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喜欢
云清微微怔了怔,只轻声道:“那…你也带我去吧。”
“嗯?”林崇岩瞧她。
云清低头示意自己身上,林崇岩便明白了,这么多天了,她也从来没清洗过,自从悬崖脱险,身上早有了汗味。
再怎么样也是个女儿家,她还是会在意身上的洁净。
林崇岩微微笑了笑,转过身俯了下去。
“上来吧。”他道。
云清还疑惑:“什么啊?”
“我背你去洗一洗。”
云清迟疑道:“我能自己走。”
“别扭扭捏捏的,上来。”
云清便真的让他背着去,林崇岩的脊背硌着她的胸口,只让她觉得有些心里发热。
行走了两段土道,进了一片树林,前面便是一条小河,河面平静,只有低矮的小瀑汇入。
林崇岩将她放下来,放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
“你等我一会。”他道,转身拿出一块干净的白布来,蹲身在河边沾湿了布巾。
“你做什么?”云清见着他转身回来,抬手就把她的袖口撸了上去。
林崇岩只淡淡道:“不得擦一擦,难道你真要自己跳进去洗?”
袖子转眼便上到了她的肩头,露出一段白皙的小臂来,云清还是有些别扭,想要放下袖子却已来不及。
林崇岩已慢慢给她擦拭起来。
云清只觉得一股温热慢慢涌上来,要将她原本冰凉的皮肤染上温度。她脸上有些发热,坐立不安起来,就要抽回手臂。
“别乱动,还没结束。”林崇岩拉住不让她抽。
湿湿的布还在云清白皙的皮肤上游走,将汗渍擦去又将清新的水珠带上她的手臂。林崇岩擦拭得认真,低着头垂着眼,让霞光渐渐将他的睫毛染上一层温润的光泽。
云清坐在石上静静看着这弧光在日光下的微妙变幻,这是她第一次从上至下地近距离俯视他。从前她只道他冷峻阴郁,让她也只能生硬地回待他,如今却猛然发觉他垂眼的样子竟也安静温和,像一个谦谦君子。
就像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
不知道是不是那滑出睫尾的弧光过于奇异,让云清鬼使神差地伸手,想要将它轻轻握住。
“你做什么?”林崇岩伸手抓住了云清伸来的手腕,将她的指尖停在眼前,抬头疑惑地问。
“没什么,看你眼睫上又一点灰尘。”云清抽回手别过脸不去看他。
“灰尘?”林崇岩微微皱眉不解其意。
“嗯。”云清别着脸,着实觉得刚刚自己有些失神了,竟然差点要把这人的眼睫一根根拔下来!
林崇岩拿她没办法,只摇摇头,拿起她的另一只手臂重新撸袖。
“林崇岩。”云清轻声道,声音轻微得像是在唤空气。
“嗯?”
“你当初。”云清迟疑一下又道:“你当初为什么要喜欢我?”
林崇岩手上动作停滞。“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想问。”云清道:“我只与你见过一面,你不了解我,我也不了解你,你为何要喜欢我,难道就因为你把我步摇撞坏了,亏欠了我?”
林崇岩沉默半晌。
“我在想,你只是觉得我很像我的父亲是吗?”云清没有等他回答,只轻声道。
林崇岩抬起头来。“你说什么?”
“因为我像他,从眼睛就像他。”
云清的眼睛很美,是一种明亮又坚定的美,是那种寻常闺阁女子没有的美。
只在云清的眼中,也在云如归的眼中。
现在这双眼睛深深望着林崇岩,深静与犀利都在其中,投向林崇岩,要看穿他的灵魂。
“因为我像他。”云清的话还回荡在林崇岩耳边,让他一时忪怔。起初他哑然失笑只觉这话没头没脑,然而他很快就意会到了这背后的含义。
林崇岩不笑了,笑容就凝滞在嘴角,目光渐渐离散不知看向何处。
“其实我若不像他,我若不是这样清冷的性子,这样刚强的脾性,你也便不会对我一见钟情。”云清俯下身子将手掌放在林崇岩的脸颊上,把他的侧脸缓缓转回来与他对视。
林崇岩明白她的意思。那年城破,他和一群老弱奴婢被像腌臜一样丢在王府里,空荡荡的王府,只能听见凄凄的哀嚎声。他与他们同在污泥中,只在最绝望的时候见到云家的兵马,像是从天而降缓缓进入他们的视野,将那混浊绝望的气息冲散。
他永远都记得马上那人的样子,银盔铁甲气势恢宏,一身正气与英武,向他们这群被遗弃的人伸出一双手,是武将的手,是英雄的手。
这般气势,他林崇岩,从来就不可能有,只因他只是个低贱的阉人,生在淤泥长在淤泥还需和淤泥为伴。
林崇岩把脸重新转回去没再看云清。
“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他冷声问,脸色阴沉许多。
“只是突然想到,只是…”云清又伸手,“只是觉得应该是这样。”
林崇岩抬手,狠狠打落她的手。他站起身,握紧了拳头,脸色更加阴沉:“云小姐自以为能看透我,看透我们这些阉人的想法,不止要在心里看透,还要沾沾自喜地说出来说给我听,就为了让我知道你们云家有多么高贵?”
