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神洲初定后八荒分作“东西南北”四大洲。玄狐守着的祖地青丘在北洲;赤狐喜暖热,赤狐庄设于南洲;白狐一族的樱源则近临东海,处东洲。
龙族与狐族本都是合族而居,以龙帝为首居于东海,其余三海只称“海君”,且三海海君每万年便行轮换,从不由一龙半蛟独占。后来随着龙帝谢世,东南西北四片瀚海遂由叔侄旁系分治,如今四大龙王各自为政,互不干涉。
其余兽族在十万年前的神魔大战之后也多有类似的举族迁徙或分族而治的动向,唯独那凤族,却是千百万年栖息于西洲的凤仙谷,从无离分之虞。
东洲到西洲,启程没多久,耳畔除了呼啸的风声就剩下珠理奈的哝唧呓语了。玲奈这回飞得慢,小心不让风太吵。
摸索着扣住她的手,轻轻一拉,两人贴合得愈发近了。
她掉下去没事,摔着祖爷就不好了。是这样的。
瑞气千里,霞光万丈,见前方五光十色闪耀眩目,料想定是赶来祝寿的仙兽们比较着各自的仙器法宝,玲奈没打算掺和进去,按下云头直奔凤仙谷。
凤仙谷,说起来真是西洲一等一的仙境妙处,峻峰削壁穿空霄,天堑深谷尽无涯,实乃天地一大造化。尤其是那“落凤渊”,诡谲可怖,险象环生,万般禽鸟不能过,神通走兽全哆嗦。
从上方看这蛮荒的凤仙谷未免骇人心魄,及地,再一环顾却是花鹿食林果,玄猿撼大树,竟又是另番自在逍遥的气象。
饧眼面对这景象,珠理奈顿然精神。
有彩羽灵鸟化作一斑衣斓衫的少年向玲奈行礼:“仙君已等候多时。”
“那就让他再等等吧。”
少年调皮一笑,不再多话,直引二人入谷。路上珠理奈跟他搭话,少年告诉她自己叫“翦翎”。
牵了玲奈的衣袖,珠理奈道:“你对你师父比我对老龙还不客气哩,他不把你剥皮抽筋?”
“你若能五千年修成九尾狐,想必拆了凌霄宝殿遥上都不会怪罪你。”
这么一说,珠理奈原地一弹,跳起来就嚷:“哼,她自己就一条尾巴,凭什么要求我?”
玲奈哑口无言。
凤仙谷前后以天岭深壑为界,统分三处,最外头的“有凤来仪”,风静云止,流水落花,浑然像个人家。主殿位于中央的“丹凤朝阳”,植株多是青松老柏,苍梧古杉,蓊蔚洇润间厅殿楼阁独呈寥广轩朗,古色尽然。
朝阳殿内,九尊大鼎焚奇香,万束烛光争曳煌。宝座上的男人银发泄地,锦绸紫袍,此刻正支颐休憩。
男人五官生得精巧,长睫浓密,薄唇微勾,美艳不可方物。平生所见的男人中,珠理奈头回遇到这么雍容华贵的。
玲奈于玉阶下竖起右掌,躬身唤道:“师尊。”
“嗯,来了。”
男人的嗓音清冷如月华。
碰了下玲奈的胳膊,珠理奈问:“我该叫他什么?”
“会飞的老公鸡。”
“啊?”心里“咯噔”一跳,珠理奈忙压低声音:“这、不太合适吧……”
本来管遥上天君叫“老龙”,珠理奈已经自认为够胆大了,宝座上的男人可是她明堂正道的师父,九尾狐君怎么这样呢,莫不是存心要坑杀这可爱无邪的小火狐?
锦绣紫袍华美,男人不疾不徐地迈步。
“晚辈珠理奈,拜见融烛仙君。”
该有的礼数一一停妥到位,珠理奈龇开大白牙。
慢条斯理地撩开额前一缕银发,融烛的眼中闪过紫光,“怎么,离开凤仙谷没多久就有女儿了?”
“是,师尊。”
珠理奈修眸矍骇,玲奈却满脸无所谓。
“仙君莫听她狐扯。”上前一步,珠理奈挺胸振音:“晚辈出身赤狐庄,自幼养在遥上天君处,旁人都唤我‘三千岁’。”
“是么。”闻之,融烛微挑细眉:“你就是那妖狐。”
“师尊——”
拦住玲奈,珠理奈整了笑容回融烛:“仙君所言极是,晚辈确是那妖狐。”
紫睛在两人之间来回摇摆,融烛美丽的面孔渐露破绽,最后终是止不住了,按着玲奈的肩头笑得扶腰不起:“好好好,你便是那遥上老龙养的妖狐……”
“师尊日夜操劳,得注意些腰才是,猫族的好儿郎还在深闺等着师尊。”
珠理奈窃笑:“遥上天君的腰也不大好,仙君若有疑难杂症,但可去天君处寻个方子。”
“本君的腰好得很。”
细长凤目瞪了玲奈一眼,融烛复踱回宝座,珠理奈便得见他背后绣着的巨大的金凤凰。那凤凰覆肩着地,华彩照人,栩栩逼真得几欲飞将出来引颈啼鸣。
“快去见你的师兄妹们吧,晚间本君再找你这条白狐狸了账。”
话语仍是冷凉的,可任谁也听得出融烛仙君对这个徒儿的钟溺。
“是。”
竖掌引身,玲奈带着珠理奈退出朝阳殿。
“你师父挺有意思的,长得也有意思,竟不像个凤凰。”珠理奈没敢大声说话,生怕融烛听去连带她这个小火狐一并算账。
“遥上有多像条龙?”玲奈反问。
“她呀……”想想还真是这样,珠理奈“嗤嗤”笑着。
离了融烛所在的主殿,翦翎又将二人引去偏殿“梧桐”。
“师尊近来可有再收徒?”路上,玲奈问到他。
翦翎答:“仙君欲将凤位传于明音小姐,往后再不过问这些。”
顺手摘了道边海棠给玲奈别上,珠理奈粘她粘得像块糍粑,“怎么怎么,你难道真想生个女儿送进来?”
