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西下平江（5）
初冬的风有些不同于往年的凌厉，夹杂着雪花吹在脸上似猫儿的爪子挠一般，有些疼却又不似深冬那般大疼。
厉风将帐帘卷起一个弧度，久久不落，雪花如疾驰的快马顺着空隙席卷而来，帐内的火盆中炭火已经不再明亮，偶尔闪着一丝丝火星，忽明忽暗，正像千秋一此刻的心情。
她很担心家人的安危，可同袍似乎像个局外人一样对自己的感受不闻不问，刚刚在孟洵营帐中还表现出一副大义凌然的样子，难道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情吗？可转念一想到今晚的计划，又怕此番分别会成为永世诀别，她的心里挣扎着、纠结着，却不愿意再次低头。
粗鲁的将铠甲斜挂在身上，当她准备解开缎带的时候，手指触碰到一只温热的手掌，她第一反应是吴笠凡的旧事重演有人来绑架自己了，下意识的抽出怀中匕首，抵在对方的脖颈处，待看清来者，恐惧顿消怒气中烧，猛的收了利器，哼了一声便重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你来作什么？”
“我来看你啊。再说，第一场又不是你上，你脱铠甲作什么？”
同袍一改严肃，笑嘻嘻的拉着缎带不肯松手，像个小尾巴一样，她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两人一前一后在营帐内转了半晌，千秋一才站下脚来，却仍旧别过脸不肯理他。
“秦将军深夜造访，就是看部下穿没穿铠甲吗？将军难道忘了，属下这身铠甲是家里给准备的，是私产，并非军产，将军你的胳膊再长，也管不着。”
“私产也好、军产也罢，本将军今晚都不是来看部下的。”同袍绕到她面前，弯着腰，盯着她不悦的样子，讨好道，“本将军是来看未过门夫人的。夫人，你卸下铠甲干嘛去呀？”
“谁是你夫人！男女授受不亲，秦将军不知道吗？”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抓住她锤在胸口的拳头，同袍闷哼一声，顺势拉着她一起蹲在地上，一副马上要断气的样子，引得千秋一一时间真以为自己下手太重伤了他。
“哎呀！夫人这一拳打在了心口，好疼。”
“疼是吧？我再打一拳让你缓缓!”
意识到他在骗自己，千秋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挣脱他的手，再次攥紧拳头对着他的胸口准备落下，却又一次被他拉进怀里，挣扎不得。
“哎呀呀，好了。我错了，我知错还不行嘛。”环着她的双肩，同袍服软，乞求道，“我错了，我不该在讲感情的时候偏要跟你讲道理！我无理取闹，我没有情趣，我榆木脑袋，行吗？”歪着头，可怜巴巴的眨着眼睛，同袍继续道，“求求你别生气了，我错了，我真的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你原谅我吧，求你了……还有半个时辰我就出征了，你行行好吧将军，给小的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将军，你大仁大义、宰相肚里好撑船，求你了……”
同袍不是一个善于乞求的人，甚至不是一个愿意服软的人，这点千秋一早有领教，眼下他愿意为了自己放下身段实属百年难遇，加之自己本就有错，不该在议事的时候乱发脾气，更不该将自己的立场强加在旁人身上，眼下他主动给自己台阶下，又怎么能不见好就收呢？
“将军，原谅小的吧。”
“哼哼唧唧，成何体统，也不怕被将士们笑话。”捏着他鼓起的脸颊，千秋一叹道，“罢了，我也有错，我不该……”
“知道自己错了就……”
话一出口就意识到自己不该又犯同样的错误，同袍连忙拍了一下自己的嘴，笑嘻嘻的改口。
“夫人没错，夫人说的都是对的，错的都是敬之，敬之以后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夫人看这样可好啊？”
视线里同袍殷勤献宝，大有张玄觉嬉皮笑脸的影子，千秋一便明白了他背后的师傅是谁，满意的点了点头。在他入帐的那一刻，自己心里的气就消了，其实，她今晚气的更多的是自己的不成熟和不稳重。
“敬之，对不起，今晚是我不好，我乱发脾气了。”
