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齐邦晏

大赛的初赛阶段也有表演可看的，参加竞选的姑娘们会上台进行才艺表演，从而获得台下观众送出的投票花，初赛的结果是以花的数量来决定参赛者的晋级人选的，即花多者赢。

对于像吕映潼这样的当红倌人，初赛是没有什么压力的，毕竟她们拥有众多的粉丝，只要她上去弹奏一曲，一展歌喉，便会收到巨量的投票花，将花场填满。所以初赛是没有多少压力的。

而决赛阶段的票选就不再是以投票花来决定最终的冠军了，那是纯粹以实力见真章。也就是以才艺表演来决定最终的冠军归属。在过往的三年里，吕映潼就是凭借超凡的琴技和天籁的歌喉，连续两年勇夺魁首的。

不过做事向来一丝不苟的吕倌人还是认真准备初赛，她谢绝了部分外出的邀约，把自己关在在芳草斋的后院暖阁，专心致志地练琴，妈妈李芸也与她一道，将曲目的风格与唱腔一再调整和润色。不过若是客人主动到芳草斋拜访消费，吕映潼是不能拒绝人家的。

这天夜晚到了三更时分，吕映潼将三五玩得尽兴的文士送出芳草斋。这些人都是时常给吕映潼捧场的，自然一个个喝得东倒西歪，意气风发。好不容易到了巷口，吕映潼又是好一番应付，才把这帮才子送上了马车。

此时夜渐深，街上行人不多，在街道的另一头不时传来了孩童的喧闹声和燃放烟花的噼噼啪啪，吕映潼站在巷口微笑着向远去的马车挥挥手，前方的烟花在空中炸起漂亮的光束，映在她的秋水眸中，泛起宝石般的光艳。

便在这时，一个身形颀长的文士从街对面的马车上钻了出来，一面走，一面微笑着招呼：“小茉莉，好久不见！”

小茉莉？

吕映潼身子一颤，朝来人望过去，却是一张久违的面孔，往事如梦不可追，那张面孔依稀出现在脑海某个蒙尘的角落。

“齐……齐邦晏，是……是你吗？”吕映潼有些讶然地问道。

那人缓步而来，风度翩翩，笑道：“一别经年，小茉莉依旧清丽如初啊！”

吕映潼不由失笑：“齐公子，真是好久不见了。”

名叫齐邦晏的男子望见对方有些复杂的笑容，表情微微僵硬，叹道：“看来小茉莉还是未能释怀啊！”

吕映潼嫣然一笑：“齐公子何出此言，有客远来，奴家无任欢迎！”

芳草阁的灯火再次全部亮起，婆子丫鬟急急把刚刚杯盘狼藉的客厅打扫干净。吕映潼吩咐人将酒水佳肴送上来，为齐邦晏洗尘接风。齐邦晏端坐在宾客席上摆了摆手：“酒食不必了，多年未曾耳闻吕姑娘之琴音歌声，实是耳痒难耐。我知吕姑娘最近忙于魁首竞选之余，还得应付一众闲赖之徒，实是分身乏术，是以挑了夜半时分，才来与吕姑娘小聚。”

吕映潼微微一笑：“如此，奴家就为齐公子弹唱一曲，不知齐公子想听什么曲子？”

“就听我们在秦淮河岸边踏青之时，吕姑娘的名曲《陌上花》吧。”齐邦晏眸色淡淡，在灯火的映照下，英俊白皙的脸上泛起了一抹激动的红润。

吕映潼想起当年他们的恩怨纠缠，心中着实五味杂陈，不过她面上却是笑容不减，纤纤十指轻抚琴弦，优美的琴音仿似叮咚的清泉自指尖流淌而出，瞬间满室芳华，如柔柔月色洒满周围，让人顿觉神清气爽。待琴音达至起承之势，吕倌人檀口微启，天籁之音自腔中轻漾而出，绵绵汩汩，幽幽渺渺，无论是腔调的完满，吐字的精准，情感的拿捏，无不是梨园大家之水准，让人由衷地生出此曲只应天上有的感慨。

齐邦晏坐姿挺拔，闭上眼睛，十指轻轻敲击面前的矮几，以附和琴音歌声的旋律起伏，在这一刻，他的身心感到前所未有的舒畅安宁。

三年前，吕映潼尚是春凤楼一名寻常的倌人，当时的她会为门庭冷落而发愁，齐邦晏对于这个如一泓月华的水晶人儿颇为看好，平日里领着三五好友帮衬她，为她加油鼓劲。吕映潼心性良善，感恩于齐邦晏的帮扶，渐渐地与他交往频繁，其后两人生出了感情，一来二往的，泥足深陷的吕映潼便要委身下嫁于齐公子。为此她不惜与妈妈李芸闹翻，两人差点断绝了关系。

