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0 章 神明之怒（五十）
妖界，西山边境。
绝壁如削，灰白石灰岩上的红痕人形逐渐消退，知道吃错人的食肉植物龟缩在石壁边缘将主根深匿在土壤深处，想要躲避来至惊风那意味不明的注视。站在惊风身后的灵植族长老，不停地低语解释：“我们也是职责所在，谁知道她会凭空出现在崖壁上。”
无邪端着陶瓮陪着波波行走在涯底，两人所过之处藤蔓灌木纷纷让道，不但让道还四下找寻风十二的衣物和肌体残渣送到两人跟前。
两人将收集到的物件放在瓮中，打算给风十二留给衣冠冢。
虽然无邪觉得这样做毫无意义，但为了波波有些时候也需要做些无意义的事。
波波跪坐在云座上看了一晚上的绝壁人影，无邪在后面陪着她也对着绝壁呆了一夜，像极了面壁思过。
凌晨时分，波波对无邪说道：“这段时间我就留在妖界，暂时不回神域。”
“为什么？”无邪问道。
“那人让十二死在妖界，怕不是为了把妖界拉下水。”波波说道。
“多虑了吧！”无邪瞟了眼守在崖顶的惊风，那匹狼都开始舔舌了！他现在可不想把媳妇儿放进狼窝。
“前有虺黎诱骗风薇薇，后有虺祺偷带风十二如私入妖界，都在调拨我们和妖界的关系！眼下久孤又在妖界布阵。雪域、人间、妖界都被他们渗透了，我不管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反正妖界不能再陷天战。妖界生灵是这颗星球的底牌，我跟无名的观点不同，我不认为大荒前的万灵族应该彻底被铲除。母星人的躯体改造计划耗尽了母星能量，当我们从追求不朽身躯中清醒之时，才发现我们已经走得太远回不去了。母星人的躯体不再具备生物属性，连后代都只能依赖体外培养。为了保证能源供给，那颗星球上除了一副副冰冷的躯体而外再也没有带有体温的生灵。我们的自以为是带着我们走上末路。于是，我们带着孢子游离太空，来到这里，人族完全复制母星人改造躯体之前的生物特性，非常完美。可我们终究是外来者，万灵族才是这颗星球的最原始的选择，即便他们接受孢子演变成如今的妖兽，他们也具备这颗星球生存的原始生物属性与基因。如果人族再一次面临毁灭，此间万灵才是我们复生的关键！人不能把路走绝了，妖界是我们的退路。”
“母星的名字叫什么？”无邪问道。
“地球。”
晨曦微光，波波盯着至东方而升的暖阳，这颗星球简直就是母星的复制品，山川地貌如此相同。没有谁能将它拖入绝境，包括母星人。
风十二的衣冠冢在绝壁之上，东望湖州西观妖界，风景独好。
其实波波也觉得这样做毫无意义，只能让她心里稍微好受些。
衣冠冢徒余追思之用，勉强能算作给死者一个交代，其终极目的却是给活人一个心安理得。
江南，吴郡
监察司一直未查到水道下的暗房中藏匿的是何物，故而一再建议萧朔寒推迟安魂仪式甚至希望萧朔寒能取消主持仪式的计划。这一推就是五日，皇太后、内阁及风歇雨均多次来信要他返回京城。
当监察司江南司丞仍旧将阿炳建议萧朔寒推迟仪式的建议说出口的时候，萧朔寒微愠：“我养你们这帮废物来干什么？难道我作为一个帝王，站在自己的国土上举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仪式就有那么危险？给了你们七八天时间还排查不出到底有何隐患？我干脆不搞安魂仪式了，直接回京城算了！”
司丞闻言大喜，拱手说道：“陛下圣明！卑职即刻安排陛下返京事宜！”
“你大胆！”萧朔寒又气又好笑，他得靠这个仪式安抚关中各界，稳定江南驻军军心。
司丞昂头望向萧朔寒颇有些言官死谏的死扛架势：“陛下！您就起驾回京城吧，我们调查无果不是能力的问题而是对象的问题！越没有结果代表越有危险！”
“什么对象无法调查？监察司监察百官，上不避皇亲！”萧朔寒冷睨着伏地之人，未待司丞答话便道：“我初登大宝想要平定西域、北疆的边境之乱，言官便上谏劝告以不宣而战视为无道反对兵部出兵奇袭的战略，进而引申到皇有道则天佑之上面大做文章。他们反对我所有的改革计划！可九年前的皇城死祭，却是罪责在天！我们什么时候才不用望天吃饭啊！”
“陛下......”
