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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佳偶天成


  
但跑腿送喜函,对鲤赦不在身边的卿珩来说,虽然算不上什么大事,却实在不是个好干的差事。
卿珩稍加思索,于她来说,这件事情与她的兴趣有些冲突,无论如何都是干不来的,她毅然决然的决定将此事交给别人去办。
适合做这件事的人,刨开她不算,凌晖殿中其实有很多,比如过几天才从丹穴山回来的鲤赦。
頵羝山是仙乡福地,各处的花草木枝,汲天地灵气,沐日月精华,长势都很好。
但唯独少主卿珩在枕霞居的庭前种下的几株花草,虽一直活着,却是没什么生气,且看起来蔫蔫的,无论是什么天气,都垂头丧气的,没一点的精神。
这也算是頵羝山上各处都难见的一处风景了。
午后,卿珩提了些水,漫步走到庭前,准备为它们浇些水。
她将手伸进桶中,握住了水瓢,却不知想起了什么事情,出神了好一阵子。
回过神时,她的一只袖子大半都已经泡在了水里,忙放下了水桶,将袖子拎出来拧干,胡乱挽了起来。
她回过头去,望着牌匾上枢阳阁三个大字一瞬,低头想了想,上前叩了叩枢阳阁的门。
凌晖殿中统共就住着十几人,因圣尊喜好清静,便去了东边最大的映月殿住着。
卿珏与辛夷自小便在映月殿旁的依云阙长大,卿珩便挑了依云阙正对面的枕霞居作为自己的居所。
依云阙与枕霞居,距离虽不远,中间却隔着一条中庭。
自卿珏定了婚事,依云阙便改成了卿珏的新房,与卿珏同在依云阙的辛夷,这才搬来了枢阳阁,与独自在西侧的卿珩比邻而居。
枢阳阁与卿珩的居所枕霞居,虽仅有一墙之隔,但两者相形之下,枢阳阁却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枢阳阁日光充足,整个屋子常年都亮亮堂堂的,晴日里,日光透过天窗直射进屋里,能在屋里待上好几个时辰。这是凌晖殿其他屋宇中看不到的好光景。
卿珩不像圣尊与辛夷一般喜爱花草,亦不常去后山那片花草地,但她又看不惯自己的门前光秃秃的,于是问花神要了几颗种子,种在自己院中,过得两千多年,才长出来这么稀稀拉拉的几棵,看着虽很不起眼,卿珩对它们却极是上心,闲时都会去照顾它们。
她时常想,若枕霞居里的光照能如枢阳阁中一般好,那些花草在屋内便能晒到日光,也省的她费力将它们早上搬出去,夜里再搬回来。
若不是枢阳阁中阳气太重,不适宜女神仙居住,卿珩怕是早就搬了过来。
自辛夷搬来了枢阳阁,卿珩终于断了对枢阳阁的非分之想。
辛夷搬住所那日,凌晖殿中众人都还忙着筹备婚宴事宜,阖殿中只卿珩一人闲着,辛夷便叫了卿珩过去,白白的做了一回苦力。
前前后后忙进忙出了一个多时辰之后,气喘吁吁的卿珩对着眼前的一箱箱物件咬牙切齿:她此生从未在卿珏,鲤赦,以及平生认识的其他男神仙的屋子中,见过如此多的东西。
成箱的书册,画卷,还有笛子玉箫,种类繁多,数量惊人,在卿珩看来,这些东西除了能占些地方,并没有什么实际的用处。
且辛夷在搬东西的时候,表现的很有心机:辛夷虽也同卿珩一般,在依云阙与枢阳阁之间来来回回跑了许多次,但他看上去毫不吃力,十分的轻松自如,卿珩走近了才瞧清楚,辛夷箱子中的物件,似乎还不及她手中的物件一半的重量。
卿珩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气呼呼的干瞪眼。
这段时日以来,凌晖殿中所有人都在忙着卿珏的大婚事宜,根本无暇顾及其他的事情,而其他无关于卿珏婚宴的事情,卿珩便只能亲力亲为。
将这些不中用的东西从凌晖殿的这头搬到另一头,直累的她胳膊酸疼了好几日。
神界众人大概都听说过,頵羝山上的凌晖殿中,除扶桑大帝一脉之外,还住着另一位“长辈”,那便是圣尊在神界收下的唯一的弟子:卿珩与卿珏的小师叔,名唤辛夷。
