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银海生花[1]
今天是周末，估摸会是个大晴天。因为阳光醒得很早，贺仪不到七点就已经下床了。
谢小琴在客厅跟人讲电话，看见她走下楼来，指了指餐桌说：“阿姨做了营养粥，你得吃一点。”
贺仪不喜欢早上喝粥，但谢小琴也只在十全大补粥的时候才会逼她，所以贺仪乖乖端着碗喝了起来。只喝了半口，便问道：“妈妈是在和谁打电话？”
坐在侧手边的熊明友温声告诉她：“听声音好像是唐姝打来的。”
“她叫我们上午过去一趟，半天也没说清楚是为了什么事情，”谢小琴一边走回来一边说，“你慢慢吃，吃完了洗个澡，我们等到十点再出发。”
妈妈和姝姨是几十年的闺蜜，但相处方式有些另类，每次说话都是剑拔弩张的气氛。贺仪和熊明友滑稽地互看一眼，默默地喝粥吃饭，谁也不愿老虎头上拔毛。
洗完澡出来，贺仪纠结着该穿什么衣服。谢小琴却走进来说：“你喜欢穿什么就穿什么，别听她什么精心打扮。我的女儿不打扮也很漂亮。这条湖蓝色的阔腿裤看着就很舒服，要不然就穿这个。”
姝姨一看见她却愣在原地，眉头耸得老高，埋冤说：“卿卿，你怎么不穿条裙子。算了算了，这样清清爽爽的也很大方。”
谢小琴站在门口不动，质问道：“你在电话里支支吾吾不肯说，现在我们人到了，你总能说清楚究竟是为什么事情了吧。”
卿卿是贺仪的小名，不过只有家里人这样叫她。唐姝会这样叫，因为她名义上是贺仪的继母。
不过，尽管大家关系一向融洽，但谢小琴很少会登门拜访。一方面是因为贺仪毕业回国之前他们和熊爸一起生活在别市，一方面也是妈妈故意为之。所以来时路上贺仪就心里打鼓，现在看姝姨神情慌张，她只担心别是爸爸出了棘手的事。
唐姝却一口否道：“他没有事。进屋吧，去客厅坐下来再说。”
谢小琴屁股还没有坐热，就愤怒地站了起来，“我道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方识易，“你问我意见，我的意见就是不同意，坚决不同意。她要不要结婚，要跟谁结婚，都是卿卿自己的事，你和我谁也不能干涉。”
贺仪自己也没有想到，一大早把她们叫过来，居然是因为爸爸给她安排了相亲。好在轮不到她自行反抗，妈妈的抗议情绪比她更甚。
看妈妈如此激动，爸爸却仍是一贯的温和模样，似乎早就预料到了。
姝姨却烦躁不安，急上急下地说：“卿卿，你是好孩子，全家人最喜欢的就是你。这次你无论如何也要帮个忙，就当是姝姨求你，不然你妹妹就要大祸临头了。”
贺仪没听明白，问道：“心仪怎么了？”
一直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的方绍熙插嘴回道：“这个相亲是给姐姐安排的，她上次去跟人见过一面，回来说对方太丑了她不要，所以他们才来找卿卿姐姐你。你可千万别同意，听说对方长得实在太丑了，姐姐那天回来后晚饭都不想吃，第二天就瘦了三斤。”
唐姝在儿子头上敲了一锤，却不否认，回头还说：“事情就是这样。我们听说对方是向家，什么都来不及想就答应了。谁知道心仪见了面后说人长得跟被猪亲过似的，说什么也不肯见第二面。心仪我劝不动，向家又得罪不起，只好拜托卿卿了。”
谢小琴被气笑了，问她：“唐姝，你小时候夹门缝是不是真的把脑子给夹坏了，你把实情说出来，觉得谁会同意。”
缓了缓，她才心平气和了些，讲道理说：“现在你叫卿卿去，中途换人不得罪人吗？既然不成就坦白告诉人家，向家家大业大不愁找不到相亲对象，不会跟你为难。”
贺仪知道妈妈是完全站在为她着想的立场说的这番话，但其实妈妈心里也清楚，生意场上除了利益，更讲究的是关系和情面，损人脸面就是主动断绝了利益往来，对爸爸的公司来说百害无一利。心仪要是背负上公司前途的压力，以后也肯定不会好受。事情发展到这里，是需要有人搭个台阶来下。
她于是说道：“如果只是见面聊几句，那我可以替心仪去。”
“贺仪。”谢小琴皱眉呵了一声。
唐姝却已经抱住她又亲又夸。贺仪说：“不过姝姨你们要确认清楚，对方见到换了一个人会不会生气？”
“不会不会，那边老二介绍的时候说的是两家联姻，只要是你爸爸的女儿，怎么都不算违背承诺。何况向家儿子长得像猪头，看见卿卿这么漂亮的女孩来相亲，哪里还会不愿意。”唐姝心里总算踏实了，开始计划要不要给贺仪打扮一番。
那边老二介绍的？贺仪没想到牵线搭桥的人会是方菲仪。
虽然两人也是姐妹，但碍于上一辈的恩怨，菲仪三年前和向家二儿子结婚的时候，她们并没有受邀请，这些年也很少见过面。在心里把他们的话理了一遍，这时才抬头问道：“是今天就要见面吗？”
唐姝重重点了点头，“不然怎么会嘱咐你妈妈要你打扮。刚才打过电话来，说十一点半会到，现在人多半已经在大门口等你了。”
贺仪吃了一惊。任务是自己应承下来的，但她还从来没有相过亲，心理半点准备也没有，人却已经等在门外了。
方识易把她叫了过去，温声说道：“卿卿，不要先入为主，了解过后再对人下判断。这之后愿意，不愿意都好，爸爸绝对不会为难你。”贺仪点头说知道。
起身站起来后，妈妈也抱着她肩头，嘱咐说：“结婚这些还远，就当周末认识个朋友，不用什么都当真。你晚上想吃什么，妈妈下午去买材料，记得回家来吃晚饭。”
