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摊主
法院的判决书下来了，苏羽因正当防卫、过失杀人被判三年有期徒刑。
但同时，医院也出了一份诊断报告书，苏羽因为长期抑郁，加上受到了极大刺激，有明显的精神分裂症状，需要接受相应治疗。
因此，最终法院判决苏羽缓期五年执行，强制医疗。
南城的五月阴雨连绵，程清宇带着洪默奔波于学校、法院、公安和医院之间。
他托黄晨阳替苏羽找到了一家精神疗养院，同时自己也打点好了洪封的后事。
这事情闹得不小，南城也有不少人知道了这件事。
因为顾明是南城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职位甚至高过孙淼淼的父亲孙俊，大家碍于他的情面，也都不在明面上提孙妍，只是都对洪封这样一个伪君子唏嘘不已，又可怜苏羽母女。
因此洪封下葬那日，一切都极为冷清。
没有人送葬，程清宇带着洪默走完了所有程序，洪默看着这个折磨了她和苏羽十多年的男人，经历了半生虚伪，却只能如此草草收场，她突然觉得自己麻木多年的心终究变得有些空荡。
她不可怜他，也不同情他，因为他终究不配。
她只是觉得，原本那个名存实亡的家，如今变得更加虚无。
阴雨不断，程清宇给女孩撑着伞，自己却淋湿了半边肩。
他低下头，瞥见女孩不知道是被雨水还是泪水沾湿的脸。
“回去吧，洪默。”程清宇开口。
“该回去哪里呢？”女孩没看他，似乎只是在问自己。
她只知道，在这16岁的梅雨季节刚刚到来之际，她仿佛开始了一生的流亡。
程清宇担心洪默独自回家住情绪不稳定，他替她回家收拾了东西，让她暂时住到了自己家。
程清宇自己有教师公寓，家里空出来的房间，他整理了一下，让洪默住了进去。
因为程父和程母的工作都是早出晚归，因此洪默住在程清宇家的前几天，并没有看到他的父母，只是程清宇日日把她送回家，待她睡下，自己再回教师公寓。
洪默本不想麻烦程清宇，但她却很难在当下回到自己家，所以她最终还是接受了程清宇安排的一切。
程清宇好像除了在把她带出教室的那一刻有些乱了分寸以外，其余的一切，都处理得无微不至、合情合理。
洪默知道自己已经欠了程清宇太多人情，有时候她也会暗自揣测为何程清宇会对她如此照顾，可每次，她还是用怜悯的说辞说服了自己。
大概是共享过秘密的人，因此他对她多了份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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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洪默住进程清宇家的第一个周末，那天她早早起床洗漱，想替程父程母打扫一下房子，待她快要收拾完，听见开门声。
洪默知道是程母买菜回来了，她之前听程清宇说，程母和程父想和她一起吃顿饭。
洪默放下手中的活，直直地盯着门口，不知为何竟有些紧张。
开门进来的是拎着大包小包的程清宇，后面跟着他的母亲，岑瑛。
而当洪默看到岑瑛的瞬间，她却愣在了原地。
迎面朝她微笑的女人，是她常去的小摊的老板娘。
也难怪她总是能在那里遇到程清宇。
岑瑛看到洪默并没有惊讶，程清宇应当早已和她说过。
只是当岑瑛看到洪默手中还没收拾完的活时，突然有些心疼。
这个姑娘，虽然平日来店里吃饭看着性格极冷，却懂事得有些过分。
岑瑛心里莫名酸涩。
“你就是洪默吧，其实我们早就见过了。”岑瑛先开口。
“阿姨好。”洪默显得有些拘谨。
程清宇放下东西，接过洪默手里的活，无可奈何地笑着对她说：“你怎么还干起活来了。”
洪默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脸庞发烫。
岑瑛笑着拉她坐下，“没事，以后你就当这里是自己家，不用和我们这么客气。”
洪默抬起头看着岑瑛的脸，年过半百的女人脸上是自然老去的皱纹，但却无法掩盖她年轻时温婉秀丽的容颜。
原来，程清宇遗传了岑瑛的样子。
洪默心里想着，又向岑瑛点点头。
岑瑛细细端详着洪默，感叹道：“真好，我和清宇他爸一直想生个女儿呢。”
洪默看着岑瑛的笑颜，不知为何，她觉得她的笑中竟藏着一丝苦涩。
岑瑛和洪默聊了好一会儿，之后起身准备去做饭，洪默也跟着她起身，却被程清宇拦住，“你去写作业吧，我去帮我妈。怎么，你是觉得我布置的数学作业不够多么？”
洪默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回他：“确实不算多，但真的挺难的。”
程清宇看着洪默的笑脸，悬着的心微微放了放，这是出事以后，他第一次看到她笑。