这件事情还要从三万多年前说起。
三万多年前,圣尊前去昆仑山时,路过西海的数历山,因数历山曾是圣尊当年修炼之所,便少不得下来看一看。
数历山上的精气已经不多,这些年来,也少有神仙涉足,山上的许多地方都与许多年前相差无几,圣尊兀自感慨了几声,便往前走了几步,却远远的瞧见山头上多出来一座茅屋,心生疑惑,急忙走近了去看,这才发现饿晕了许久的辛夷。
当时他才七百来岁,法力甚微,又是孤身一人,数历山上并无人迹,圣尊瞧他可怜,便将他带回了昆嵛山,收做了关门弟子。
他只比卿珏大了五千岁,却因圣尊收他为弟子,辈分却比他们兄妹二人高出了一大截,成了他们的小师叔。
然而,凌晖殿中年龄差不多的孩子,就只有他们几个,小时候时常玩在一起,是没大没小惯了的。
辛夷以微弱的年龄优势,成为了孩子们中的发号施令者。
长大以后,辛夷心中像是多了些心事,并不像少时活泼,平常也不与卿珩他们在一处玩闹,对别的事情,好像也不怎么上心,这些年来,性子愈发的沉稳起来。
辛夷与鲤赦因同是龙族,相貌都不差,但两人的性子却是截然不同,鲤赦好动,辛夷却喜静。他闲时除了在自己屋中看书,便是在后山待着,偶尔也去神界与乐仙一起研究一会乐谱,回来之后,便在后山吹奏一曲,既能打发无聊,也算是个兴趣爱好。
神仙立身之本便是术法修炼,神界里与辛夷年龄差不多的神仙,却没有一个的修为法力可以及得上他。
他是圣尊亲传的弟子,自然与别人不同。
辛夷平日里喜欢收藏一些书卷乐器,他将这些东西尽数摆在了屋中楠木的架子上,排成长长的一列,置放在门的右边。
他这个神仙,日子过得很是随心所欲,屋中除了自己喜欢的物件,什么多余的物件都没有的。
论清心寡欲,他也算是神界神仙里的翘楚了。
这几层厚重的架子,算是他屋中除了书案与床榻之外,唯一占些地方的物件。
自他搬进枢阳阁后,枢阳阁却愈发的空旷。
卿珩进去时,一抬眼便瞥到了楠木架子前的辛夷,他一袭月白色衣衫,慵懒的斜倚在榻上,握着书简的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很是好看,阳光从天窗中透过来,均匀的洒在他身上,他头上系着的束发紫金玉冠,在阳光下泛出不一样的清辉,乍一看有些冷,让人不敢上前打扰。
卿珩认识辛夷这么久,却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望着他出了神,竟忘了说话。
辛夷抬头,瞥了眼进来半晌却又只站着不说话的卿珩,笑了一笑。
他打量了一眼卿珩,调侃道:“你怎么这副样子?外面下雨了么?可我瞧着这屋里,日光却晒得正好。”
卿珩闻声,低头瞅了一眼自己的衣衫,见自己衣袖上还在滴水,连忙将挽着的衣袖放了下来,整理了一番衣襟装束之后,才走近了站在案前,望着辛夷辩解道:“我只是为院子里的花草浇了些水而已。”
辛夷笑着说道:“上回我记得你说,再不来我这枢阳阁,我以为你真的不来了。你现下来这找我,怕是为了喜函的事情吧,婚宴前将喜函送过去便可以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我已找了折丹帮忙,不用烦心。”
卿珩听他说起了上回的事情,小声嘟囔道:“还不是你,上回叫我搬了那么多的重物,我手臂还酸呢。”
辛夷像是没听见一般,低头瞧着手上的书册,认真的看了起来。
卿珩来这可不是为了喜函这样的小事,她咬了咬嘴唇,说道:“恩,那个,前几日鲤赦不是去了一回丹穴山吗,他还没回来,我最近又要出去一回,你要方便的话,就把龙牙借给我用用?”说完,卿珩轻轻扬了扬手,指了指卧在辛夷榻前的龙牙。
辛夷抬起头来,挑了挑眉毛,问道:“如今卿珏的大婚在即,怎么你还要出去?是要去少华山?”
