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情歌与布丁
戴维抱着黄桃罐头吃着，何晟走出吧台，到钢琴旁边坐了下来。
钢琴的位置在沿街的落地窗旁，在窗外街灯的照耀下，即便室内没有开大灯，也能看清琴键。
“你前两次来的时候，都有钢琴曲做bgm，为了保持我们酒吧一贯的格调，今晚就由我来当一回乐手吧。”
网上说，失恋的人听悲伤的情歌有助于发泄情绪，戴维心想，看来属于何晟的悲伤情歌就要上演了，自己一定要充当一个称职的倾听者。
于是他放下手中的罐头，搬了把椅子坐到了钢琴旁边。
何晟似乎挺久没有弹过琴了，他调整了一下琴凳的位置，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试了几个音，过了一阵子，流畅的前奏便响起了。
这是《can’ttakemyeyesoffyou》的前奏！
根本不是什么悲伤的情歌，而是一首甜到发腻的告白情歌！
而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它和往常店里的钢琴bgm相比，最大的区别在于——
附赠店长的倾情献唱！
曲调比原曲底一些，节奏也更慢，配上何晟磁性的男中音，少了原唱的活泼与激情，却多了几分温暖与沉稳。
就好像一簇平静的烛火，恰到好处地散发着温柔的暖意与并不刺眼的光亮。
街灯透过落地窗洒下暖黄色的光，照亮了何晟的一半身子，他似乎并没有沉醉在自己的演唱里，而是全神贯注地看着琴键。
这幅逆光的景象让戴维看得移不开眼，琴声与歌声更是让他听得出神。
即便是到了副歌部分，何晟的歌声依旧轻柔舒缓，那句“iloveyoubaby”听上去完全不像是热烈的表白，更像是恋人的耳语。
歌声在最后一句“letmeloveyou”后结束，四下里出奇的静，戴维一时间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何晟转头看戴维，微笑道：“只会这一首，看家本领了。”
“你……”戴维本来想说句赞美的话，但一时想不出恰当的词，“给楚逸潇唱过吗？”
何晟垂眼，微笑摇头。
“哎，可惜。”
你要是唱这首歌给他表白，说不定就成了，戴维心想。
“很多年没弹过琴了。”何晟合上琴盖，戴维这才注意到落地窗外有两个女生正拿着手机在拍摄。
看到被发现了，两个女生立刻收起了手机。何晟对她们笑了笑，默许了她们的拍摄。
女生指着上锁的酒吧前门，隔着玻璃问：“不开门吗？”
“今晚不营业，抱歉。”何晟对她们摆了摆手。
两个女生惺惺地走开了。
戴维看了看墙上的表，11点半。往常这个时候，店里应该还在正常营业吧。
“今天为了送我和凌琰，耽误你做生意了。”戴维回到吧台前坐下来。
“今晚有你陪我聊天，我觉得不亏。”何晟也回到了吧台里一贯的位置，端起了他的酒杯。
戴维看着他的手，突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跟你解释一下，今天下午你伸手过来扶我的时候……我眼花没看清，以为是记者呢，躲开你不是嫌弃你啊。”
“那下次你低血糖的时候，我先给你一包糖，等你吃完眼不花了，再扶你？”何晟好像完全没有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戴维没有回答，他盯着黄桃罐头看了许久。
他决定不在何晟面前继续演戏了。
长出了一口气之后，戴维佯装轻松道：“其实吃糖没用，我那不是低血糖，骗湉湉的。”
何晟静静地看着他。
戴维思索了一阵子：“该从哪儿说起呢……”
他还是犹豫了。除了段医生，他从没有对其他人提起过这段过往。
没有几个人会把自己的弱点和缺陷主动暴露出来，毕竟自我保护是生物本能。战场上的士兵只会把后背交给信任的战友，可何晟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吗？
戴维决定相信自己的直觉。
“你听过ptsd吧？”戴维问。
“创伤后应激障碍？”何晟皱眉。
“嗯。我大概是属于这种情况：特定的事件会触发……一些不好的回忆，导致一些生理上的过激反应，比如你看到的，类似过敏的反应。”
“那……有没有办法能缓解今天那种状况？”
“需要从根源上尽量避免‘触发事件’，对我而言就是要避免一些……肢体接触。”戴维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听上去还挺矫情的是吧？至于缓解或者治疗，以前治过，效果不怎么样。”
“但是凌琰可以帮到你，对吧？”何晟小心翼翼地问。
“总之类似今天下午那种情况，有凌琰在，我大概很快就能恢复正常；如果他不在，可能……就得麻烦急诊医生了吧。”
戴维停顿了一下，他不想让情况听上去很严重，于是大咧咧道：“具体为什么我就不细讲了吧，神经科学方面的理论，我也讲不清楚。”
