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10.“敢不敢”（2）
“你敢不敢吃完这碗柠檬、辣椒、麻椒、盐、糖、榴莲汁、蓝莓酱和橄榄油拌饭？”
在偷钥匙的同一天里，出现了第四道“敢不敢”考题。是一个被水果店的小伙计专门送来的大碗，上面贴着一张字条，特别嘱咐说要给面包房的小姑娘。
“”
瑞塔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碗里一堆没有拌匀的黑糊糊酱汁，青绿色、深紫色和棕黑色交杂在一起，所有配料都搁了双倍分量。
“这题也太简单了！”红雀斑痛心疾首，“他们对你太友善了！他们当时给我出的任务是往烤苹果上洒一整瓶的辣椒粉，然后一口吞下去！”
“那你帮我吃啊。”瑞塔拿起碗，伸到他鼻子底下。
她只感到深深的迷惑，没看出这件事有任何必要，只能证明红石岛人果然是一群重口味的疯子。先叫她偷别人的东西，又给她喂这种看起来无法下咽的东西。这些影子人们是不是闲着没事干，专爱用奇怪的任务来折腾新人？
即使现在发现自己跳进了坑底，大概也悔之晚矣。
“瑞——塔——！今天有什么好吃的？”
梅娜从厨房门口探出头来，一跳一跳地奔向他们，只见两人神色严峻地围着桌上的一个大碗，她好奇地歪头道：“啥啊？”
“有人给瑞塔出了个挑战，”红雀斑说的倒是实话，“她现在要吃下这碗柠檬、辣椒、麻椒、盐、糖、榴莲汁、蓝莓酱和橄榄油拌饭。”
红雀斑掰着手指数原料，梅娜凑过来把鼻尖贴在碗沿上闻了闻：“好家伙！还挺香的！”
挺香的？瑞塔再次体会到了深深的迷惑。
“雀斑，咱俩以身试毒，先帮她尝尝？”梅娜举起勺子，挖了一口，五官顿时整个皱起来，“咳咳！噫——怎么描述呢？甜酸苦辣各种味道全都混在一口饭里，黏糊糊的，又凉凉的，辣椒放得特别足，呛死我了，这真是人世间能出现的食物吗？噫——”
瑞塔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居然连身经百战的红石岛人梅娜都觉得恶心。
“我也来试试。”红雀斑也舀了一勺塞进嘴里，紧闭双眼，整张脸瞬间凝固，半天才重新睁开眼睛，看向瑞塔的眼神里竟多了几分同情，“我只能说，吃不死。”
这还真是对勇气和毅力的考验。
凯欧扶着拐杖从门外回到屋里：“瑞塔，雀斑，刚才那批面包烤好了吗？你们全都围在这里干什么啊？”
“我们在玩吃东西的游戏。”红雀斑说。
凯欧越过他的肩膀瞟了两眼那碗搅和成一团的不明物体，挑了挑眉：“真有闲情逸致啊小家伙们，赶快吃完，然后帮我把面包从炉子里拿出来。”
“听见没，”红雀斑用胳膊肘敲了瑞塔一下，“速战速决。我不会让你蒙混过关的！”
“瑞塔加油！冲！”梅娜紧张兮兮地握着拳头。
经受过红雀斑煮的洋葱西红柿汤的毒害，瑞塔已经无所畏惧。她怀揣视死如归的决心举起了那只勺子，想象面前是那个威风凛凛的城主监视着她吃下这整碗饭。她浑身的力量都渴望凝聚起来朝那个蠢货挥动一拳，那就让味蕾的感知麻木起来吧，反正她本来也有点缺乏“感觉”这种东西——
第一口咽下。酸、甜、苦、辣、咸、滑溜、粘腻、厚重，无数味道和触觉同时在舌尖爆裂开来，胃的内部立刻开始翻涌。瑞塔再次机械地伸手拿起勺子，第二口，第三口，时间流逝，那个足有人脸宽的大碗逐渐见底。
吞咽掉最后一口拌饭，她面不改色地睁开双眼，眼前是红雀斑和梅娜两张焦灼的脸屏息等待着。凯欧又从房间那头走来，拐杖敲击着地板：“面包拿出来没啊？你们这些小家伙到底在干嘛？一会儿都该准备晚饭了。”
“”瑞塔深吸一口气，“今天的晚饭我不用吃了。”
“你敢不敢一个人穿过那片树林？”
“敢。”
第五道题与第四道题间隔了两天，出现在瑞塔参加的第二次影子人集会上。
这次她依然是在凯欧睡着的时候，跟红雀斑一起蹑手蹑脚地溜出来，钻进地道走到荒原去。参加这场集会的人比上次更多了些，他们和上次一样坐着渔船行驶过那条水道，最后来到了一片果树林附近。
有些“影子人”在岸上比试剑法，有人在练习新的咒语，还有些人则留在小渔船的船舱里低声讨论。没几个人注意到瑞塔这边，只有老鹰、卡洛、红雀斑和桑妮跟着她走到了树林边缘。那片果树林之外是黄沙覆盖的平坦空地，荒芜空寂，广袤无垠，通往那遥远的看不见的地平线。河道蜿蜿蜒蜒，绕着树根向远流去，而那片林子被深不见底的黑暗笼罩。