卿珩一直觉得,卿珏虽说是自己唯一的兄长,可他的婚事,与她这个妹妹却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这些日子,圣尊整日叫她待在頵羝山上,她已很是烦闷了,自然要找个由头,出去耍一耍,好好的散散心。
卿珩连忙点了点头,满脸期待的望着辛夷。
辛夷斜眼瞅了正在榻前犯困的龙牙,微微皱了皱眉,说道:“这件事情,我可做不了主,你还得问他。”
卿珩朝着辛夷指的方向望去,才瞧了一眼,便皱起了眉头。
卿珩口中的龙牙,是辛夷的坐骑,是一只很有人性,但性格有些怪异的独角兽,不过,可惜的是,整个神界就只有这么一只。
或许是辛夷深知“物以稀为贵”的道理,一直惯着龙牙,对它从来不加以约束管教,这让龙牙变的有些放肆。又或许是龙牙还未修成人形,年纪又不大,所以性子还没定,卿珩觉得,它有时候活泼好动的有些招人烦。
卿珩对独角兽一族接触不多,并没有过多的了解,但她想,大抵这些神兽都是一样的品性,没什么原则,整日只顾着自己开心胡闹,其他的事情,却全然不放在心上,这一点倒很像成年前的鲤赦。
辛夷一直是个好说话的神仙,他对人一向和善,对龙牙也是一如既往的宽容,时常由着它的性子顽闹,即便它销声匿迹了许久,也不会多过问一句。
这要是搁在卿珩身上,她可没有那么好的脾性和如此多的耐心,若是自己的坐骑哪一日敢这样无法无天,必定会先揍它一顿再说。
而辛夷对龙牙不闻不问的态度,便更让龙牙觉得,有时候同鲤赦一样,跑的没踪没影,让自己的主人在需要它时找不到它,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只是最近,这性子极为活泼,时时刻刻都闲不下来的独角兽,像是转了性子一般,不再有事没事到处溜达,一日里也只窝在辛夷屋中睡觉。
卿珩见着他时,它没有一刻是睁着眼的,一日若是没睡够十个时辰,就算天柱坍塌,它也不会起来的。
而此刻,龙牙正迷迷糊糊的趴在榻前,听到卿珩的声音,再次打起了呼噜……
而卿珩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度以为,龙牙是在为自己活了八千多岁,却还未能修成人形苦恼……
卿珩望着不远处的龙牙,满脸的疑惑:“它这又是怎么了?”
辛夷也瞥了一眼龙牙,回过头来淡淡的说道:“你不知道么?它在躲着你。”
卿珩闻言一怔,她使劲揉了揉自己的额角:龙牙在躲着她?这话又从何说起?难道龙牙至今还未修成人形,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可她明明记得,这些日子她连龙牙的面都很难见到,也没有机会去对它做什么不好的事情,话说回来,就算她对龙牙做了什么事情,它也不至于怕自己怕成这样吧?
辛夷连忙出言提醒:“你莫不是忘了,你上回同他出去之后,将它一个丢到少华山顶待了整整三日,自它从少华山上回来之后,每每见着你,都是如今这副样子了。”
卿珩扁了扁嘴,继而陷入了沉默,对辛夷说的话不予辩驳。
辛夷若不提及,卿珩怕是要忘了,两三年前,她还真的做了那么一件有些对不起龙牙的事情。
西方少华山的山神陆英,是卿珩万八千年在这神界中,交情最好的男神仙。
他两个的交情却来自于一场恶疾,这恶疾虽与卿珩有些关系,却也不是卿珩得的。
陆英早年在外游历,回来时不知道在哪里沾了些去不掉的邪气,患了风邪之症。
风邪之症对神仙来说,最是难缠,确是大意不得。然而,卿珩却正好在那时路过少华山,碰上了重病的陆英,便出手救了他一命。
陆英虽活了下来,身上的风邪之症却始终无法根除。
頵羝山后山长着的一味叫做帝屋的仙草,是治风邪之症的良药,每隔几年,卿珩便会为陆英送些后山的帝屋草过去,压制他的风邪之症。
少华山距离頵羝山路途遥远,鲤赦的脚力快,卿珩以往每次出去,都是叫上鲤赦一起。
上回临走前,卿珩找了许久,也没能找到鲤赦,她只好问辛夷借了龙牙去少华山给陆英送药草。
一到少华山,卿珩便径自去了陆英的住所。
龙牙性子过于活泼,卿珩担心它在山上到处乱跑,自己原本也不会召唤他的术法,回去时怕找它不到,耽搁功夫,就使了个术法,将它定在了原地。
卿珩心想,此去只是送个药草给陆英,左右耽搁不了多少的功夫,叫龙牙在这里等等她也没什么不可以的,便十分放心的转身走了。
然而,世间之事皆有变数。
她去了之后发现,陆英的风邪之症较之前见面时,却是越发的严重,他身边又没个照顾的人,卿珩不好将重病的陆英一个人扔在山上,便留在山上看护了他几日。
而这几日里,卿珩为了陆英的病忙前忙后,尽心尽力,却愣是没能记起来,少华山的山顶上,还有个被她定住身子的独角兽。
