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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令牌


  稻田之中,赫然立着许多人。
  官兵们停在一处稻田边上,护卫着马上穿着官服的一个人。那人扬起马鞭,紧接着就将稻田里的一棵秧苗打翻个身。
  稻田的主人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像当初的张树一样,冲上来就要护住秧苗,但他不过跨出一步,就被官兵的刀鞘打倒在地。
  马上的官员幽幽说道:“说了多少次了,这块地界,早晚要收到你爷爷我手里去的!你们一次次的抗命,我也一次次放过你们,只这次,实在是放无可放。”
  他扬一扬手,那群士兵便四散而去要将秧苗地踩踏干净。
  “做什么…这是做什么!”李老农颤巍巍地冲上来,跪倒在地:“今年的秧苗才刚刚种到地里去,就这么踩坏了,明年要让我们吃什么?”
  “吃什么?”官员道:“早点告诉你们,这块地之后要用来种桑树了,不用再种什么水稻。我管你吃什么?”
  李老农眼中突显震惊,又显绝望,腿脚一软,他那佝偻的身躯就倒下来。
  官兵手里拿着刀和鞘,一面踩田地一面砍秧苗,不一会儿绿油油的秧苗就倒了一大片。
  李老农看着一个个倒下的粮食,恍如看到小个个小娃娃从他面前消失,将他未来生活的希望彻底掐灭。
  明明前一刻他还掂量着手里的银簪子,小心翼翼地给邻里们展示。这几日来他天天攥着银簪子睡觉,就连梦里都是甜丝丝的。今天他再按捺不住心中的悸动,拿出来给他们看,邻居们一脸羡慕的神情,便让他觉得生活又有了更多盼头。
  怎么才一会儿功夫,这喜悦便成了绝望,就像太阳猛地一头扎入深渊,晴空也变得暗无天日。
  李老农颤颤巍巍地从地里爬起来,伸手在怀里揣了好一会儿。
  “官爷,小民有钱的,有钱能赎地的…”他终于摸到了那个救命稻草,抽出手,一根银灿灿的簪子展示在官员的面前。
  官员一皱眉:“这东西你从何而来?”
  李老农只又朝前跪了跪,不住地磕头:“这是小民偶然拿到的,是银打的,这些一定能还的上年初欠下的欠款,请官爷们高抬贵手,放过小民们的地吧!”
  银簪子在阳光下光芒耀眼,闪到了官员的眼睛里,他给了官兵一个眼色,那官兵就从老农手里夺过了簪子。
  官员拿着簪子放到太阳底下细看,竟有些惊诧。
  他见过的宝贝不少,可像簪子上这么圆润珍贵的珍珠,他之前竟从没见过。就算攥在了手里细看,也看不出这到底是从哪产的上好珍珠。
  “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他皱着眉问老农。
  “是…是有两个杭州城里来的贵人给的。”李老农说着又磕了几个头:“这簪子您带回去,交给赵老爷和高老爷,一定也够还贷了,要是还不够,小民再去凑,去借…”
  “行了!”官员不耐烦地摆手,再一看簪子已进了他的袖子里。“你这么个人,也能得到这么珍贵的东西?还说是什么贵人送的,我看是你从哪偷来的吧!”
  老农抬起头:“不是偷来的,不是偷…”
  话未说完,官员已瞥向身边的官兵,接下来的指令全在眼神中。
  刀忽地出鞘,闪着比那银簪子更耀眼的光,一束寒气就要落向地上老农民的身上。
  “咣当”一声,众人皆停了动作吃惊地看来。
  老农只觉得后颈发凉,他稍稍抬起头,看到眼前一柄钢刀直插在土地里。紧接着几滴红花在土地上突然绽放出来,又是几滴,又是几滴,越来越多渐成一片。
  “谁!”马上的官员望着脖子上被狠狠扎了一刀的官兵,骇得夹马连连后退。
  官兵捂着鲜血直流的脖子倒下的一刻,众人看到一个高大的男子扶着一个姑娘走了过来。
  他脸上十分平静两束眉毛下一双眼睛透着寒光,直挺挺地凝视马上的官员。
  “是你,好大的胆子,敢动淳安县衙门里的人,来人!”官员一声令下,就准备发号施令让人拿他。
  只是他下一句还没说出来,那个男子一抬手稳准狠地抢过了缰绳,接着缰绳一扯,将官员从马背上直接拽了下来。
  四散稻田的官兵们迅速聚拢过来想要救下上司,却被眼前一幕震惊得停了脚步。
  那官员刚落地,脚都还没站稳,脖子就被一下子窒住,背后一只手捏着他的后颈就将他整个人拽了过来。
  “你是何人…”他身子还斜着,双手在空中直晃,就是没法站稳了回头去看背后伸手那人。
  “不想死就安静。”
  官员感到抓住后颈的那只手逐渐用力,再稍稍用力就会把他的脖子彻底扭断。他忙闭了嘴,不敢再多说一句。
  官兵们眼见上司被那个男子牢牢控制在手中,就像提着一只木偶一般轻而易举地捏着他的后颈,一时间都大眼瞪小眼不知道如何是好。
  官员只感到身后那人凑近上来,低沉的声音冲着他道:“你不是问我是谁吗?告诉你,我姓林名崇岩,京城里来的。”
  “大…大爷…”官员手还乱晃,两眼珠拼命往旁边瞥,就是瞧不见身后那人。
  林崇岩眯起眼睛,瞧了一眼对方身上的区区九品官服,说道:“是了,你这么个小官,自然是不知道我是谁的。看来还是得找几个品级高一点的人来,才好认得出我来。”
  说话间,云清从倒地官兵的脖子上拽出匕首,又扶起老农,拍了拍他弄脏了的麻衣。
  老农早就被眼前的一幕吓得不知所以,被云清这么一搀,立刻打了个寒战。
  “别怕。”云清道:“这个当官的现在在我们手上,其他人不敢上前。”
  李老农看看满脸温和的云清,又望望提着九品官员的林崇岩,再次脚一软跌回了地上。
  “完了,这下完了。”
  可不得完了吗,他一个平头百姓,怎么能和当官的对抗,现在惹了县城衙门里来的大官,他就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完不完的还不一定。”林崇岩道,掂了掂手上的那人,问:“看你这样子,是淳安县的县丞?”
