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崩塌
办好了各项手续，学校那边都请好了假，黄昊也从家中回到了医院，忙碌后的乍停和沉默，才是最无奈与疼痛的。
皓雪那边情况更严重，钟灵善这儿便只留下了窦莎与申健一。
隔着钟灵善昏睡的身体，申健一与窦莎分别坐在病床的两边，都低着头，默默淌着泪。
申健一一只手握着她的手，他眼睛红红的，双眼皮都变成了三层，像是连续缺了几日的睡眠般的乏倦。
“一哥，你觉得，会是谁呢？”窦莎语中还带着些抽泣，终于问到了这个问题。
这件事一定不是意外，而是蓄谋，并且是了解他们行动的身边人，申健一的心中闪过几个名字，他相信楚洋平与他所想一样，定会去挨个查清楚。
“善善她几个月都没发病过了，这一次……这一次……一哥，怎么办啊，她会不会又……”
这是申健一最担心的，这种事无论放到哪个普通女孩身上，都是难以接受的，而钟灵善又经受长期的精神疾病折磨，最近方才好一些，她还能再接受打击吗？
他突然觉得无法呼吸，初雪那日说的“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仿佛就在昨天，就在耳边。
说了会保护她，说了会保护她的。
可是从相识到现在，自己给她带来了多少灾难。
懊恼与心痛的眼泪不受控地涌，窦莎的问题他没法回答，他也不再相信自己了，这些年积累的那点骄傲与自信，在这一瞬间被击垮，崩塌，荡然无存。
窦莎的情绪也愈发难过，她起身去病房门口，碰上了许竹。许竹还未告知出差在外的钟父，接到申健一的电话后便直接来了医院里。
门口，窦莎见到她便又绷不住哭了起来。
“阿姨……阿姨……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照顾好她，善善她……被侵犯了，对不起……对不起……”
“冷静，孩子。”许竹拍拍她，没说太多话，急着进了病房。
钟灵善在病床上紧闭双眼。
申健一见许竹来，本想起身打个招呼，却没说出话。
反倒许竹先拍了拍他的肩膀，叫他坐下。
“怎么回事？”她问。
“对不起。”申健一说，“我今晚叫她来酒吧，结果来的路上出了事，她和一个女同学一起被人骗去……我会弄清楚这件事的，很快就会……当然，这都是我的疏忽，我不应该晚上叫她过来……”
“好了，好了。”许竹说，“事情已经发生了。还好身体受伤不重，只是……”
“我知道。”申健一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用手揉了一把，稍稍平静后继续说，“她……从前的事都告诉了我，她的病刚刚好转一些，心里的伤还未愈合，又遇到这样的事，还是因为我……真的很抱歉。”
许竹同样叹了口气，她端详着钟灵善睡梦中还微蹙着眉的脸，突然说道：“她和她妈妈真的很像，但是，她却比她坚强许多。”
申健一却说：“她的坚强……不是我疏忽的理由。我本应该保护她，让她不需要那么坚强。”
“不。无论什么时候，不管主动还是被动，变得坚强，对她自己来说，都是一件好事情。因为没有人可以永远在另一个人的身边保护，人终究都是要靠自己的。”
“阿姨，我……”
申健一想说，自己是真的想要一辈子在她的身边做可以依靠的人，可是眼下他觉得自己的话，太没有分量。
只得低下了头再次说：“真的很抱歉。”
“既然她给你讲了过去的事，你应该也知道，是我把她转到这个学校的。”许竹习惯性摸了摸口袋里的烟，又想到在病房，于是没有拿出来。
“可是我现在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否正确。
她的前12年里过得都如同她妈妈一样，天资聪明，人又漂亮，规矩，乖巧，懂事，以至于她看到的整个世界都是善良的，可是这种假象一旦被打破，是难以承受的。
她妈妈不幸，半辈子了才看清这个世界的现实，她不能接受，所以一直骗自己，并且去责怪让她看清真相的人——
遭受了严重的精神打击后，她将她爸爸出轨的事连累到女儿身上。这里面最可怜的就是闺女，年纪轻轻就遭受这样的事情，一并着得上了躁郁症。
但是她比她的妈妈坚强很多，每次最绝望的时候，都挺过来了。虽然这也是蛮无奈的。
咳，除了硬挺你还能叫她怎么？
挺不过去，就是个死。
可有件事她不知道，她十六岁那年，提早回家，偷听到了我和她爸爸谈的她妈妈的死讯，其实，她妈妈在06年就已经自杀了。”
“什么？”
“那年里，她不仅要忍受家庭的变故，妈妈的病癫，还有他们俩的责怪，孩子顶不住了，选择了寄宿生活。在她学校期间，她妈妈在家中自杀，死在了浴缸里。
当时我们怕孩子受不了打击，骗她说她去了国外治病，然后让外婆照顾她。可她外婆痛失女儿，白发人送黑发人，也不过挺了一年就也跟着走了。”