齐邦晏出身杭州世家豪族齐氏，不过却是齐氏旁支的子弟，虽然头上顶着名门的光环，但豪门祖辈的荫泽到他身上，已经所剩无几了。也因此，不想看人脸色过活的齐公子毅然离开杭州，来到江宁，与同侪一道发奋读书，意图将来考取功名，光耀门楣。吕映潼也正是看中了他的这点傲骨气质，才不自觉对他产生倾慕之情。

事情若是按照狗血的剧情发展下去，那就是奋发图强的齐公子在吕倌人的鼓励下，最终红榜高中，抱得美人归。但世事的发展却往往出人意表，让人猝不及防。

齐邦晏最终名落孙山，之后便是心灰意冷，青楼买醉。吕映潼对他却是不离不弃，无论是精神上还是物质上，皆尽最大的努力去帮助他走出困境。事情到了这儿，依然不失为一个打动人心的爱情故事。不过后续的故事却变了味儿了。齐邦晏为了获得名师辅导的资源，不惜将吕映潼骗到某位声名赫赫的夫子寝室，让她牺牲色相去换取那位夫子收他为门下学生。虽然最后吕映潼为妈妈李芸所救，并未失身，但此事对吕映潼造成的打击却是前所未有的。她一度得了抑郁症，很长时间才缓过来。也因此，吕映潼虽然后面勇夺两届百花魁首，风光无限。但心中一直存着要离开青楼，做个不需要靠男人生活的独立女性的念头。

侍寝事件之后，齐邦晏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他跪在吕映潼面前，请求原谅。大度的吕倌人原谅了他，但心已死，两人之后再也不复当初的郎情妾意了。齐邦晏后来离开了江宁，不知所踪。一别三年，想不到在这样一个夜晚，齐公子回来了。

吕映潼一曲唱罢，齐邦晏兀自闭着眼睛，意犹未尽地沉浸在绕梁的余音之中。过得许久，方用力地鼓起了掌：“好，唱得好，弹唱俱佳，小茉莉的功力较之以往更上一层楼了。”

吕映潼面容淡淡，轻声道：“多谢齐公子赞赏，只是请公子莫要再呼奴家小茉莉，往事已矣，不必再提。”

齐邦晏脸上尬色微显：“也罢，本是齐某的错。”言罢，轻轻苦笑：“今晚得闻吕姑娘一曲，足慰平生矣！”

吕映潼露出甜甜的笑容：“齐公子锦衣玉袍，雍容华贵，是否已成为牧守一方的父母官？”

齐邦晏目光中绽出一抹不着痕迹的傲色：“齐某在去岁春闱高中进士三甲第十七名，今年春上补了一道知县的缺，乃是徐州下邳知县。不日便启程赴任。”

知县看起来虽小，但也是牧守一方的父母官，而且是实打实的实权官员。凡进士及第者，排名靠前的，一般能留下来在京中捞个翰林编修之类的官。进士一般都是候补官员的身份，但至于什么时候能补上实缺，那就要看运气了。不过进士出身的人，只要不挑，至少都能混个佐贰官当当的。当中若能外放混个知县，则是祖宗保佑了。齐邦晏高中进士一年，就外放了一个知县，可谓运气好得爆棚。

吕映潼面露欣喜，盈盈起身，向对方一福：“奴家为齐公子贺，哦，不，应该叫齐大人才对。奴家祝齐大人步步高升，官运亨通！”

齐邦晏骄傲之意见于颜色：“嗨，你我之间何必如此客气！”顿了一下，叹道：“三年不见，潼儿姐愈发美丽了，回想昔日的岁月，可笑我愚蠢若厮啊！放着个大美人在眼前而无视，而且犯下了蠢不可及的错误，悲哉，悲哉！”

想起三年前的种种，吕映潼也是心湖微微泛起涟漪，不过心性通达的她早已释怀，只微笑着：“齐大人何必执念于过往，何不惜取眼前的春花秋月，珍惜当下。”

珍惜当下？！

齐邦晏心中一动，三年来蕴藏于心底的无限柔情终于喷涌而出，她在暗示什么？她是不是已经不计前嫌，重新接纳我了。

齐邦晏突然激动地站了起来，走到吕映潼跟前，紧紧握住她的手，动情地说道：“小茉莉，咱们重新开始吧，你无须在这儿人前卖笑人后落泪了。你以后就一心一意当我的夫人，当我的官太太，我齐邦晏发誓，以后再也不会让你遭受半分的委屈，我会一生一世待你如初，绝不会……”

“齐大人，齐大人，你……你放手，你握得我好疼！”吕映潼面露痛苦，挣扎着要将手抽回去。

齐邦晏微微一惊，这才松手，歉声道：“对不起啊，是我太冲动了，小茉莉，你……你还疼吗？”说着，又想伸手去抚摸对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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