  “是…是。”县丞说话已不利索。
  “你家县老爷呢?”
  “他…他还在衙门里面,还…还不知道小人来这儿。”
  “他不知道?”林崇岩摸了摸下颌。
  “是…是…”县丞说道。
  怪不得。林崇岩想到之前就听人说过,淳安县的知县清正的名声在外,从不与这些人同流合污,也因此淳安的土地尚未如领县一样被强收,他们来此这么多日也一直过着安稳日子,只在今日突然来了一波人骚扰。
  林崇岩将他提得更高,问:“那你给高襄和赵重帆卖命强收淳安县的地,这事你们县老爷又知不知道?”
  县丞汗如雨下,脖子被捏的越来越紧就快说不出话来,但眼前这人目露冷光分明在等着他回答。于是他便只能道:“不知…不知道,是…高老爷他们…他们让小的瞒着…县老爷的。”
  林崇岩和云清对望一眼,各自脸上都有了些意味。
  林崇岩转头对县丞笑道:“我给你一个机会,你要不要?”
  县丞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连连点头。
  “把我们带去见你家老爷。”
  手一提,窒息疼痛如潮水般用来,县丞双眼一翻,短暂的天旋地转之后,人已被扔到马上。
  县丞好不容易缓过来,双手扑腾着喊:“这些马都是您的,您…您就把小的给放下来吧…”
  林崇岩道:“闭嘴!”转身将云清抬上了另一匹马,自己再一翻身上了扛着县丞的那匹。
  他一拍县丞的屁股:“老实点,要是敢在马上不老实,我可对你不客气!”
  这一幕只把马下众人看愣了。刚刚还飞扬跋扈的县丞老爷现在竟然沦落成了这样!有些人已经绷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林崇岩伸手把云清坐骑的缰绳放正了些,好让她捏住。他转头问云清:“你腿脚不便骑马还行吗?”
  云清微笑,握住林崇岩的手背捏了捏:“放心,不碍事。”
  随着马蹄踏入湿泥,两匹马已调转方向要朝几里之外的县衙走去,云清还挂念地上跪着的李老农,掏出被县丞藏起来的银簪子重新扔给了他,回头嘱咐他不要害怕。李老农这时候早已看呆了,愣愣地出神,就是半天没能起来,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已夹马而去,走入渐渐昏黄的日光中。
  银簪子在他手心里发烫,他失神许久,一低头,恍惚看到簪子焕发出他从未见过的亮光,要将他周身笼罩。
  县衙。
  海淞正在翻看文书,这会儿大堂里格外安静,除了他一个人发出的翻书声,便再听不见其他声音。
  一早上没见到县丞的身影,他总觉得隐隐不安。他刚调任淳安县半年,对之前地方乡绅的所作所为十分痛绝,怎奈手下无人,连县丞暗地里也勾搭赵重帆那伙人,要拿他的强。县丞之前和他说过好几次要去收地的事情,都被他一顿臭骂打了回来,但海淞心里清楚,这个县丞心里的小九九从没停过。这回县丞不在,难道竟是背着他在做什么事情?
  海淞有些不安,思来想去只觉得该向当初有意提拔自己的刑阁老写信,陈明如今地方官商勾结的局势,请他给予支持。毕竟,当初他被刑阁老提拔,也是看上了自己的铮铮傲骨。
  下定决心,海淞合上文书,伸手要拿书信来。
  堂外突然一阵骚乱,接着几个官兵直接冲了进来护在他身前。
  “出了什么事?”海淞倏地起身厉声问。
  “有刺客,保护大人!”
  官兵们都亮出利刀,接着更多的官兵涌现进来,越来越多的刀光闪现,充盈了整间大堂。
  只是刀光晃动,却无一人抬步向前,都在等着门外那人的进入,如潮水涌来势不可挡。
  “我可不是刺客。”
  众人等候的那人终于出现,却像是闲庭信步一般,不骄不躁步履稳健地跨入门槛。他右手上捏着县丞的后颈,让其两眼上翻,双腿不听使唤地随着他前进。
  “大胆!你是何人!”眼前这幕让海淞一阵心惊,差点就要抓起案桌上的惊堂木拍起来。
  那个高大英俊的男子还是一步不停地向前走,一步步靠近案桌后的海淞。每走一步,护卫的官兵们就后退一步,又往两边散开几步,却就是忌于他手中的县丞不敢上前。
  一步一步,踏在地砖上的脚步声尤为沉闷有力,听得海淞心头颤动。
  再一步,海淞身前只有一排官兵了。
  林崇岩面沉如水,一抬手,一块黑色的令牌越过官兵抛掷到海淞怀里。
  海淞翻转手心,只看到那块玄黑的令牌上,印刻着他熟悉的文字。
  是东厂的令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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