到了饭点，程清宇的父亲收拾好店铺早早歇业回了家。
程清宇的父亲叫程忠，洪默其实在知道摊主是程清宇父亲的时候，心里感到很诧异。
之前她没有意识到他们的关系，是因为程忠和程清宇长得并不像，说的难听点，程忠有些其貌不扬。
但这丝毫没有减少洪默对他的亲近感，程忠是个很憨厚老实的叔叔，每次给洪默的饭菜都尤其多。
“姑娘，你可在咱们家吃馄饨吃出缘分来了。”程忠笑着打趣洪默。
洪默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只能边低头吃饭，边笑着点头。
洪默能感受到，这是一家善良的人，他们有意识地避开着任何会和她的过往产生联系的话题，只是说一些轻松有趣的家常琐事，同时也问问程清宇洪默在学校的情况。
“她数学很不错，解题的新思路和新想法很多，是我的数学课代表。”程清宇告诉岑瑛。
“这姑娘的眼睛看着就很聪明，是那种会说话的眼睛。”岑瑛笑着和程清宇夸洪默。
洪默已经很久没有和一家人在饭桌上边聊天边吃饭了，她虽然略有不适应，却觉得莫名安心。
午饭后，程清宇带着洪默去了疗养院看苏羽。
女人身上的许多伤还没完全恢复，据护士说，她的精神依旧不太稳定。
只是当她看到洪默的第一眼，却笑得灿烂无比。
洪默突然想起洪封出事那天，苏羽被抬上救护车时和她说的那句，“我们解脱了。”
虽然那是意外，但正是以这种极端的方式，苏羽放过了自己，也放过了洪默。
洪默并不知道为什么苏羽到最终都没有同意洪封的离婚要求，可她知道，苏羽虽然软弱，但也是个聪明的女人，只有在感情上，她输得一败涂地。
可洪默始终不相信苏羽最后还对洪封抱有任何留恋，也许，她也有自己的考虑吧。
只是现在，她看着坐在病床上这个敏感易怒的女人，终究无法再问她答案。
程清宇为洪默和苏羽都添置了一些用品，因为程忠和岑瑛要去店里打点生意，便嘱咐程清宇带着洪默在外面吃点好的。
“想吃什么？”程清宇问。
“想吃叔叔阿姨的馄饨了。”
这几天洪默一直在路上奔波，午饭晚饭都是程清宇在教职工餐厅替她打的饭，她确实有些想念程叔做的馄饨了。
程清宇知道她并不是和他客气。
虽然岑瑛看到程清宇带洪默来店里还是数落了他一通。
晚饭后，程清宇送洪默回家，洪默虽然并不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但还是没忍住问了句，“所以，叔叔阿姨这么喜欢女孩子，为什么没有再生一个女儿呢？”
程清宇轻声叹了口气，回道，“其实我妈在我十六岁的时候怀过一个妹妹，只是年纪比较大了，加上当时她和我爸还出了一场车祸，流产了。”
“因为这件事我妈的身体也受到了很大影响，医生也不建议再生了。我爸的腿脚也是那时候落下的毛病。”
洪默瞬时明白了今天岑瑛笑颜中苦涩的含义。
“洪默，你很早就在我爸妈这边吃饭了吧？”程清宇突然问她。
“嗯，大概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就在这里吃了。”洪默答。
“那你还记得以前在这里发生的事吗？”
洪默摇摇头，她只记得洪封打她以后不让她哭，不然他只会变本加厉，所以她学会了忍耐。
因此，每次洪封打完她，她都会来这里吃馄饨，然后往碗里加一大勺辣油，这样她就有理由偷偷流眼泪了。
她有些疑惑程清宇的问题，便问：“怎么了？”
程清宇摇摇头，没再接话。
直到快要到家，程清宇又问：“你和顾迟，最近还好吧？”
程清宇知道洪默看到了孙妍，哪怕洪默那天没在现场看到她，她们也会在警局相遇。
洪封出事以后，程清宇给班里调了次座位，顾迟也因此不坐在洪默身后。
洪默知道，程清宇担心自己见到顾迟会想起孙妍，想起那天的事，所以哪怕顾迟并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程清宇还是有意把他俩的座位隔开了。
洪默点点头，“我和他，平时本就不怎么说话。”
“你们至少以前还是一起做社会实践的朋友。”
“其实，我没有因为那件事而讨厌他，只是我现在见到他，会觉得更难过，为我们两个都觉得难过。”
洪默仰头看向夜幕，眼里写满了悲伤，“甚至有些时候，我会觉得被孙妍蒙在鼓里的他似乎更不容易。”
“他也没有做错任何事。”程清宇接了一句，好像是对洪默说，又像是对自己说。
程清宇心里想，眼前的这个女孩，终究还是没有办法变得像表面那么冷漠。
她只是太清醒了，清醒得让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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