不知为何，被他们营造出了一种有去无回的悲壮氛围，好在贺仪倒是因此心里轻松了一点。把要去门口替她探风的方绍熙拉回来，才独自出了门。
方家住的是独栋，客厅门出来后，还要穿过一个小花园才到大门。贺仪心想要是走太慢了，未免让人觉得怠慢，但她心里发慌，也不愿走得太快。
原来相亲是这样一种感觉，她在心里想，明明是不认识的两个人，只因为被提前安排了身份关系，心里就会变得这般忐忑不安。不由自主就会去幻想对方会是怎样一个人……有话聊吗，好相处吗，长什么样子？
虽然她和心仪不同，不是颜控，但内心深处还是会盼望对方不要长得太难看了。她霎时就体会到了旧时新郎官看着红盖头的心情。
铁门虚掩着，她盯着门犹豫了一会儿，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后才轻轻推开，迈脚跨了出去。
门外停着一辆宝蓝色的跑车，车身前倚靠站着一个人。
因为她垂着眼帘，所以首先看到的是对方的鞋。
他姜黄色的球鞋十分干净，大概不是不修边幅的人，她小小松了口气。还没想好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便抬起眼来和对方微笑致意。可是视线刚才对上他的脸，她就不由得呆滞了一秒钟。
对方却脱口就道：“你不是方心仪。”他眉头上挑，将抽到一半的烟收进了便携烟灰缸里。
反差太大了，这绝对不可能是心仪口中描述的那个人。
他的脸型相当秀气，五官凌厉又精致，眉眼犀利深邃，完全是大众审美里的帅哥。他将头发全部梳在脑后绑了个发髻，左耳上挂着一只银色耳坠，颇有江湖浪人风范。他问她说：“我是向南风，你到底是谁？”
在贺仪想象中，他应该是个圆润平实的人，结果却是睥睨万物，攻击力极强的模样，着实让她吃惊不小。不过失态只持续了数秒，她就礼貌回道：“我叫方贺仪，心仪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
向南风不知为何笑了起来，问她说：“上次是妹妹，这次是姐姐，下次又会是谁？你们家准备让我娶几个？”
放往常贺仪会生气这人无礼，但在相亲的场合，这样的无礼，拉远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让她不再拘泥于关系设定，反倒觉得自在了些。她大方回道：“两次见面，我们两家都分别派了两批人，在这点上不得不说挺有默契。”
他狐疑地盯着她上下打量，并不说话。
向南风的模样，一看就是心仪会喜欢的类型，所以她能断定上次相亲向南风并没有亲自赴约。但他既能认出来人有不同，说明上次他在背地里见过心仪，若要较真，理亏的其实是他。但贺仪没有质问，也没有追究，因为她牢记着自己今天的使命——不要得罪人就好。
她善解人意地说：“你如果有别的安排，可以请便，不用在意。如果下次见面你想要约心仪，我也可以代为转达。”
贺仪思虑既然他前次找人赴会，一定是对家里安排心有不满。今天亲自现身，多半也是抵不过家里的强迫，又看他如此在意自己的身份，便猜想也有可能是他对心仪有了好感。那自己便开门见山说清楚，让彼此都能少些难堪。
不料她话说完，向南风却变了脸色，眼神考究地问她：“你肚子饿不饿？”
她摇了摇头。
他侧身把车门打开，转身看着她说：“上车吧，带你去一个地方。”
贺仪站在原地没动，轻言问道：“去什么地方？”
夏日炎炎，阳光越来越明媚，向南风伸手挡了挡，斜目看过来说：“去我每天都会去的地方。”他抬手对着副驾做个“请”的动作，贺仪只好坐了进去。
刚把安全带系好，她就觉得全身皮肤都冷却下来，连带心绪也平稳了，低头一看，原来他车里的冷气一直没关。
向南风看上去又酷又拽，车里的布置却和本人格格不入。香氛，坐垫，水杯，数据线……全都是粉红色，脚踏垫上还有柔软的流苏。
“觉得怎么样？”他突如其来在她耳边问道，“我车里的装饰。”
他单手把在她座椅靠背上，正在倒车。
由于看不清楚他的神色，无法判断他的情绪好坏，贺仪只得在心里整理措辞，仔细想了想，才说：“我觉得很舒服。粉色很暖，软乎乎的能让人感觉到亲切。”
向南风扭头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很快又双目平视着前方，带着三分不屑地问：“你不觉得奇怪吗？”
贺仪被问懵了，盯着他认真地回道：“喜欢粉红色会奇怪吗？”
他猛地又转过头来，两人的视线第一次无声无息地碰撞在一起。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不带任何遮掩。贺仪却收回视线，手指前方提醒说：“小心开车。”
话音未落，向南风已经将头转了回去，面上波澜不惊，仿佛无事发生。贺仪也守着窗外张望，不再说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子在一栋红色房子前面停了下来，向南风一面解开安全带一面对她说：“走吧，今天先让你认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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