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海人鱼
武士接着欲言又止，我不出声，把自己当成是良好的倾听者。
“她是很羞涩的女孩，”武士说起这个带了点笑音。“她明明很喜欢我，但是却总是拒绝我的表白。”
武士觉得很伤心，却也无可奈何，他认为等待总是值得的。
“我曾经问过她是不是家里人的逼迫，她否认了。”
武士先生叙述的水平很精彩，最起码在平安京是这样，不夹杂其他腐烂的心思，只是单纯的叙述。
“她会为我缝衣，以前居住的地方有一条河，河边总是长着嫩粉色的花，她喜欢把这些花摘下来为我编织花环……她很懂我的心思，武士最重要的就是刀、任务，和一往无前的精神。”
他顿住：“我怕武士的毛糙会伤害她，但是她总是不计较这些；我曾经因为任务受伤，为了不让她担心，我许久都没敢和她见面。那是她主动找我的第一次，她一边流泪一边愤怒地问我为什么没有保护好自己。”
“过了一段时间我们成婚，生下了一个儿子。”武士感到怀念，“但是后来……”
我听到这里屏住呼吸，等待下文。
“后来她离开了我。”
“她带着孩子离开了这个地方。”武士开始落泪，“她对我总是那么好，但是身为一个武士，我却没能做到让她安心。”
我想我大概了解了。
“这样啊，”我点点头附和，“还没问你贵姓，我是一名旅人，如果有幸见到你的妻子，我很乐意帮你看看她是否平安。”
我跟武士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聊到他这一路上遇见的有意思的风景，聊到他是如何克服困难完成艰难的任务，聊到他死前的心愿。
“如果可以的话，”武士拿出一个钱袋子，他摩挲着缝成这个袋子的牛皮，里面沉甸甸地装满的都是他对妻儿的思念。“假若遇见我的妻子，请问问她是否一切安好；如果她……如果她有了什么意外，恳请您用这些钱帮我为她修建一块墓碑。”
我觉得我没有什么理由拒绝这份差事。
“你的委托我收下了。”
那晚星垂乡野，我就着刺人的草垛将就了一夜，醒来武士已经不见踪影，日出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我拍了拍身上的草屑也继续我的路程。
“尹川今天在学校里怎么样？”女性解下身前的围裙，有条不紊把围裙折好放在冰箱侧面的储物袋里。
“很开心，”我停下，又补充，“老师和同学们也都很好。”
“我家尹川真乖，”女性摸了摸我的头当做是给我的奖励。
男性今天回来的依旧很晚，女性带着我在门口迎接他。
“欢迎回来。”
“嗯，我回来了。”
男性语气平淡，略带累倦，我低着头，看着他没换鞋前走过的地方干干净净。
女性总是喜欢亲力亲为，她收拾好我的书包，给我一个晚安吻。
“书上说给孩子睡前吻会让他们感受到母爱。”
女性说这句话时脸上挂着笑。
“晚安，今天不能贪玩。”
我点头，接受她给她自己的理由。
（我可能是有了叛逆心理。）
我睁着眼听和以往没什么区别的噪音。
（他完全没有解决这种事情的心思。）
起身，下床，穿着睡衣就出门。
我并没有轻手轻脚，因为那样只会浪费我的时间。
我提起鞋跟，看了一眼少了一双鞋的鞋柜，以往那个地方放的是男性的鞋子。
关上门走到河边，不出所料那里坐着一个人，淡黄的火光从他身旁的小笼灯里发出，也因此让我看清了那天下午所看到的美人。
“爸爸，”我从路上跑下去，“我睡不着。”
男性看到我后没什么其他表示，除了一开始的讶异紧接着就是和在家里无二的表情。
“我知道了，”他叹气，“这件事情是我的不对。”
他看向他对面的美人，美人半身仍然浸没在河里，露出的上半身上披着的是男性的白色西装外套，那件外套我在家里的相框看见过，那是和女性结婚时的打扮。
“过一段时间就能解决了，”男性罕见的摸了摸我的头，语气里也少有夹杂温柔，“乖，你先回去吧。”
这可能是我做的对女性最不友好的事情，因为这个解决办法以家庭的破裂收场。
第二天早上我依旧是黑眼圈打底，女性看到后不发一言，男性也和往常不同，他双手放在餐桌上，报纸已经不见踪影。
我嚼着更硬的面包，伴着儿童杯子里的冷水咽下。