直到离开少华山时,她才想起了独自在山顶待了三日的龙牙,忙去少华山顶将龙牙身上的术法解了。
龙牙被丢在少华山巅喝了三天的西北风,心里很不是滋味,一路无精打采的回到了頵羝山之后,便同卿珩闹起了脾气。
然而单纯的卿珩见龙牙整日里精神不振,无精打采的,便天真的以为龙牙自上回去了趟少华山之后,生了一场病,她却不晓得,龙牙其实在躲着她。
这件事情,虽是卿珩的疏忽,但究其原因,却是为了救陆英的性命,算是个无心之失。
那个谁曾经说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于修行有利,即便她在救人的这件事情上,犯了个小小的错误,但也情有可原,也值得被原谅。
卿珩想起整桩事情,觉得龙牙对这么桩小事也如此的斤斤计较,实在没什么气度,于是望着辛夷说道:“那是个意外,况且我当真不是故意的。”
她自然也晓得,此事起因是自己大意,且龙牙在少华山待了三日,也都是自己的过错,虽算是个无心之失,却总是对它不起,强行狡辩了一番后,渐渐失了理直气壮的气势,声音也小了下去。
辛夷似乎一点都不担心,满脸轻松的说道:“你无需介怀,它也就是偶尔使使小性子,你不用理会它,再过个几日,它自然会好。”
卿珩生硬的挤出一个笑容来,没有再说话。
偶尔使使小性子?辛夷确定刚才说的,确是龙牙么?
如今距离她上次去少华山回来的日子,怎么说也有两三年了吧,它这两三年来都是这副样子,难道过几日,便会忽然之间想开了?
卿珩转身又瞧了一眼龙牙,想到之前在少华山上的事情,知道她刚刚说的事情没什么戏,自己待在此处也有些不自在,忙道:“既然如此,我倒也不着急,过几日再去少华山好了。突然想起还有些事,就先回去了。”说完之后,转身迅速逃离了枢阳阁。
辛夷放下手中的书卷,抬眼望着卿珩离去的背影,摇着头无奈的笑了笑。
卿珩出去时,也没什么心情再去管庭前的花草,踩着地上的青石板,缓缓挪到了枕霞居。
凌晖殿中此时已然忙的不可开交,但那都是卿珏的事情,与卿珩扯不上多大的关系。
正当众人在依云阙中忙上忙下时,卿珩佯装身体不适,避开众人,偷偷溜出凌晖殿,躺到了殿外扶桑神树的树顶上偷起了懒。
偷得浮生半日闲,鼻尖闻到扶桑树周围幽幽的花香,她十分满足的打了个哈欠,枕着自己的胳膊,打算在树顶好好的睡一觉,解一解这几日堆积起来的烦闷。
这才闭上了眼睛,扶桑树下却来了一男一女两个小神仙,在树下大声吵嚷起来。
她心烦意乱,睡意全无,索性靠着树干坐了起来,微微皱了皱眉头,便伸长了脖子往树下瞧去。
然而,树下的两个小仙阶品许是不高,看着很眼生,卿珩也就放弃探寻他们的身份,大概是过于无聊,她一动不动的坐在树上,专心听他们吵闹,两人你来我往,言辞激烈,吵吵了许久,半晌之后,卿珩终于听出来事情的原委:树下吵闹的,原本是一对夫妻,女仙说自己晚上做梦,梦到丈夫停妻再娶妻,将她给休了。
男仙自然觉得很荒谬,便没有在意女仙说的话,却不知这女子一看丈夫的神态,便觉得自己梦到的事情迟早会发生,才同男子闹了起来,一路吵到了两人定情之处,頵羝山的扶桑神树下。
才听明了缘由的卿珩笑了笑,她虽不清楚神界其他的夫妻是怎么相处的,但这两人既是夫妻,便是一家人,幼时,祖母便教导她,家人便是世上生来最亲近的人,若两人是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梦起了争执,还吵成这样,实在有些小题大做。
最重要的是,任由他两个再吵下去,便会搅了她忙中偷闲,好不容易得来的好心情。
今日艳阳高照,微风和煦,实实在在不是一个适合吵架的好日子。
卿珩想,她正在此处歇息,而树下的两人,却也恰好选在此处吵架:頵羝山这么大,他们能在此处遇见,多少算是个缘分,便想着下去劝解一番,即便她劝不住两人争吵,也可以退而求其次,劝他们换个地方再吵,只要不在她耳根旁,他们两个的事情与卿珩也没什么关系,只要他们自己开心,吵架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她正要翻身下去,却瞥见男神仙去拉了女子的手,又凑在她耳边说了好些话,而那女仙,登时便喜笑颜开,而后,夫妻两个便高高兴兴地手挽手回家去了。
这倒是打了卿珩一个措手不及。
卿珩瞬时间僵住,瞪大眼睛望着树下的两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适才一幕,卿珩扶着树干在树上看的清清楚楚,而后,她心中便产生了一个巨大的疑团:这两人适才吵得那样激烈,眼看都要动上手了,怎的转眼又成了这副和乐之象?