何晟完全没有笑意，他一脸严肃地问：“你说的肢体接触……是除了凌琰之外的所有人吗？”
戴维没有料到气氛会变得如此沉重，何晟看上去脸色十分阴沉。
你别一脸精神科医生研究病例的表情好么？我本来只是想像朋友之间聊天那样，聊一聊自己的糗事而已啊！
“怎么可能啦！只有会让我感到紧张的肢体接触属于‘触发事件’而已。”戴维故作镇定地说着。
但事实上，几乎所有的肢体接触都会让他不自觉地紧张——过度紧张，轻则下意识逃避，重则失去行动能力。
戴维说完就伸手过去拿那半罐黄桃，想赶紧吃两口来掩饰自己的心虚。
然而，就在他的手刚碰到罐头的一瞬间，何晟竟突然伸手过来握他的手腕！
条件反射一般，戴维迅速抽出了自己的手，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黄桃罐头顺势倒在了吧台上，汁水差点泼他一身。
“你干什么？！”戴维尖声道。
“所以这种程度的肢体接触都不可以。”何晟盯着戴维的眼睛。
他在试探我？！戴维的胸口剧烈起伏着。
回想刚才的一瞬，何晟的手只是轻轻虚握，而自己反应过度，猛一抽手才碰倒了罐头。
“你拿我做实验啊？！”戴维的呼吸平复了一些，声音依旧有些颤抖。
罐头的汁水从吧台上滴下来。
“你刚才没说实话。”
“我说的是实话啊！‘让我感到紧张的肢体接触属于触发事件’，你刚才吓死我了！”
“那我换一种问法：什么样的肢体接触不会让你感到紧张？”
戴维原本是打算对何晟说实话的，只是侥幸地以为他不会深究。但看起来自己的小聪明怕是逃不过何晟的法眼了。
“好吧……”戴维的声音软了下来：“除了凌琰之外，几乎所有人的肢体接触。”
“几乎？”何晟步步紧逼。
你审犯人呢？！
但是很奇怪，戴维虽这么想，却并不觉得生气。
“我又没办法叫全世界的人都来做实验，我怎么知道有没有例外？”——戴维突然觉得胸口一阵冰凉——“哎哎哎，等一下，我衣服湿了……”
光顾着被审了，才发现胸口已经被吧台上流下来的黄桃汁浸湿了一大片。
-
戴维穿着宽大的衬衣，抱着自己的湿衣服坐在副驾驶。
何晟锁了店门，手里拿着一件外套坐进了驾驶座。他把外套递给戴维：“这是我放在店里备用的。”
“不用，又不冷。”
何晟把外套丢到了后座，发动了车子。
“哎等一下，你刚喝酒了，我开吧。”
“没喝酒，香草柠檬汁兑气泡水。”车子稳稳地开出了停车场。
“搞半天我陪你喝酒，你喝气泡水糊弄我？”戴维简直哭笑不得。
本来打算回酒店，但今天事发突然，酒店没有换洗的衣服，直接穿着何晟的衣服回去，明天见了凌琰又不好解释。戴维想回工作室换衣服，又不能确定有没有人在那边盯着。
况且换了不一样的衣服，还是不好跟凌琰解释。
于是何晟提议：先去他家，把衣服洗了烘干，再回酒店。
戴维觉得这个提议不错，只要自己在明天中午12点之前赶回酒店，凌琰应该就看不出什么破绽。
——只是听起来像是自己背着凌琰在外面偷情似的。
为了不让戴维一路上穿湿衣服，何晟脱了自己的衬衣给他。
所以此时此刻的何晟是一身前卫的真空穿搭——光着膀子穿着他的西装外套。
车上了高速，何晟看着车前方的路，戴维则看着何晟，若有所思。
“我要找个男模……”戴维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重音放在了“男”字上。
“什么？”车身突然晃动了一下，何晟瞥了一眼戴维。
戴维突然回过神来：“啊不是，你误会了。我设计了一条项链，忽然想找个男模。”
何晟松了一口气：“哦，什么样的项链？”
“很华丽，很花哨。之前从没想过用男模。但是我现在觉得，可能男模更合适。”
何晟没有注意到，戴维又盯着他的胸口看了起来。
-
卫衣在洗衣机里转动，戴维盘着腿坐在沙发上翻看着《1920’sfinejewelry》——一本有可能在不久之后被何晟卖废纸的珠宝画集。
何晟正在厨房里忙活。
这套房子面积不大，布局还很奇葩，开放式厨房的面积和客厅差不多，有中岛、有吧台，却没有餐桌。
戴维看得入神，没有注意何晟在做什么，直到他端了盘布丁放在了茶几上。
“尝尝？衣服还得等一阵子。”
“这不会是你自己做的吧？”
“今天白天做的。”
戴维迫不及待地端起盘子，浓郁的奶香和焦糖的甜腻扑鼻而来。他全然不顾在大半夜里摄入如此高的卡路里会有什么后果，用小勺尽可能地舀起一大块放进嘴里。
“啊~好吃！”对于食物，戴维的形容词总是很匮乏。
他舀起第二口：“你这个勺也太小了。”虽然这在有些人看来叫做“精致”。
“欧美的那些tablemanner简直能把人逼疯。好吃的东西不多，餐桌礼仪倒是一大堆。”戴维边吃边说，最后把小盘子端到嘴边，用勺把最后一些残渣拨到了嘴里。
“下次给你做份大的。”何晟接过空盘子进了厨房。
等洗完盘子再看戴维，他已经抱着靠垫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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