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四交锋

新皇后辛西娅没能等到妃嫔的朝拜，次日便在病榻间缠绵不起，太医去瞧过后也没说出什么所以然来，只说皇后水土不服，需要静养。陛下只能三不五时地前去探病，将管辖六宫之权交给了贵妃宋怀岚。但如今宫中最得宠的既不是贵妃也非皇后，而是半个月前方殿选入宫的才人赵清宜。

        “如今宫中里外谁人不知，陛下虽然没升赵氏的位份，可这几个月来再没召幸过旁人，这凉州来的小户之女端的有本事，嫔妾有日子没见着陛下了。”

        毛发雪白蓬松的猫儿慵懒地趴在慧贵嫔卓莹秋膝上，卓莹秋纤长嫩白的手指缓缓拂过猫儿的头顶，语气里带着怨怼：“娘娘，咱们就这么看她霸着陛下么？”

        她面前的梨木卧榻上正闲坐着一位水绿衣裙的女子，她发髻高挽，妆饰简单，仅摘了一朵玉兰别在鬓边，正捧着一本《左传》看得入神：“从前陛下还是靖王时，她父亲乃是凉州旧部，她又生得那样貌美，陛下一时放不下也是有的，等腻烦了自然就丢开了，本宫真正忧心的。还是徽阳宫里那位。”

        宫人香羽捧来一碟酿梅子，卓莹秋立刻丢开猫儿，接过玉碟亲自奉到女子面前：“那边国夷女病恹恹的都快两个月了，嫔妾瞧她也不过就是个花架子，娘娘何必担忧呢？”

        “她初到大周，人地不熟，必定要先示弱。”女子放下书本，捻起一颗蜜饯：“单看她在那日封后典礼上的行止本宫便知道，一旦她觉得时机已到，便会亮出锋芒。”

        内殿的门乍然吱呀作响，顺人蕊衣急慌慌跑进来，附在女子耳边说了一阵，但见她神色一凛，手中蜜饯当啷掉进玉碟中：“替我梳妆，去徽阳宫。”

        自辛西娅卧病，雩邪以打搅皇后修养为由，已然免了晨昏定省，且贵妃势盛，嫔妃们便更不愿意踏足徽阳宫。但今日睿贵妃宋怀岚竟然亲自敲开了徽阳宫的大门，着实让丹珠有些意外。

        “你是丹珠？从前在上清宫仿佛见过。”宋怀岚仍旧是那副闲和温柔的神色，纵使父亲在朝中一手遮天，自己也是位次皇后摄六宫事的一品四妃之首，宫人们仍称赞她宽仁治下，从不轻易动怒：“劳烦通禀，臣妾睿贵妃宋氏求见皇后娘娘。”

        丹珠应声下去，片刻后便有人将宋怀岚引到了徽阳宫正殿坤容殿，辛西娅已然在正殿端坐，她妆容整齐，神色如常，似乎正料到了宋怀岚的到访一般：“早就听闻贵妃心慈貌美，有汉代班婕妤之遗风，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本该两个月前就来拜见娘娘，但碍于陛下口谕，加之六宫诸事繁杂，才拖到今日，望娘娘恕罪。”行过礼后宋怀岚坐于辛西娅下首，恭顺低头，声音轻缓：“今日臣妾得知了一桩要紧事，不得不前来回禀，这才斗胆来扰娘娘养病。”

        “是姜驰的事情吧。”

        心中仿佛电光石火地一撞，宋怀岚几乎要维持不住面上的神情，蕊衣把姜驰的消息报与她听的时候，虽然言道殿前司在黄州找到了姜驰，但分明也说过父亲已经让人灭了他的口，为何皇后那里还会得知姜驰的消息？她强忍心中讶异微微点头：“是，此贼胆大包天，竟然教唆上清宫宫女雪云扰乱大典，胡言乱语，羞辱娘娘，真是万死不赎。”

        “今早殿前司的人来回话，说几日前他们本欲把姜驰带回帝都细问，但姜驰突然服毒自尽，好在该问的都已经问明了。”玛索端着浓黑药汁上前，辛西娅接过饮了一口，仍是噙着淡淡笑意：“依本宫看，他也是个苦命的人，便着人将雪云的尸首带回黄州，与他合葬。”

        宋怀岚听到“该问的都已经问明”时，一颗心直要跳出胸口，她果然猜得不错，这位新皇后多少有些手段，能指使殿前司悄悄瞒过父亲的耳目找到姜驰，她只能勉强回以恭敬之辞：“皇后娘娘仁慈，但此等罪人断断不能有饶恕的道理。”

        “最仁慈的难道不是贵妃你么？”辛西娅单手捧着药碗，疏离的注视中竟有几分锐利：“至于定罪，陛下自有圣裁，咱们就不必过问了。”

        “是，是臣妾逾矩了。”宋怀岚诺诺应下，声音疲倦：“集韵宫中还有要事，容臣妾告退。”

        “去，告诉父亲，给本宫狠狠掌那群家生奴才的嘴！”

        甫一从徽阳宫出来，宋怀岚立即冷下脸色，厉声命令蕊衣：“姜驰分明是被殿前司抓住服毒自尽，他们非要往自己头上揽功，欺上瞒下，简直该死。”

        蕊衣道是，又有些担忧：“如今陛下和皇后都知道了此事，国公爷会不会”

        “他们不敢。”宋怀岚勉强稳住心神，坐上辇轿，语气里多了几分轻蔑：“以今时今日的情形，一旦揭破这件事，谁输谁赢还未必呢。”

        “贵妃命人写了一封书信，以姜驰要挟雪云，逼她从城墙上跳下，姜驰的供词里说的已经很清楚了。”是夜雩邪照旧去徽阳宫“探病”，辛西娅在案前铺开揉皱的宣纸：“不过依臣妾之见，此时最稳妥的做法还是按下不发。”

        听闻此言雩邪缄默了片刻，这并非宋敦头一次以臣欺君，单单抓住这一件事也不可能一举将他铲除，甚至会适得其反。但他仍是有些不甘，垂头不做声了许久。辛西娅见状，曲起食指轻轻敲在了他的手背：“臣妾知道陛下心中不快，但你们周人不常说，锲而不舍，金石可镂吗，臣妾会一直陪着陛下，见证他灭亡的那一天。”

        “多谢皇后。”雩邪顿了顿，终是伸手回握了辛西娅：“其实自从你到了朕的身边，朕心中松快多了，等过几日你病好了，朕带你去见见夷兰，怎么样？”

        “夷兰？”辛西娅隐约听丹珠说起过这个名字，他是雩邪儿时的伴读，现如今住在凝渊阁中，只做了个没有名字的客卿：“陛下忘了？臣妾原本就没病。再说陛下近日对赵才人宠爱得紧，怕是没什么功夫应付臣妾吧？”

        “你说清宜？”见辛西娅调侃着反问，雩邪反而有些慌了阵脚：“她父亲赵东梁从前在凉州时便是我的部下，乾水之战时中箭而卒，也算是为国捐躯。死前将女儿托付给了我，她也是岁数到了才进宫选秀的，若是皇后不喜欢”

        “当然不是，陛下能有个排忧解闷的人，臣妾心里只会高兴。”辛西娅微微失笑：“既然是旧部之女，陛下就不能在众人面前薄待与她，应该升升位份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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