许竹说到这里也抹起了眼泪。
“她妈妈自杀前曾把我叫到家中聊了一夜，她问我，她是不是错了？我说，你唯一的错就是不该让你闺女承受这些。
她说，‘不，我的整个人生都错了。我从小就是最优秀，最漂亮的那个，我身边所有人都爱我，溺爱我，我的人生没有任何不如意的地方。我现在才知道，我曾经拥有的一切，已经把我的下半生的运气都透支掉了。没有人的生活是完美的，没有人能够事事顺利，没有人能逃脱过命运给你的挫折，如果侥幸逃脱了，那更糟糕的一定在后面。可是，我的前半生太顺了，我没有一点抵御风险的能力，所以，我被击垮了。小竹，如果是你，你一定不会像我这样的，对吧？’
她说的没错。说破天不过是老公出轨，我经历过两次，如同吃饭时吃到了苍蝇，把它夹出去就是了，我一开始十分不理解她何至于这样。听了她的话我明白了，击垮她的不是男人，是生活的现实。
她说：‘我最对不起的就是小善，她还那么小，却经历这些。可是，她和我一样，自小就是在金丝笼中长大的，我好怕她像我一样，经受不住打击。如果我……如果我不在了，小竹，求你照顾我的女儿吧。我知道，你一定会比我更知道怎么让她成长，怎么让她变得坚强。’
我反复劝她，孩子已经这么可怜了，不能再没有妈妈。她却说，有她这样的妈妈，不如没有。
没想到，我离开的那夜，她就去了……”
“所以，你受她妈妈的托付，开始照顾她。”
“我和她父亲、还有小竹，我们三个是一起长大的。老钟背叛了家庭导致了这一切，我恨过他，在小竹的灵堂上我扇了他几十个巴掌。可是，闺女不能不管，她还这么小，就没了妈，还有个没一点屁用的爹，这叫她怎么活？那一年，我便搬去了家里，开始照顾她的生活。”
“所以那时候她妈妈已经去世了，你是为了照顾她。”
许竹苦笑了一下，“是。这孩子以为他爸爸又出轨了我。对我恨得厉害。不过也没关系，我不在乎她怎么想，我只要让她能挺过去，能长大，也就算不负他妈妈的嘱托了。
何况她恨我也不算冤枉，后来，我和她爸爸确实走在了一起。一个屋檐下生活个几年，难免产生感情，我和他这个年纪，也需要一个人来填补心里的那块寂寞……和你说这个小孩说这个太早，总之，有个名分，也方便继续呆在这里照顾她。什么男人、感情，对我而言，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怎么生活下去，才是重要的。”
“你后来又为什么将她转到新兴中学？”申健一问。
“她从前那学校，虽然成绩好，但环境太压抑，她住院时都没人来看望。闺女那时生着病，我想要给她换个环境。加上，我无意间知道她在那里受到了流言的困扰，一些瓜娃子把她当做什么怪胎，孤立她。我就想着把她转走。她的成绩已经够好了，健康才是更值得关注的。至于为什么是新兴中学……”许竹说，“那是我的母校”
“阿姨……你是说，你也是新兴中学毕业的？”
“是啊。我上学的时候新兴中学就不怎么样，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那个吊样子。而且我那会儿可是，女校霸。”
“……”
“乱就乱点吧，可是她在这里交到了很多朋友，还有这么帅气的男朋友，这几个月我瞧着她再也没犯过病，人也开朗了，我觉得我的选择没错。可是这事儿……我不得不怀疑，我是不是做错了。
到底对一个女孩来说，什么样的成长环境才是可以的？太规矩，以后怕受欺负，不规矩，又可能毁了现在……”
“这都是我的错。”申健一说。
“别再自责了。是坏人的错。”许竹说时，接到了钟父的电话，便走出了病房。
申健一思虑起来，把一个这么优秀的女孩强行留在自己身边，放在这个糟糕的环境里，真的是对的吗？
以爱为名，却限制对方的发展，这样做不是自私是什么？
何况又有多少事，是因自己而起。
如果一开始便只是远远看着，克制住自己的感情，会不会比现在更好？
他从兜里拿出那对戒指，本该在昨夜戴在她手上给她惊喜的情侣对戒，现在看来多讽刺。
申健一从抽屉里拿了一条白色的医用绳，将对戒串了上去。
“是不是该放手了？”他问自己。
可想到这个问题，心便如同被刀剜去一样。
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个，申健一压抑着抽泣，在房间里声声点点地回荡……
一双不太温暖的手突然抚过他的脸颊，擦去了他的眼泪，最后落在了申健一的手上。
“别再为我哭了。”
钟灵善紧紧握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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