司丞在监察司任职多年。因非修士出身，除了特殊的十二门而外几乎把监察司所有的部门都过了个遍。遇到监察司各部间联合办案是也会相互通气，耳闻目染知道从皇城死祭到帝国内战乃至江南魔祸都与所谓天也就是神域脱不了干系。道说天与地是乾与坤的等同关系，可人间终是不能与神域相提并论。司丞心想是人都得望天吃饭，但却不敢说出口。
萧朔寒苦笑了下，去过灯剔挑了挑快烧完的灯芯，内堂的光线旋即变强。连接内外两堂的走廊上放了张苏绣大屏风，一个挺拔的人影投映在屏风上。那是待召见的臣属的等候区，可萧朔寒觉得那道如日星隐曜，山岳潜形的身形有些朦胧的诱惑感。
等在外堂的阿炳隔着道屏风一直在留意内堂的情况，隐身在旁的微涵早已觉察到萧朔寒身上那股神域仙药的气息，果然如微澜所说萧朔寒把阿炳忘了都是有原因的，不过微涵不想告诉阿炳这件事。
“谁人在外？”萧朔寒低语问道。
“纪掌司的助手，就是那位叫阿炳的。”司丞答道。
“叫他进来，你先退下！”萧朔寒说道。
“是！”
司丞退至屏风，给阿炳使了个眼色。
阿炳近前，颔首做了个拱手礼说道：“陛下如果执意要主持安魂仪式，可以让我们给你安排个替身。今日十二门抓了个假冒散修的蛇妖，肯定他就是劫走古大彪的人。”
萧朔寒望着他挺拔却不强悍的身形忽觉呼吸急促，他没头没脑的问了句：“我与仙者之前可有旧交？”
旧交？！以为自己历了个情劫并且已经从情伤中走出的阿炳，想怼他一句：岂止有旧交，交得还很深入！
这一问也让阿炳知道萧朔寒真的被人洗去了关于自己的这段情史记忆。阿炳自知时下正值神域庆典的敏感时期，没功夫细究萧朔寒失忆之事。他打算等帝国迁都之后再请神医官给他看看。
“陛下在幻灵宫学习之时，我是负责过幻灵宫的安保工作。见过几次面。”
“啊！原来是这样。”萧朔寒释然，当他看到阿炳那张脸时方才那种朦胧的诱惑感忽而消失。
神域一天，人间一年。那口酒针对神仙的效力是神域一日，萧朔寒是凡躯这股忘情怕是要持续好些年。守在屏风后的微涵听见阿炳没说他跟萧朔寒之前的情史，以为阿炳已经放下，暗自窃喜。
萧朔寒拒绝了阿炳的替身建议，他说道：“你们都以为我为关中将士安魂净寐是做戏给人看吗？他们因我驻军换防计划走出关中来到江南遭此横祸。不亲自为他们主持这个仪式，我一辈子都不会好过！”八壹中文網
阿炳闻言叹息：“为了这份心安理得而身陷险境值得吗？你身后不止关中，还有整个帝国。”
萧朔寒凝望他那双鹤目，低语道：“我有幸在幻灵宫学习二十年，虽然自知是皮毛。可我还是想见识下神域的力量。萧皇无道，天欲弃之。九年前天就帮过我，相比这次我也会化险为夷。”
闻言，微涵在心里骂了句，无邪小心翼翼在神域周旋就是想平衡诸神列仙身后的多方势力，平息解决一切可以点燃天战的分歧与隐患。这人倒好，一句想要见识、想要心安、想要给关中一个态度就将自己置身于风暴眼。还什么天帮过他，天是谁？天是无邪、天是阿炳、天是你在幻灵宫的同期。天都要跟天周旋一番才能保证九州太平，区区凡子张狂如此。
阿炳沉默片刻，只回了萧朔寒一句：“知道了！”便转身离开，待走到屏风处时他停下脚步说了句：“按照道宗出局的时间表，陛下主持仪式便好。十二门会全力以赴保证仪式顺利以及陛下的安全。”