“傻丫头，宠着你不是我该做的吗？”同袍拉着她的手，轻轻摇晃，“玄觉说，我总是在该讲感情的时候选择跟你讲道理，你能忍我这么久，实属不易，对不起，是我只顾大局，忽视了你的感受，我向你道歉。千秋家和张恒将军的立场，我知道，我并不是不理解，更不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同泽也在外，我很理解你的心情，只是，咱们已经不只是你我，咱们是朋友，是爱人，更是战友。”
“我忽然觉得，人这一辈子，生离死别也好、求不得也罢，总归是有太多的无奈，太多的无可奈何。”
千秋一转过身去，捞起竹筐中的竹炭扔进火盆里，看着被压住的炭火冒出阵阵灰烟，眼前浮现出千秋府的繁华、爹爹的宠溺、母亲的爱怜、舅舅的护短、君灵的调皮……还有遍地残戈、尸山血海的战场。紧紧闭上眼眸，她的心口，忽然像被扎了一把锋利的刀，刺透了心脏，带着血肉。
“你可别看破红尘啊，你要是看破红尘，我怎么办？”
“那你就和玄觉兄一起去当道士呗？”
“不要，我不要和他做道士，我要陪着你，当你的侍卫。”
下颚搭在她的肩头，感受着她均匀的呼吸，同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她的心思自己是明白的，可是却给不了任何承诺。
“小千，你的额头还疼吗？”
从身后环住她纤细的腰身，同袍看着她出神的失落，既心疼又自责，如果那天自己没有和同泽去杏花院，是不是就不会搅乱了她原本幸福无忧的生活？或者自己不曾给她任何希望，每次都狠狠将她推开，那样，她还是千秋府的千金，是绝对不会有机会流露出这般痛苦的神色的。
“不疼了，都包扎好了，无碍。”
“我看看。”
“无碍，真的无碍。”
“肿的这么高，还说无碍。”
“谁家将军不受伤，这点伤没事的，真的没事。”
“可是我心疼，你摸，真的很疼。”
凝着他满是爱意的双眸，千秋一第一次明白叠孺说的爱你的人看向你的时候眼睛中闪烁着满天繁星是何意。按着同袍坐在圆凳上，她凑过红唇，轻轻亲吻着那布满繁星的双眸，感受着独属于他那浓烈却不炙热、波澜却不汹涌的宠溺。
“小千，今晚之后，若我能活着回来，我陪你潜回平川城，咱们……”
“别说了，你有这个心我就知足了，而且你一定会活着回来的。”捂住他的唇，千秋一郑重道，“你说的对，行军打仗，一切皆有章法，不能肆意妄为。若是爹爹在，应该也不会许我如此放肆，敬之，谢谢你在副帅那里拦住了我，不然怕是会闯出大祸了。”
同袍知道她所指的大祸是什么，军中魏国将士众多，若是花木云与副帅产生隔阂，将士倒戈，别说征战了，就是安抚怕也很难。尤其花木云家族地位显赫、本人也军功繁盛，虽是人才，也是利刃。
“对了，你一个留守后方的将军，卸下铠甲作什么？万一有敌人袭击，不要命了吗？”同袍见她不语，严厉道，“打算跟我一起去执行计划？”
“不行吗？”
“自然不行！”
“此去生死无知，我为何不能一起？”千秋一强迫他看着自己，一字一顿，“我与你，生死一体。”
“刚刚我们还在吵架生闷气，你生气的话不该满心欢喜的看着我去死吗？干嘛跟我一起！”
“生气归生气，谁家夫妻不吵架的？”千秋一气鼓鼓道，“吵架归吵架，对外还是要一致的，你不是说上阵夫妻兵吗？忘了？这么快就忘了？”
“不你和犟。”
“这怎么能犟呢？我说的每一句都是认真的，敬之，我是认真的好吗？你看着我的眼睛，你看看就知道了呀！你看看呀！”
被她认真的样子逗笑，同袍抚摸着她的脸颊，蹭了蹭那裹着棉布的额头。她愿意同自己一起赴死，有这份心意就好，他轻声道：小千，我宁可你活着恨我，也不要你陪我一起过奈何桥。
“我知道你是认真的，这样，我们凯旋之后一起去看雪，看风花雪月，不论哪里，我都陪你。”
“你答应了？”
“嗯。我们一定会活着回来的。”
将千秋一欣喜的样子刻入心头，同袍任由她主动投怀送抱，感受着她红润湿软的唇主动贴上自己的脸颊，嘴角主动上扬。只是，她的吻刚准备转移至唇，自己的手已经敲上了她纤细的脖颈。
“敬之，为何……”
“小千，此行凶险，即使我死了，你也一定要好好活着。”同袍将她抱到床上，卸下那厚重的铠甲，留恋的抚摸着她的脸颊，温柔道，“每一场战争都像在生离死别，只是我宁可你活着恨我，也不要你跟我一起赴黄泉，或许我很自私，但你说的对，你还有家人，没有我，你会活的更好。何况，纵使在战场上，木云兄也会替我将你照顾的很好，把你交给他，我很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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