这便是云中君说的,夫妻之间,吵架斗嘴也算是个情趣?
卿珩躺下来枕着胳膊想了半日,也没悟出个所以然来。
情爱果真是个麻烦的东西。
她抬头仰望着不远处,想起了多年前的一桩事情来:一万多年以前,许久未在神界出现的女娲娘娘,却来了頵羝山拜访圣尊,他们许久没见面,想是有许多的话要讲,圣尊便将他们几个小辈打发走,独自与女娲娘娘在映月殿中说话。
卿珩之前听云中君讲了许多关于女娲娘娘的事情,对她极是敬佩,难得见到她,便在殿中多站了一会,向女娲娘娘问了声好才退了出去。
她从映月殿蹦蹦跳跳的出来,却被殿外拐角处栽着的一株三株树上结的珍珠挂住了衣裳,因殿门敞开着,圣尊与女娲娘娘的谈话,尽数飘到了她的耳中。
然而,第一次见面的女娲娘娘对她的印象却颇为深刻,卿珩只听得女娲娘娘说,自己的情根少了一半,若是天生如此,怕是没什么办法改变的。卿珩此生注定不会对任何人动情,于修炼来说,免了情路坎坷,少了儿女情长,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但于神仙来说,这少了情根的漫长的一生,必定会多些遗憾,也失去许多的乐趣。
这件事情对卿珩来说,却是喜忧参半。
女娲娘娘与圣尊那日说的话,一字一句的印在了卿珩的心头,她虽不清楚情根到底是什么,但却将那番话牢牢的记在了心里。自那之后,卿珩对情根的事情颇为留意,没过多久,便胡乱编了些由头,特地跑去后山的药坞找秦艽旁敲侧击的问了一问。
对于卿珩没头没脑的疑问,秦艽自然觉得莫名其妙,卿珩小小的年纪,问的却是情根的事情,但他终究还是经不住她胡搅蛮缠,便将他所知道的一字不落的告诉了卿珩。
卿珩从秦艽处得知,神仙若是没有情根,也无碍于修炼,当时的她尚且年幼,也不知道没有情根于她今后有什么影响,所以也并未当此事是个多大的事情。
时日渐久,卿珩几乎要将这件事情尽数忘却,却没想到今日又提了起来,她有些无奈的摇了摇脑袋,索性不去想这些烦人的事情,闭着眼又在树顶上躺了半日,直到天色暗下来才溜了回去。
忙碌的日子总是去的飞快。
一眨眼,距离卿珏大婚却只剩了一月,晌午过后,凌晖殿中所有的大小神仙,被圣尊尽数调去了依云阙。
辛夷的好友风神折丹得了辛夷的信,也赶来頵羝山帮忙,他将喜函送到各个神仙府邸,不过用了半日的功夫。
既然有人来帮忙,解决了原本自己要操心的烦心事,卿珩倒也乐得自在。
辛夷将许多年前得到的一株珍贵灵芝给了他,作为此次帮忙的答谢。
折丹自然满心欢喜的收了,他同辛夷道了声别后,捧着灵芝迫不及待地回了自己的府邸。
頵羝山上闲的发慌的,此时又多了一人,那便是再过一月成婚的卿珏。
自卿珏的亲事正式定下来之后,每每提到婚事,卿珏都兴致索然,表现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且若有涉及到自己婚事的大小事情,他都表示毫无兴趣,能避则避。
圣尊却也知道,这桩婚事是自己做的主,也没询问卿珏的意见,便对卿珏这段时日不冷不热的态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好在卿珏一直是个清冷的性子,对自己的婚事态度虽依旧是冷冷淡淡,却也从未当着众人的面说过一个不字。
这世上许多事情,都是上天生搬硬套在各人头上的,也无人会事先问你愿不愿意接受,更不能拒绝,即便当事人再觉得莫名其妙,最多也不过是发发牢骚而已。
卿珏虽无意于这门婚事,但他却也清楚,自己娶妻生子并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自己神族一脉后继有人。
这是他作为神族的一份子,本就应该担当的责任。
这桩婚事,虽从未掺杂任何的感情,却是他们命里早就注定好了的,他作为扶桑大帝的亲子,并没有拒绝的立场。
卿珏在两万岁上,便长成了个翩翩潇洒少年郎。慕卿珏之名来这頵羝山结亲的神仙,自他成年之后,基本上就没断过,而神界对他芳心暗许的女神仙,亦不在少数。
然而卿珏对于感情之事,自始至终都表现得十分不解风情,且对待所有爱慕自己的女神仙,皆是一如既往的视而不见。
