧应下,又道:“哥哥一路小心,早些回来。”
谢珩颌首,转身欲走,目光却又落在了窗前的案桌上。
“妹妹还留着它?”他有些诧异。
案桌上搁着的正是那件月白的狐狸毛斗篷。
那日云奚穿着它躲避山匪,沿途被枯枝勾破了不少地方,系带也不知何时系死了。
最后还是谢珩用剑将其割断才取了下来。
回府后,他再未见过这件斗篷,还以为已经被她扔了。
没想到现下浆洗得干干净净搁在这里,连上面破损之处也用针线细细缝补好了。
珍视之心,可见一般。
“都破成这样了,还留着做甚么?妹妹若是实在喜欢,赶明得了空我再去猎只银狐给妹妹另做一件。”
“得留着的。”
姑娘难得执拗,屏风后的声音又轻又软,和着窗外飘下的雪絮一同落进谢珩耳里。
“是哥哥的心意呢!怎能随意舍弃。”
谢珩这一行辗转两地,足足去了一整月。
归家时,正赶上年节。
府里的小厮们早早得了吩咐在门口守着,遥遥见一行人自街头打马而来。
为首者眉眼疏朗,气度清雅,正是谢珩。
“大公子可算回来了。”
勒马收鞭,栖迟笑着迎上去,脸上一团喜气,“老夫人方才还念叨着呢!”
“祖母呢?”谢珩问。
栖迟回,“老夫人在静性斋,说是和三姑娘还有江姑娘剪贴在窗子上的剪纸玩儿。大公子现在可是要过去?”
“不了。”
谢珩已下了马,抬脚往里走,“你去静性斋说一声,就说我已回了,等会见了父亲就去见祖母。”
栖迟忙忙应声去了。
谢定方在书房,等谢珩说完话出来,游廊里的灯笼都点上了。
远远看去,一片火色连天。
两个小姑娘便立在那片火色下,谢霜明媚,云奚娇俏,都是尚未及笄的年纪,花骨朵儿一样的新鲜。
“哥哥骗人。”谢霜气汹汹得拉着云奚走过来,嘴里直埋怨,“说了一会儿就来静性斋的,你看这都什么时辰了,让我们好等。”
“是我的错。”谢珩笑,一贯的好脾气,“我从上京带了好多新鲜玩意儿来,都让栖迟送到院里去了。到时让妹妹们先挑,权算是我赔罪了。”
一句话,谢霜霎时喜笑颜开,“我就知道,大哥哥对我们最好了。”
谢珩无奈摇头,又看向一旁的云奚,“许久未见,沅妹妹现下可大好了?”
云奚乖顺点头,“早已好了,劳哥哥挂心。”
“那就好。”谢珩抬眸,看了眼天色,温声道:“外面风大,妹妹们去屋里玩吧。等会吃过宴席,我带妹妹们去园子里放天灯。”
天灯便是祈天灯了,传说可寄心愿于天上神明。
谢霜自是欣喜不必说,连云奚亦是低眸弯起了唇角。
都是欢喜哥哥回家的好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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