“你已经出色地完成四道考题了，”老鹰满意地说，“上次的拌饭味道如何？”
“好吃。”瑞塔说。
“我的天哪，她吃下去的时候脸色一点也没变！”红雀斑在旁边打岔，“只不过，之后这两天她好像都不太想吃饭。”
“那么，瑞塔，你只要顺着这个方向走进树林，从对面出来就算是完成任务。”
“里面有什么？”
“没什么。白天城里的人也会经常来这里采摘水果。”老鹰说。
“去吧去吧。”卡洛对她挥挥手。
瑞塔一步步向着那片黑暗走去。
温郁的果香味环绕在林间，苹果的甜味、李子和杏的气息，混合在一起，伴随着夜风吹拂树叶的沙沙响声，气氛安宁静谧。背后，压低了的人声渐渐遥远模糊。她赤脚踩着沙砾，顺着一条小径摸索着前进。虽是在夜里，仍能感受到热量从脚底传来。
“扑棱”一声，什么东西展开翅膀擦着她的头顶迅速掠过。大概是飞行的猫头鹰？瑞塔一个踉跄，扶住了身旁最近的树干，脚底又不巧踩在一个坑里，差点陷了进去。
忽然之间，她明白了这个考验的含义。
她不会点火，看不见路。这漆黑的陌生果树林不像浮空岛的银雾森林。在浮空岛，他们可以什么都不用怕，凭借直觉走就对了。而在这第一次踏足的道路上，每一步都需要照明。
但她从没怕过黑。银雾部落的女巫不能怕黑。她们要日复一日采集草药，熬煮添加了魔法的汤剂，要学会在任何被叫醒的时间里冲过黑暗，奔到任何一户需要帮助的人家去。她们要在午夜时分转动罗盘，替惊慌失措闯进家里人们观测不明朗的未来，要彻夜为生病的孩子祈祷，尝试以一己之力跨越生死之门。
她们要永远守护和疗愈整个部落，为别人的生命投入自己的生命。黑色的沉眠、黑色的孤寂，在她们看来必须是习以为常的东西。
瑞塔从未怀疑过、甚至从未考虑过这件事的正确性。
她放慢脚步，小心翼翼地选择每次踩下的位置，向前伸平右手，睁着看不清东西的眼睛往前看去，努力辨认道路的朝向。视觉受到阻碍的时刻，其他感官会变得格外敏锐清晰，她闻见熟透的果香味、锄下来的草混着泥土的芬芳——就像浮空岛每逢收获季节时到处弥漫的香气，有点熟悉。她听见树丛里的每一丝响动，夜行动物在地面上钻来钻去的细小声音。不知还有多远，她的视力逐渐适应黑暗，恢复了一点，能够看清树木的高大轮廓。
近旁的灌木丛里突然发出很响的沙沙声。瑞塔顿住脚步，全身血液一寒，辨认出那是两个裹着长袍的人，其中一人抱着个襁褓里的孩子。
是城堡的人吗？他们发现她了吗？
“快逃，别停，”男人低哑的说话声带着浓重的口音，“水妖的孩子也会被他们盯上。”
“逃去哪？”女人带着哭腔焦急地问，“哪里是他们找不到的地方？”
是荒原的流浪民？瑞塔屏息静气。
男人加快了语速：“沙漠中央，还有零星散落的部族。去找他们，求他们收留。不管去哪，活下去。一定带着他活下去！”
“你会来找我们吗？”
“会。快走！别停——”
瑞塔定在原地，听着他们远去，才发现前方就是果园的出口，原来从这头到那头距离并不长。树枝之间透出一线月光。
“她出来了！成功了！”卡洛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对于刚刚听到的对话，瑞塔一整晚都缄口不言。
集会过后的第二天下午，瑞塔站在厨房窗口洗盘子。彻夜的清醒和高度集中注意力，势必会导致白天的困倦。她耳边一直回响着树林里那一男一女急迫的交谈声。
红雀斑神出鬼没地在她旁边现身：“你敢不敢去抱一下凯欧大叔？”
“什么？”瑞塔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这是我给你出的题。”
“你有资格给我出题？”
“那当然了。”红雀斑眯缝的两眼怎么看都不怀好意。
“我去问卡洛，他会揭穿你。”
“呵，就问你敢不敢吧？你不回应，说明不敢。”
“”
这些红石岛的孩子们心里在琢磨些什么，旁人简直都能一眼看穿。他们总是被简简单单的三言两语激怒，涨红着脸握紧拳头：“谁说我不敢了！敢！”
绝大多数作死行为都来源于这种无聊的挑战。
“不敢。”瑞塔无动于衷地擦干最后一个盘子，“要不你去抱，给我做个示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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