当然,对于即将到来的羡煞旁人的大婚也是如此。
诚然,他应该还没有真正的意识到,一直觉得事不关己的他,才是这场婚宴真正的主角,而一月之后要成亲的人是他,并不是旁人。
而始终幸灾乐祸的卿珩,结合这三万年来对他的观察与了解来看,卿珏对于讨媳妇这件事情,确实没有什么热忱。
这件事在頵羝山的凌晖殿中,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凌晖殿中的男神仙为数也不少,但就娶媳妇这件事来说,他们几个男神仙的态度,有着十分惊人的相似,许多想法也是如出一辙,就跟提前商讨过一般。
凌晖殿里的男神仙们,除了将要成亲的卿珏之外,辛夷与鲤赦也是个没主的,然而,他们两个的情况略有些分别。
先说辛夷吧。几人中,辛夷年龄最长,就辈分与年龄来说,讨媳妇这件事,辛夷都应该当仁不让。然而,巧的是,这些年,辛夷也从未正眼瞧过哪个女神仙,圣尊虽是辛夷的师父,却从不主动打听过问辛夷的婚事,辛夷又对他的婚事一直不上心。他虽然生的十分潇洒,如今却还是个形单影只的神仙。
辛夷的好友风神折丹,自三千年前大婚后,家里都添了三儿两女了,而辛夷,在这几万年里,连个成婚的想法都不曾有过。无论旁人怎么旁敲侧击的提醒他,他都是不以为意,时间长了,众人也都渐渐的灰了心,由他去了。
而与卿珩一起长大的鲤赦,年纪虽不大,却总算是这凌晖殿中唯一接触过许多女神仙的,他是个博爱且又爱折腾的神仙,成年后的一万多年里,每每遇到令他动心的女子,都会放浪形骸折腾一回,所谓的折腾,便是三天两头跟着别人跑的无影无踪。
这些年来,鲤赦究竟对多少女神仙动过心,卿珩已经记不大清楚了,估计连他自己都数不清楚。
只是跑了这么多回,却也没听他说到底瞧上了哪家的姑娘,他到现在也还没成家,也是个形单影只的神仙。
到如今,在凌晖殿中,不论是谁,只要提到关于这几人的婚事,都是没什么话可说。
但许多的事情,往往就在不经意之间,悄悄的发生改变。
而这几日里,卿珏许是闷在凌晖殿中太久了,便到神界去见几个好友闲谈,在神界各处散了散心,经过和合二仙的府邸时,顺便进去坐了一阵。
谁人都不知道卿珏在和合二仙的洞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回来后,着实像变了个人,眉宇间时常挂着笑,与一日前提及婚事便愁眉苦脸的卿珏判若两人。
隔天,他又兴高采烈的跑去了南海,回来时拿着好些个珊瑚贝壳珍珠,布置在了他的新房内。
这让一直在一旁瞧热闹的卿珩与鲤赦一度认为,他这样的不正常,若不是忽然之间生了病,就必定是中了邪。
于是,那段时间,卿珩与鲤赦私下里最热衷于讨论的话题,便是卿珏时好时坏的病情。
有病便要治,卿珩时常认真的劝他,有时间一定要去秦艽那,叫秦艽帮卿珏好好的瞧瞧。
卿珏对于卿珩与鲤赦瞎操的这份闲心,却只是付诸一笑。
之后,卿珩才在一个年纪大一点,娶过亲的男神仙处听来,成亲前的一段时间,举止有些古怪,却是十分正常的事情,因成亲之前胡思乱想多了,情绪起伏有些大,旁人瞧着奇怪,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过阵子自然会好。
原来是虚惊一场。
婚宴前一日,其他诸多琐事都已办的差不多了,圣尊差人请了少司命神君过来,说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同她商量。
卿珩却十分不解,少司命神君以前与卿珩交往过密,也时常来頵羝山,之后圣尊便动了心思,有意撮合少司命神君与卿珏。
而少司命曾是圣尊在神界唯一看中的孙媳妇,但这件事情却始终都没能如祖母的意,卿珏那时心有所属,与少司命终究是少些缘分。
自那之后,少司命神君来頵羝山的次数明显的少了,与卿珩遇上了,也说不上几句话,两人也疏远了许多,卿珩自始至终都有些懵懂,但她后来渐渐的明白了,少司命神君对頵羝山,心里怕是已经有了疙瘩。
如今卿珏要与凤帝的小女儿成亲,祖母偏偏在这个时候叫少司命神君来頵羝山,对他们来说,多少会有些尴尬。