“尹川必须要会扎头发啦。”女性叹气，她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拿起梳子给我梳发。
“今天也麻烦您了。”
女性看着我上巴士，露出和往常一样的笑容。
但我知道，这样的笑容大概已经是最后一次了。
“再见。”我跟她告别，随后转身去找座位，巴士发动，我透过窗户看到女性头顶的黑影逐渐变大。
放学后，我没有看见厨房忙碌的身影，女性的生活痕迹大部分已经从这个房子里消失，客厅里坐着的，是一位没见过的中年男人和一个孩子。
那个孩子很特别，我特意多看了两眼他和男人右眼的咒符。
“爸爸？”
我跑到他的身边，连书包也没放下。
“静司，”中年男人对孩子说道，“带着她去院子里玩吧。”
对方一看就是不听话的类型，尽管他乖巧地应下男人的要求。
“我去放个书包。”我又“噔噔噔”跑到厨房，我的书包总是会被女性拿下，然后挂在椅子上。
我也这么做了。
“你家的房子要被抵押过来。”
这位名叫静司的孩子在院子里这么跟我说到。
“哦。”
我大概了解了。
末了又感觉表现得不对。
“为什么？”
（这样才对嘛。）
“因为他付不起我们家的费用。”静司踢了踢院子里的石子。
我回想以往的餐食。
“这样啊。”
静司这时才分出精力给他眼前的女孩。
“你不问问我们家是干什么的吗？”
（没有必要吧，）我看了看他浑身充沛的灵力。（这么问倒是显得我很弱啊。）
“没兴趣。”我提不起兴致，“他自己没有能力，所以一切都是他的错。”
因为没有能力，所以不能看见妖怪。
因为没有能力，所以不能赶走天花板一直发出噪音的秤豆妖。
因为没有能力，所以他必须依靠外界力量来帮助他，不论是帮助他可以重新看见妖怪，还是帮助他与生活在河川的海人鱼交流，亦或是让自己的妻子沉沉睡去，掩埋自己夜下幽会海人鱼的事实。
毕竟他姓堪解由小路，是曾经盛极一时的贺茂后代，尽管流传到他这一代所拥有的是微薄的灵力和随着时间而淡化的看见妖怪的能力。
所以他只能花重金去弥补回来，代价就是孩子没有多余的钱去看医生，没有多余的钱去喝牛奶咖啡，吃一些新鲜软糯的面包，或者是看报纸，没有多余的钱来买新的西装外套。
更不要提残留的温馨留给家人，所有的一切他都奉献给了自己的爱情。
（这可能就是深情的渣男吧。）
我也踢了踢石子。
的场静司看了看眼前的女孩，她的声音淡漠，脸上没有表现出丝毫因为家庭破裂或者无家可归的悲哀，只是无所谓，仿佛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吓到她，令她感到恐惧。
“他已经把你卖到五条家，”的场静司想了想能让眼前女孩流露其他表情的事情，“那是菅原道真的后代，那个家族保留着封建的传统，术式和我们的起源相同。”
“你一定会感到无聊的。”
他笑了笑，那个笑里带着浓厚的恶意和漠不关己。
“有牛奶吗？”
我的问话让他变得茫然。
（早上没喝牛奶真是难受死了。）
“你还蛮有意思的，”他耸肩，“来我们家吗？”
我皱眉，感到有点恶心：“真无聊。”
（到他们家才会有无聊的感觉吧。）
我能看出那个咒符起着保护作用，他们家族大概是和妖怪做了交易却反悔没有完成承诺而实施的保护手段。
（简直就是仙人跳嘛。）我定定看向屋内，（不过无耻这种手段确实好用。）
所以我保持沉默。
这孩子的灵力真充沛啊。
蓝色火焰附着于他的身上，为本来不讨好的倨傲神情柔和许多。
强者总是让人讨厌不起来。
“不过我也不讨厌你，”我看着他莫名其妙说了这么一句话，看到屋内有起身的人影时走过去。
“什么啊。”
（和欧豆豆一样的嘟囔声，果然还是孩子。）
“那么我们会负责起这项委托。”
男人打开门，忽略眼前的女孩走到院子门口，看着跟上来的的场静司，那里刚停下一辆黑色的轿车。
“麻烦了。”
男性鞠躬，神情是我所没有见到过的郑重。
看着汽车远去，男性终于直起身子，他弯腰摸了摸我的头。
“对不起。”
“你会感到幸福吗？”
我抬头问他。
男性点点头。
“那你应该和妈妈道歉。”
说罢我头也不回进了屋子，开始收拾属于我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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