阿炳走出江南府司，宵禁的街道上只有他零碎的脚步声。微涵现身在他身旁说道：“从暗室里残留的存物形态来看，是锁灵箭之类的神器。你当真要纵容他吗？”
阿炳回头虚眯着眼睛瞅向他说道：“萧朔寒的记忆被人改了！”
微涵白了他一眼：“你可以拒绝我，但不能侮辱我。”
阿炳直视他的眼睛：“真不是你干的？”不待微涵答话又自问道：“那到底是谁干的？为什么这么做？”
微涵冷哼了声：“你不会觉得他情有可原，想着再续前缘吧。他快四十了，按照凡间人族的平均寿命这一世也快走完了。你总归不会犯傻要找下一世的他吧！”
阿炳想到放进萧朔寒身体里的一尾鹤羽。
阿炳有些心虚，眼神闪躲，不再接话。晋阶正仙的阿炳思想离绝情境更进了一步，那尾鹤羽是他情至浓时的不舍离弃，按照此刻的心境阿炳是不会放鹤羽在萧朔寒身体里的。
“嘶~你还真是这样想的？”微涵气到跳脚，拉着他急道：“你即便晋阶正仙也要明白在芸芸众生中找他这抹魂魄得耗费你多少仙力？你得算多少数据？！”
阿炳甩开微涵，兀自往前方走去。微涵知道他就是这样看似温吞实则犟到撞墙也不回头的德性，他追着他道：“你是不是标记了他的魂魄？你还真不怕违反条例被处罚吗？”
“你别管我的事！”阿炳心想他不说谁知道他往萧朔寒身体里放了片鹤羽？！
“你不是已经放弃他了吗？你不是说会等你慢慢把他忘了吗？你不是要跟我联姻吗？”微涵堵在他面前三连逼问。
阿炳道：“我什么时候答应要跟你联姻？”
微涵气急败坏：“你不是说要先跟我做人前夫妻吗？”
阿炳：“我的意思是让你打消所谓联姻这个荒唐的念头。婚姻代表两个魂魄的契合，无比神圣不可视作交易的筹码。”
“谁跟你交易？你还把我比作筹码？！我图你什么啊？！”
老子就图喜欢你！微涵在心中自答！
可骄傲的微涵此刻凤目微眯，寒光乍起。这是他要弄人的表现，阿炳知道自己惹到他了，这位凤阙第一顺位继承人自小就只在他阿炳这里受过埋汰，受过气。
“是啊，我就不知道你图我什么。之前我以为萧朔寒是故意装作忘记我来提分手，可如今才发现他是被人消除了关于我的记忆，这件事就不一样了。之前我就不怪他，现在跟心痛他！你要觉得我没给够凤阙面子，就让殿下罚我去北冥渊守海好了！”
阿炳雀跃，一番话说得轻快，连去北冥渊受罚的事也透着欢喜。他原以为萧朔寒是在用冷处理的方式逼他离开，没想到他是真的被人下了黑手才忘掉自己。
“等你到了北冥渊谁都管不了你，正好让你下界找那姓萧的！你休想！从现在开始我就盯着你！”微涵愠怒。
被微涵说中的阿炳也不生气，反而跳起身像儿时玩乐那样摸了把微涵的耳垂道：“微涵，我不会跟你做什么人前夫妻的。”
阿炳从未像今天这样高兴过，他本是一只孤鸟，被无邪带到至高无上的神域，小心谨慎的掩藏住自己的真身，除了保护无邪而外从未在意过自己。因不想给无邪惹事，他习惯三思而行，三思而言，小心谨慎。即便吃亏受委屈也能靠自我调节度过，当克制与隐忍成了习惯、只做应该之事、从不肆意妄为的结果便是没了自我。
萧朔寒冷漠之时，阿炳也只当他是在逼自己离开独自调节受伤的心。而当得知萧朔寒是失去了与自己的感情记忆后阿炳才知道自己那抑制不住的欢喜源于对其爱的深度。