少司命来时,神色十分平静自然,像是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她带了些桂树的木支与叶子,整整齐齐的摆放在了卿珏的新房中,才被圣尊拉了出去。
圣尊走之前,还扭过头来交代卿珩,让她立刻去找些枣子回来,说婚宴上总能用得到。
这是圣尊惯用的伎俩,每每有什么事情,不想让卿珩知道,却又怕像之前女娲娘娘来的时候发生的事情重演一遍,便会想尽法子将她支开。
卿珩却也能猜到七八分,圣尊这回将少司命拉去,是想说些什么。
自从卿珏要成亲以来,他整天跟个没事人似的,她这个做妹妹的,虽没什么事情是与她真正有关系的,却是时时刻刻都没闲过。
卿珩不觉蹙起了眉头,找枣子的这件事情,怕是祖母为了故意将她支开,随口一说的,可无论出于什么原因,祖母说的话,卿珩都得照做。
这又是个难办的事情:頵羝山上物产富饶,多的是神界其他各处没有的奇珍异果,却唯独不长枣子,便是在什么犄角旮旯里,连半棵枣树都没有,而頵羝山附近的地界,亦不曾听说过哪里有枣树。
卿珩找了许多人问询后,才打听到,赤水南岸的山岩上,或许还会有些枣树。
赤水离頵羝山并不是很远,卿珩虽不确定赤水岸上到底有没有枣子,但世上之事还是有侥幸这么一说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她思量一番,最终还是打算先去赤水瞧一瞧。
她骑着卿珏的坐骑麒麟兽即刻动了身。
麒麟兽一路疾行,两个时辰之后,才载着卿珩到了赤水,嗅觉灵敏的麒麟兽在岸上转了好一会,带着她找到了赤枣树。
整个赤水岸上,却只有那么一棵枣树,孤零零的长在了南岸,许是周围没有别的树,这棵枣树一枝独秀,枝繁叶茂,长势倒是很好。
卿珩觉得有些奇怪,便靠近些看了看,却发现赤枣树的果实繁硕,枝叶长得也很整齐,像是有人费了力气栽植培育的,丝毫不像自然生长在这个丘台上许多年的样子。
急于回去交差的卿珩,虽心有疑虑,当时却没来得及思索许多,脑中却只是想尽早完成这倒霉的差事。
她掂了脚,伸长胳膊,胡乱在一枝繁茂的树枝上扯下来几颗大的枣子,也不管是不是连叶子也扯了下来,将它们尽数塞进了包袱,骑上麒麟兽,一溜烟走了。
许多年之后,她时常会回想起这一幕,原来许多看似不经意发生的事情,却是命里注定好了的,这或许是天意与她开了个甚大的玩笑,而当时作为一个小小的神女,她没有拒绝的余地,更没有反抗的能力。
许多事情,都是天意使然,即便是神仙,也逃不开躲不掉。
日落前,卿珩赶回了凌晖殿中,将千里迢迢,历尽周折艰辛取来的几颗枣子放到了卿珏的新房。
卿珏的新房虽是极尽奢华,却也处处温馨。
整个屋子亮堂堂的,屋里摆放着许多珊瑚与明晃晃的珍珠,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新房的摆件与屏风也一应换成了新的,当她瞧见新房的陈列时,心头突然涌上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她以前或许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样的场景,但因为年代久远,已经记不清楚了。
这些于她来说都是小事,卿珩现今只对一件事情充满好奇,那便是这个即将要成为自己嫂嫂的玉裳,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神仙。
然而,頵羝山上的一众仙娥也都与她一样,出于各种目的,她们对这位新娘的的关心程度,远远超过了这场无关于自己的婚宴。
在许多人不明目的期待中,卿珏的婚期终于到了。
当天,凌晖殿中众人异常的谨慎,却因为没有什么切实的经验,頵羝山上各处一度忙得人仰马翻。
晌午时分,前来参加婚宴的宾客陆陆续续到达。
而对于金乌一族来说,这样的大日子,却是疏忽不得。
卿珩那久久未见的兄长玄阳与长姐玄阴,也向天帝告了假回来。
神族的规矩,迎亲事宜通常都是由自己族内的兄长代劳的。
玄阳当仁不让,早早地驾着鸾车去了丹穴山迎亲,余下的众人便留下来招呼宾客。