这个女人恐怕真是自家闺女也未可知。
广目天王的长子、北海龙王的外甥、蛇族的王、雪狮族的二小姐……梧桐殿里聚集着的无一不是玲奈昔日的同门。
“见过狐君。”
此处玲奈虽非年纪最长、资历最深,却是年纪轻轻就继任了狐王之位,又深得天帝天后喜爱,如此自然要高出旁兽别仙一截。
“你好烫!”
离得一丈多远,也不知雪狮族的二小姐鬼叫个什么。
知雪狮喜冷寒,自己这天生的热体只能叫她坐立不安,珠理奈拱个手,赔个笑:“小狐多有得罪。”
“我来迟了,望各位见谅。”
笑完,便见仙兽目睛全为一人摄夺了去。
那女子生得好副容色,唇不点而绛,眼不笑自媚,仙姿佚貌,如春花,似皎月。观殿中男女如痴如醉之神态,窃慕者怕是不在少数矣。
“她就是你师父的侄女儿吧。”
“看出来了?”
珠理奈神采飞扬:“哼哼,我再眼拙,这都看出来岂不笑话。”
“明音。”雪狮二小姐刚还嫌弃小火狐体热,这下见了那九天玄凤的侄女儿竟旁若无人地迎了上去。
“这人怎么这样,我是火狐狸,那姑娘就不是火凤凰了吗?偏偏近不得我,近得了她!”
听珠理奈啐得响亮,玲奈笑言撕逻:“习惯就好。”
“还是你好,从不嫌弃我。”
狐君贴着睡都来不及,哪有嫌弃一说。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名唤“明音”的女子款款向二人走来,雪狮二小姐则紧跟其后,寸步不离。
出自一门,又年岁相仿,寒暄罢了,明音目锁玲奈身旁眉眼多染浓情的女子。
“这位是……”
“她呀,狐族三千岁。”开口的是雪狮二小姐。
明音迤然行礼:“久仰大名,小女明音。”
珠理奈笑得温和,遇着好看的,向来如此。
久闻三千岁浪迹斑斑,不给她再接近的机会,唯恐火狐狸施魅惑人,揽过明音的肩头,爱李推着她远去,边走还边说:“你别跟她客气,她之前去我雪狮宫……”
“这狮子,见色忘义!”珠理奈又狠狠啐了口。
玲奈却笑问:“你与她有何义?”
“我——”
梧桐殿因明音的出现而喧腾四起,狐君失了颜色,得了份清闲自在。
“我还见着一个漂亮的。”
踮脚四顾,珠理奈看那人正往这边来,忙拽了玲奈的衣袖:“来了来了,就是她。”
缀着蛇首的银色圆环随步伐摇曳于女子的左耳下,煞是惹眼,任谁看到都要纳罕称奇。
她面庞自下颌处收尖,俊目修眉,瞳睛无风自泛浪波,虽有几分魅邪之意,凝眸处却仍是青涩。乍观是翩翩少年,走近却醒觉原是尽美极妍。美至极处,又跟方才将任九天玄凤的女子美不一致。她是冰冷的,脸上少有血色,略显苍白,如此,那般美便多了生人勿近的疏离。
“师姐别来无恙。”女子洒落作揖。
“嗯。”玲奈应道,眼中溢出些许温意。
在旁的珠理奈努起嘴,面对来人时又抹去了怏色,规矩施礼。
“你叫什么名儿?生得这么漂亮,得多少人欢喜你呀。”
“三千岁亦不遑多让。”她内敛而含蓄地笑着,“小蛇名‘奈奈’,与师姐名中一字相同。”
原以为是个谦逊的,谁知夸她长得好看,她还承了下来。三千岁自当不服气有哪个女人比自己还美还俊,还一口一个“师姐”喊得亲热。
“这才是你闺女吧。”珠理奈耳语。
知道她会这么说,玲奈正色:“怎不是你闺女?你名中无‘奈’?”
“我才多大,我才三千岁哩。”
所以五千岁的狐君就合当有闺女了吗?
这小蛇还年轻,珠理奈对她生出亲近来,又问:“我说闺女——不是,奈奈啊,今年多大了,何时入的师门?”
“小蛇年方三千有余,道门尚浅,也堪堪三千载。”
“那不是跟我差不多岁数了。”
“是。”
奈奈谨小细微,少语寡言,与她说了些话,她便自行缩去了哪个角落,像是刻意为之。
“我与她说是师姐妹,她入门时我却已闭关,只后来才指点了一二。”
“我瞧她蛮欢喜你的,旁人都叫你‘狐君’,她还一口一个‘师姐’呢。”
酸溜溜的,酿出一股子醋味。
“你若是我师妹,自然也能唤我‘师姐’。”
“哼,我还不稀罕呢。”
嘟着嘴,珠理奈道:“她说是你师妹,怎么老气横秋?比你还不肯多讲半字废话。”
“你只知她是我师妹,又怎晓得她在你这个年纪就继任了蛇族的王,担子自然要比旁人重。”
“哇——”睃睃小蛇呆站之处,珠理奈又道:“怎么看她不太高兴的样子,是不是有什么事?”
玲奈亦讷道:“我也奇怪。”
二人迷茫间,就见爱李快步走来。
“二太子到了——”
一句话,一个不为人知的暗语,抓起珠理奈的手,玲奈迅疾逃窜出梧桐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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