“你知道我没有这种意思。”云清道:“你知道我不会有这种恶意。”
林崇岩缄默,眼底的狠戾突生又黯淡。
云清伸手握住林崇岩的拳头,平静说道:“我只是想到这些,就说了出来,我从来没有别的想法。”
“我们这号人确实低贱,就连心里也下贱。”林崇岩沉着声音道,闭上了眼睛缓缓呼气。
云清道:“没有谁一定低贱,只在我心里你并不低贱。”
一股温暖的气息突然扑面,林崇岩睁开眼的那一刻,一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眼睛就落入视线,越来越近最后再看不清。
云清已站起身,这次,是她主动吻林崇岩。
树林里实在太静,只有流水之声潺潺不息,在这寂静的树林中愈发响亮渐渐要鼓噪林崇岩的心了。
他只得把云清推开了一些,让云清歪着头扑闪着眼睛静静瞧他。
“可我无时无刻嫌恶自己,就连你也能看出这份自弃。”他叹道。
“是因为你我相处了这般久我才知道你,不是因为别的。”云清握了握他的手。
林崇岩道:“人很幼稚,非要去追遥不可及的东西,就当是一场梦,也要将这梦握在手里。”
云清微笑道:“我现在就在你面前,你以后不用再寻别的。”
云清的笑容也很美,笑起来脸颊两侧若隐若现的梨涡,将她原本略有棱角的脸庞变得柔和,冲淡了那份英气。
从前她的眼睛太善良太夺目,才让人难以再注意别的。只这回,她在林崇岩面前轻轻地笑,在林崇岩心里激起的涟漪要比以往都强烈。
林崇岩扶住云清的脸,语气终于柔和下来:“我想你知道,你我相处了这么久,我早就不是因为你像任何人,或因为别的什么。你信我。”
“我自然信你。”云清笑得更清浅,踮起脚再吻了吻他。
“你也了解我的心意的。”她道。
林崇岩很想沉溺在这份温暖与温柔中,只因这种感受之前从未有过。下颌被云清的秀发轻轻摩挲着,胸膛全被云清的身子占满,这姑娘全数便属于他,再无其他阻隔或顾虑,他能完完全全拥有一个女子。
他只抱着她便应觉得满足,但很明显,他并不满足。
只因身体中的那头困兽仍在嘶吼,是他多少日夜都在与之搏斗败下阵来,是在勾栏妓场中才能饮鸩止渴短暂平息,只在下一次又将更加凶猛。
这困兽引导这手,进入怀里,鬼使神差地,一直延伸向下,一直能让他真实地感受那片特殊的温暖柔软。
时间好像流逝得很缓慢。
直到他摸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是那把心衣中的匕首。把他的心绪从梦境拉回现实。
林崇岩睁开眼睛,抽回了手。
云清的脸从他的怀里退出来,低头看了看松弛了的衣带和衣襟,脸颊不禁有些红了。
“让你别动手动脚的,小心吃刀子。”云清给了他一拳,低着头重新系好了衣带子。
“是,我错了。”林崇岩淡淡一笑亲了亲云清的眼睛。
“下次不许这样啦。”云清用手背给脸上的燥热降温。
林崇岩道:“以后再这样你给我一刀,我肯定不还手。”
“哼。”云清又抬手,一拳锤在他胸口。
“走吧。”云清拉着他:“咱们得早点回去,不然时间久了,老伯伯还以为我们做什么呢。”
云清只再简单擦了擦,又放下头发梳洗一番。这回林崇岩帮不上什么忙,只在一旁静静看着,这是他第一次发现,姑娘家洗头能这么细致,细致得让人惊叹。
“走吧。”云清头发向后一甩用布条稍稍揽起来,就朝他笑着说。
两个人穿过树林又回到田野,此时正好太阳下山霞光满地。
林崇岩感到云清趴在他背上,头枕着他的后颈,湿漉漉的秀发滴了好多水珠在他背上,渗到他的皮肤上。他转头向后看了看,只看到一张清丽的侧脸斜斜地歪着,阖着双眼睡着了。
他低头吻了吻云清环抱在他脖颈前的手,更觉得安定了些,若是能一直这样,不再回到那是非恩怨之地,也是很好的。
甚至,会更好。
在这个地方,谁也不知道他是谁,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一步步走到这一步,成为今天这样的人。他们看到的,不过现成的他,带着现成的妻子,与其他人,一模一样。
他若想留下来,这里的人便会接受他,把他当成和他们一样的人,他便这么,又变回了那个农家人。而且这回,他还能有云清。
林崇岩脚下踩着湿软的土地一步步背着云清向前,霞光就在他们二人身上蒙上一层橙红的轻纱。林崇岩抬头望向天边那一轮逐渐落下的落日,不禁勾了勾唇角。
只唇角的弧度只维持了很短的一刻,他心中来之不易的安逸就被眼前的一幕打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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