仙娥们从未见到这么多的神仙,这样大的排场,早已手忙脚乱,还好有几个年纪大一些的神仙来帮着张罗,气氛虽看着紧张,却也没有出什么大的乱子,婚宴依旧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别说是他们,就算是卿珩,活了这么久,在古籍以外的地方,见到这么多活的神仙,也算是头一回。
酒席愣是从凌晖殿一直摆到了凌晖殿中庭外面。
凌晖殿作为主殿,依山傍水而建,依云阙,映月殿,枕霞居,枢阳阁分列凌晖殿两侧,形成环抱之势。凌晖殿前的一方庭院叫做中庭,此次的婚宴便设在此地。
坐席按照品阶划分,品阶高的神仙,自然坐在前面,而品阶低却有幸受邀的小仙们,只能坐在外面的尾席。
首座是圣尊、凤帝以及她在神界的一众老友,满满座了一席。
卿珩与辛夷在旁边的席位上坐了下来,周围是一些与卿珩同辈的神仙,还有卿珏的一众好友,以及辛夷的好友折丹等。
与众人打完招呼后,卿珩便同自己的好友雨神与云中君坐在一起聊了一会,也就说些神界近来发生的一些事情,没什么新鲜的。
说话间,前来赴宴的神仙们陆陆续续都落了座。
众神仙才坐稳没一会,便有个穿素色衣衫的小仙急匆匆跑进来禀告,说前去迎亲的玄阳的车驾已经到了頵羝山的扶桑神树下。
报信的小仙离开后,席间众人便立刻打起了精神,各个正襟危坐,席间的气氛几乎同时变了一变,许多人脸上也添了些期待的神色,卿珩也是不由自主的朝着中庭外多看了两眼。
一眨眼的功夫之后,迎亲的队伍终于浩浩荡荡的进了凌晖殿,载着新娘的车驾自然走在最前面,鸾车的华盖前后系着好些个铃铛,叮叮当当的作响,拉车的两只青鸾,是玄阳府邸后院养着的,平时并不怎么出众,这会看着却很精神。鸾车后面跟着的一众神仙,各个也是面露喜色,圣尊望着渐渐靠近的迎亲的队伍,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
队伍停在中庭时,尾席的几个没什么品阶的小仙更是激动地站了起来。
早有仙娥掀开帘子,小心翼翼的将玉裳从鸾车上扶下来,款身进了凌晖殿中设好的礼堂中。
圣尊与凤帝夫妇坐在上首,接受卿珏与玉裳叩拜,圣尊笑着将早就备好的礼物送到了玉裳手中,之后便是些婚礼一些繁琐的仪式,卿珏与玉裳结发饮酒,最后同向长辈跪拜行礼,才算是正式成了婚。
仙娥们见仪式结束,连忙上前来,将新娘扶去中庭的青庐,婚宴正式开始。
玉裳离开时,不知哪里来的一股怪风,将她头上的薄纱掀起来一角,不远处的卿珩一斜眼,却正好瞥到了薄纱下的玉裳的容颜。
玉裳早被仙娥扶去了青庐,卿珩却一直望着玉裳离开的方向发了怔。
她如遭雷击,身子不自觉开始颤抖,握在手中的酒盏拿不稳,撒了好些酒出来。
新娘离开后,席间的一众神仙们也都放松下来,纷纷离了席,众人自发过来,礼貌的举着酒樽向頵羝山众人敬酒道贺,一时之间,耳侧皆是众人七嘴八舌的吵嚷声,席间有些嘈杂。
而呆愣的坐在原地的卿珩,木然的望着远处,脑袋里尽是嗡嗡的声音,旁人说些什么,她也听不太清楚。
辛夷端着酒樽转了一圈后,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他见卿珩脸色苍白,神色有异,身子抖个不停,叫了她好几声,却没什么反应,便凑到她跟前,用手搡了她一下,问道:“怎么回事?我喊了你半晌,你怎么不理人?可是身体不适?”
被辛夷这么一推,卿珩身体往前一倾,胳膊撞到石桌上,觉得有些痛,才回过神来,转眼时却见辛夷正望着自己,才知道方才是辛夷在同自己说话,却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忙道:“啊?”
辛夷轻声问道:“怎么了,刚刚看你在失神,叫你也不应一声,可是身体不适?若身体不适,不用强撑着,这里左右也没你什么事,不如先回去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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