被摸了把耳垂的微涵瞬间消气，看着走向惠山方向的阿炳，微涵又有些心痛记忆中的阿炳从未这样高兴过，阿炳如同掩藏自己真身那样掩藏自己的情感。幼时被自己欺负也不哭闹更不会找人帮忙，飞升、晋阶也没有像其他谪仙那样大肆庆贺。清淡如烟的阿炳因一个凡人牵动出了悲喜，微涵不知道是该替阿炳高兴还是该为自己更难过。
微涵只能仰天叹息：“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啊！”
哀叹之后的微涵追上他问道：“神器数量、种类以及背后的真实意图我们并未查到，你还是要让姓萧的去惠山？”
阿炳轻笑道：“管他多少神器，在我面前都是炮灰。”他抬头望向星河浩瀚，想到无名与无邪的计划，“萧皇不服天啊，人间有望。”
阿炳眼中涌动的神采呼应星曜，让微涵没忍住咽了口口水。
“阿炳，你有没有觉得，你对萧朔寒的感情其实是源自于无邪对你的影响？”微涵小心地说道。
果然阿炳嗔睨着微涵，反驳道：“你的意思是我连自己心里怎么想的都不清楚吗？”
微涵继续说道：“无邪一直在寻找合适的人间帝皇，这位帝皇将不盲目崇天，他能带领人族平稳地走向更高级的文明纪年。而在幻灵宫学习过的萧朔寒恰好合适，这也是他在人间遭遇妖祸、巫祸、魔祸之后还能坐稳帝国的原因。你想想没有你们明里暗里的帮忙，他能解决内战吗？泽浣仙尊和波妃殿下甚至开拓南疆为他保证军需供应！没有哪任帝皇得到过神域这样的帮助！”
“那又跟我爱他有什么关系？”阿炳冷声问道。
微涵感觉他这句话就像他平时射出的锁灵箭，杀伤力惊人：“你最开始为什么留在萧朔寒身边？因为无邪要你护卫他的安全，你知道他是无邪选出的代理人，所以格外关注他的言行是否有悖无邪对于代理人的要求。他偶有决策失误时你也会想办法纠正他，并且还习惯性的十分顾忌他的感受。”
阿炳正要反驳，便会微涵止住。
“你先听我说。你的这份与其他神仙不一样的关切与态度很容易让萧朔寒误会，误会你有其他的意图。他会不会就此顺水推舟勾引你？你在神域孤冷惯了，从小到大遇到的都是高高在上的神仙，极度理智到无情状态的神仙不会像凡人那样对你感情投入。稍微耍点手段，你就觉得他爱你了？”
“去去去！他至少不会像你这样胡乱解释！”阿炳有些不耐烦，他跟着萧朔寒平定驻军的那年萧朔寒忙到洗脸的时间都没有，何谈手段？
“我哪里胡乱解释，你留在他身边不就是想让他成为合格的代理人，好推行无邪的下一步计划吗？你到底知不知道，爱一个人是不但任何目的性的。站在你面前的我才是最合适陪伴你的良人！”微涵说完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襟，站得如练兵时那样威武神气。
“微涵！”阿炳微愠何止他：“我和他是互相爱慕，你...要不回凤阙相亲吧！”说罢他御风而起去往惠山。
“嘿！你还是真不撞南墙不回头！他不适合你！真的！你们哪里是互相爱慕，你们是互相误会。”微涵十分后悔，如若当初在凤阙他不是那副不可一世的骄傲模样，对阿炳稍微耐心点，遇事哄哄他而非揍揍他，他们的关系是否就不一样？“哎！我什么时候会哄人啊？！”微涵气到跺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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